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17 甚合君意,若南柯一梦
萧绰在大殿之上踱着步子.不惊不怒.素净姣好的面容透着凌厉的气息.像是冰封三尺的寒冬时节.那阳光溶溶生暖.却高悬于天不可亲近.
踱了几步后.她淡然一笑.又如冬夜里绽放华光的雪梅.身处严寒绝美如斯.
她扭头看向殿上的耶律贤.“皇上.臣妾见识粗浅.万望海涵.”一点头便转身面向众臣.
“私自克扣渤海国的贡奉.应属大逆不道.以权谋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宫所言.可有错处.”
萧绰的眸光闪闪含笑.可眼神却似针锋.叫人惊骇.可又一定神.眼前这个皇后.不过是十六年华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可惧怕的.有些官员刻意挺直了腰板.像是不服气萧绰所言.
高勋惯是墙头草.即使和萧思温有过节.可他不愿和身为皇后的萧绰有什么不对盘的地方.他讨好一笑.“皇后说的极是.”
萧绰也沒有理会他.又道.“大辽国土已然划分城镇牧区.马匹不宜进城.应放养在牧区草原.若再如同未开化之时.单凭武力和马匹來决定谁人称王.那么百姓的生死岂不是又要在战火之中飘摇无定.即使宋王想反.现下大辽的形势已不容他再凭蛮力反叛.”
有些臣子蹙眉.神色古怪地瞅着萧绰.她莫不是明着在位喜隐开脱罪责.说的头头是道.可喜隐的行为可是摆在众人眼前.想瞒都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一阵沉默.萧绰等众臣反应片刻方轻启朱唇.“喜**会他国使者.隐瞒不报.又借故克扣马匹.罪孽深重.其罪当诛.”
萧思温的眸子一紧.嘴唇抖了一抖.心中自然是担忧萧双双也会被喜隐所连累.他的身影微微有些摇晃.身旁的耶律斜轸暗中扶了她一把.
只见萧绰背转身去.瑰色长裙逶迤拖地.看她背影.像是一浴火重生、展翅欲飞的凤凰.
萧绰放下扶在腰上的手.双手交握于腹前.目光柔柔如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如同悄然静谧流淌的溪水.
那柔波注入耶律贤的眼里.有多久沒有见到她这样的眼神來看自己了.耶律贤亦温柔一笑.看着殿下的玉人.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看也看不够.
耶律贤身侧只站着一个七良.再沒有其他人能看到萧绰的面部表情.
萧绰的声音极为柔软.略带着母性的慈爱.像是唱着一支温柔甜美的曲儿.“皇上.昨夜臣妾梦中芍药花开遍.有一白衣飘飘的女子道.我腹中孩儿必会是仁慈爱民.无论是皇子或公主.都是天下万民的福音.大约是芍药仙子來托梦吧.”
耶律贤不知作何感受.他的目光虚晃.看着萧绰.有惊喜.有悲伤.有些恼怒.又有些失落.
芍药已被他除尽.他们之间的信物恍若昨日烟消云散去.余下的是她和韩德让之间的情愫.
那梦.不知真假.可孩子却也是他日夜期盼的.是他们二人的骨血.那才是他们之间最为要紧的牵挂.
大臣们窃窃私语.暗暗指责这个不识大体的皇后.竟然将他们夫妻的闺房之中琐事拿到殿前來说.真是有失体统.
萧绰略一偏头.目光中的温柔散去化成一抹凌厉.淡淡扫向众位聒噪不休的臣子.殿上又恢复安静与威严.
萧绰清脆的声音如山涧泉水汩汩涌出.“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仙子托梦.想必是不愿多见血光杀戮.为这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分.您说是吗.”
耶律贤听到后.沉默良久.嗤笑出声.眼光灼灼如正午之日光.耀眼刺目.“这就是皇后圣明的决断.看來朕是高看皇后了.”
以一梦说事.便想让宋王逃过罪责.即使耶律贤答允.可这借口荒谬.难以堵住天下攸攸之口.
“臣以为这是妇人之见.算不得数.还请皇上圣裁.”有一汉臣看不得有女子临朝谈论政事.便大声上奏.
“请皇上圣裁.”
“请皇上圣裁.”
除了耶律斜轸、萧思温等人外.其余臣子集成一片.都拱手请求耶律贤裁决此事.显然是不服萧绰这一女流之辈來干涉朝政.
“放肆.”
众人被这一威严女声呵斥而止.都停止请命.目光落在不怒自威的萧绰身上.
萧绰暗暗平复一口气.方才大喝一声是用尽全身力气.她的额上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可是沒有人能看得出.
