第87章 名侦探陆浮黎
陆浮黎是谁,他是纯阳玉虚门下的二代弟子,而在他日后江湖中埋名行走,多数没有直接作道袍高冠打扮的时候,便自用的是陆毓这个看起来比较俗家的名字,而不是早年在纯阳观中所用的道号浮黎。他突兀消失在众人眼中的时候,正是一个漫漫的雪夜,彼时他为浩气盟摇光坛下辅道天丞,驻守昆仑。
当然陆浮黎最开始用陆毓这个名号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起来问他这是哪里来的名头,就像是他十七年前出现在纯阳观中的时候,也没有人深究这位玉虚高徒入门之前的过往,多数只知晓他是江南道那边的人,便也不再多问了。
唯一多嘴问探根究底问上几句的,还是天宝十三年,在纯阳宫中结识的一个青岩弟子。他为万花商羽门下,来纯阳游学的,陆浮黎招待他客居之中诸事,翻阅道藏,切磋论剑,乃至素日起居,果然多有劳烦,也渐成好友。既然有了交情的开始,在日后的深交熟识的过程之中,陆浮黎这些身世上未及补足的空白模糊之处,也是在一次次与这位友人拥炉对雪的漫谈之中,逐渐丰富清晰起来的。
到后来,几乎他都要相信,在开元二十五年四月生于苏州,于六岁稚龄拜入纯阳玉虚门下的气宗弟子陆浮黎,是当真存在于世的了。
陆毓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在那个时候随口取的……不过是取了个相谐之音而已,然他确实也没有料到,这个字同时也与座师李忘生的道号玉虚重了音,当时那友人的神色还很是古怪同情,一边啧啧可惜这个不错的名字没有人再叫他,可浪费得紧,一边却又幸灾乐祸地庆幸还好自个儿的名字是直接由收养他的恩师苏雨鸾所取,当然也不至于会有这样需要避忌的问题了。
……也不晓得这般幼时流离的境遇,孤弱无名的身世,究竟又有哪里可值当他此时这洒然一乐了。
更让陆浮黎没有想到的是,随后那友人在人后称呼于他的时候,竟然就只用陆毓这个名字了,他略觉得有些好笑,但对方这一番好意,他也不是不晓得的。后来竟然也习惯了,直到往来信笺之中,对方题下的称呼,重又变回了浮黎二字。一字之变,方才惊觉歧路渐远。
当然名字是陆浮黎随便抓来取的,那姓却不是,江南东道,苏州吴郡……彼时他择定此名的时候,不过忽忽念及故人历劫往事,那时候也近,距此也不过数百年光阴而已,而当时之事,斯人已去,犹有传唱。
然而这位故人,若不是因为两两之间的牵扯联系,彼此之间当是没有什么交情的,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是想到其人,却不知浮上心头的却更多的是自家往事。取这江左陆氏,最后却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陆道长表示他偶尔也是会反省自己的。
……
不过年少之交,策马同游,待到后来,多数也就相忘于江湖了。然而那些过往留下的痕迹,却是毋庸置疑地悄然影响着种种日后之事。
当然,这些拼命细化自己人设背景,并且自己记得牢牢的,以避免被一个心细如发的好友找到不对劲的破绽的过往经验,也给现在陆浮黎所需要面对的困境提供了难能可贵的经验。夫诸山君算完卦之后告诉他这事儿他也管不太了,毕竟他也不太方便随意出手对付人,短时间内的解决办法,那是没有了。不过路也给指出来了,这就要麻烦师伯自己去走了。
陆浮黎只能黑着张脸以稚龄之躯回到昆仑浩气营地之中,新编排了一个身份来历,并火速着手开始布局策划,力图找到最快的方法,好成功顺水摸鱼逮到那个在他身上做手脚的那伙人。
给他们死。
……
数日后的恶人谷。
彼时正下着雨,地上并不甚泥泞,露出来的是赤色的土。原本疾奔而来会溅起的蹄尘,都作了星点的泥迹,随着这紫燕骝骤停而扬起的前蹄一道,最终落在石板之上。