高座之上的耶律贤.瞧着那如同绚烂花火的瑰色玉人.仿佛能感触得到她的身在微微颤抖.感受得到他的心在慢慢凉透.
而他.只能坐在这金座之上.静静看着她面对众人的刁难.和來自于自己的刁难.
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为她挡下所有.只要她开口…
可是萧绰何时向他人低头过.
“事前皇上便说过.此案由本宫全权决策.本宫想请问各位.是沒有听到金口玉言.还是偏偏漏听圣上旨意.”
萧绰的声音慵懒.却让众人听到后.后背冒冷汗.
这皇后难不成想先发制人.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微臣不敢.请皇上、皇后恕罪.”大殿响起一片请罪之声.
萧绰笑得淡然.“本宫无意怪罪各位.且听我一言.若本宫之言荒谬不可取.愿自请下堂.”
敢放话的萧绰让众臣又怕又敬.
“宋王会见渤海国使臣.克扣岁贡.本属犯上不敬之罪.可他仍然是赤诚之心.奉皇上之命.代圣上先行会见使臣.秘密共商国事.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向外传.”
萧绰说的信誓旦旦.众臣都有些惊愕.而萧绰威势逼人.他们又不敢反驳.目光在耶律贤和萧绰之间流连.
萧绰偏头看了一眼耶律贤.只见耶律贤目光沉沉如同夜间翻涌澎湃的的海水.幽深难测.
何來皇帝之命.不过是萧绰的幌子罢了.
当着皇帝的面.撒下一个弥天大谎.这就是萧绰.
不拆穿她.喜隐全府可得生;拆穿她.她和宋王府一同赴黄泉.
耶律贤久久未做声.萧绰唇边笑意渐浓.
这一步棋.走得险.赌的是耶律贤对她的不忍.她胜了.
她偏转过头來.收起笑容.威严以待众臣.
“宋王奉命行事.却藏有私心.功过相抵.罪不容恕.本宫代执圣令.对宋王罚俸一年.所有岁贡的马匹养在宋王府.由宋王亲自看守.”萧绰下令之后.微微一笑.“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让岁贡的马交由宋王看守.实则不让他监守自盗.嘲讽之意.稍稍一想便明了.
所谓亲自看守.说白了就是亲自养马.对于皇族而言.这是莫大的羞辱.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面前这位眉眼如画的女子.可不是外表这样柔柔弱弱.内心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她做得已经足够.
沒有近侍下传命令.在这大殿之上.他们向來只听从耶律贤一人的吩咐.大殿里的安静透着隐约的尴尬.
萧绰缓缓转身.一抿朱唇.笑容随即漾成妖媚的弧度.只对耶律贤一人而笑.她双手抚上隆起的小腹.莞尔低头.头上的凤凰金簪耀眼夺目.让耶律贤微微眯了一下眼.
“我儿何其有幸.有贤父如圣上.”
那柔中带甜、如六月细雨般的声音飘进了所有人的心里.让耶律贤的心绪荡漾.
耶律贤微微敛眸.深邃如海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平静.
“皇后所言.甚合朕意.”
燕燕.如此可合你意.
群臣附和之.
一场难断的皇室要案.便这么云淡风轻.草草结了.
她是皇后.可她沒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手腕.她只有皇帝的偏爱和不忍.
殿上臣子都散去.
萧思温出殿之前.遥遥望了望大殿之上的萧绰和耶律贤.那双眉之间的沟壑加深.“不知他的宠.是福还是祸…”
耶律斜轸淡淡一笑.“众生皆有命.大人何苦忧心.”
殿门缓缓合起.殿外的嘈杂之声.和那一线的光.终被关在门外.殿外是一片无人赏的风光.殿内是一派无生机的幽暗.
一站一坐.皆是纹丝不动.也不对视.只是各自偏头沉默.
只有两个人的大殿.萧绰却觉得出压抑非常.呼吸都困难.她站了数个时辰.双腿又麻又酸.她望着金殿之下的座椅.终于不冷不淡问道.“皇上.臣妾可否先坐下.”
耶律贤恍然回头.心中十分懊恼.竟然忘记她还身怀有孕.竟然让她站了这么久.
他正想应声让萧绰坐下.萧绰已经向座椅处挪着步子.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下.双手抚在小腹.连着长呼了几口气.
耶律贤不禁又有些气.在众臣面前.她竟然敢当面欺君.他讪讪开口道.“救下你的姐姐.你可是心满意足.”
萧绰听着这样嘲讽的语气.不由愣了一下.他何曾用这样嘲讽、疏远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只一瞬间.她自嘲地一笑.
呵.帝王宠爱.不过南柯一梦.只有自己痴傻.久久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