板上微滋苔迹,泛着绿,挨着的一道柴扉缠了些细蔓——这在谷内其实是颇不寻常的。
叶无稽跃下马,去拨那门扉上的铜铃。
他的事虽急,但这时却略理了襟袖,负手静待主人出来。这是谷中的药庐,住着的医者,或是正儿八级学出来的,或是半路出家触类旁通的,或是干脆治不死你便不算完的,种种不一而足,在这里就医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分辨能力的,当然也最好不要无故得罪里头的人,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先前听人说这里住着个新来的,口碑倒是还不错,并不是恶谷中人,只是因为年前过来山中采药,本来惹了长乐坊的人,又给他摆平了,就这样招了谷中管事人的眼。正好那段时间谷中缺医少药得很,便邀了他来,只说住上一段时间。至于为了免却麻烦,要他救人一概是不出恶人谷的,再重伤难挪动的病号,也得抬进来了,才给治。不晓得的人,还当他这讲究是哪位愤世嫉俗避入恶人谷的怪医才有的呢,叶无稽也是问明白原委之后,才哑然失笑,只想着都敢住到恶人谷里头救人了,怎么在这些枝枝节节的地方还这般的谨小慎微。
但先前他跟着感慨一句医者怪癖也就过了,眼下,叶无稽却是要亲自去挑战一番这传说中的医者怪癖之牢固与难以挑战。饶是他这般天性乐观的,也不由得觉得有些高山仰止,希望微渺之感。
叶无稽师承藏剑山庄,托身恶人谷,然而常年与人结伴游历在外,探访幽奇,离谷其实已很多年了。
他这次来,是求眼下正留在谷中的医者,去昆仑救一个人的命。
几乎没有听见开门的声响,但木屐敲在青石板上却是清晰可闻的,首先入眼的是一把半撑开的纸伞,堪堪举过头顶后,叶无稽才看清楚那人的样貌,负着的手,一时愣住,竟作不出一个原本已想好的礼来。
那是个身量消瘦的男子,应当便是居于此间的医者了,此时也轻轻“噫”了声,道:“怎么是你?”
恶人谷中下的雨,在昆仑就是漫漫的雪,叶无稽的袖子上还挂着些冰碴子,沉沉地坠着,好像把胳膊也一同往下拉扯去。
他很快笑起来,道:“日前在昆仑派齐物阁遇敌,有同伴伤势沉重,左右离谷不过半日马程,我便来碰碰运气。”
那医者敷衍着点点头,便道:“你那同伴呢?”
叶无稽道:“安置在小苍林了。”
那医者一皱眉,只说:“我素来不出去的,要救,便把他抬过来。”
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去,叶无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我入谷便向老板娘打听,说眼下留守谷中最好的医者便是你了——你如今修歧黄道,倒有青岩弟子肯教你么?”
那医者于是停下,伞下只看到他偏过头轻轻弯起个森凉的笑弧。
“说得不错,”他轻描淡写道,“所以那几针扎下去啊,也不晓得你要救的那人还有没有命在了,如何,你还敢不敢找我了?”
叶无稽顿时便住了口,知道刚才自己这话实则是触了忌讳了,便不是对方心中隐痛,于医者而言,被人这般评判,也实在是太不能忍的。
他只是……有些不太习惯,眼前这人新换的身份、与其身上的种种变化而已。
他停了一会儿,见叶无稽没再说话,便伸手去推屋门。
“不带人入谷,确是叶某同伴的身份,不方便。”叶无稽道,他声音和缓,看着那医者单薄脊背的神色诚恳得紧,“闻兄……”
屋门嘭一声关上了,夹断他未完的话。
不多时那门又猛得打开,姓闻的医者拎着药囊擎着伞大步迈出,面覆寒霜:“带我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