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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大结局

      五年后的深秋之夜,谭小芸与沈世岳在去往重庆的轮渡上仰望同一轮明月。时过境迁,两人都未婚嫁,也互不提及此事。

    那日之后,褚陆两军搜遍上海也未寻得成锦,可小芸却始终不相信小姐已死,因为成锦这一生似乎与水结缘,几次死里逃生,都得幸于水。几年来,小芸也从未停止寻找她的消息,沈世岳也辞去副官一职,相依相随。

    立在甲板上的女子一身剪裁大气的格子旗袍,已初显轻熟风韵,手握线人发来的照片与电报轻叹,“这背影倒是与小姐极为相似,只是瘦削了些,希望这次真能与小姐重逢,让她与大帅能见上一面。”

    沈世岳一如往常般为她披上大衣,“就算这回是人有相似,只要姨太太还在人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上海码头变故不久,日军侵华战争爆发,陆少廷回北平后与宋尚尧一夕长谈,接下帅旗后协同褚绍荣北上会晤赫连世家,三方势力加入抗日义师。

    自此他以军营为家,苦战连连,数年不再回北平府邸。

    直到几日前褚军遇伏,死伤惨重,陆少廷为救褚绍荣中枪,军部医疗室环境恶劣,军医束手无策,以专列送回北平,各大报业争相报道。

    “号外,号外!陆军大帅前线中枪,性命垂危,北部局势震荡!”

    手挽深蓝对夹布包,一身素色旗袍套着羊毛开衫的少妇接过一份攥在手里,青面缎鞋脚步轻盈,战地记者所拍的军营内景与陆军统帅的照片刊在头版。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小像,“你瘦了……”

    被渔民救起,隐居小镇的这几年,唯一获得他消息的途径,就是这重庆晚报。

    “宋老师,你们家来客人啦,挺时髦的两口子,这会儿正陪小北玩呢,你赶紧去市场多买点菜吧!”

    “谢谢您嘞!”

    成锦将报纸塞进包内,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赶,刚进小弄堂,便听见小北的嬉笑与熟悉的声音,她放慢步子,立在院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若他也在里头,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小姐!”小芸将手里的粽子糖与玩意塞给沈世岳,小跑到院门口,眼中含泪,“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妈妈!”

    成锦捋了捋鬓边碎发走近,面对她,很有些局促,“对不起,小芸,我……”

    小北见成锦不理自己,挣开沈世岳跑上前抱住她,“妈妈,你怎么不理我呀,谭阿姨和沈叔叔说,他们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还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乖,妈妈和叔叔阿姨有些大人的话要说,你先去隔壁张阿妈家里玩玩好不好?”

    “噢。”小家伙拿了包糖,垂头丧气往隔壁走,“妈妈,你一会记得来接我,别聊太久哦。”

    成锦向他摆了摆手,“知道啦。”

    三人进到里屋,摆设简洁,盈室果香,桌上防着小孩识字的卡片,“地方不大,随意坐吧。”

    小芸不安地坐了坐,不知如何开口,沈世岳看了眼屋外,“小北该有四岁了吧,长的很像大帅,也不怕生,我和小芸方才进苑来,就像见到了大帅小时候的模样。”

    “是啊,懂事得很,大帅若见到,一定很欢喜。”

    提及他,成锦终忍不住问起:“他的伤势,还好吗?”

    小芸眼泪珠子不住,“大帅在北地征战这几年,新伤就没断过,日前为救山西王中弹,炮火连天的,又受到感染。宋先生亲自接大帅回北平治疗,只是大帅烟瘾重,不肯听医嘱,还是咳血,若再继续恶化下去,宋先生也没有办法。都是我不好,要是当时我没有听信杜露露挑拨,也不至于让小姐和大帅……”

    成锦手中帕子一紧,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我有私心,我和小北相依为命这几年,我想了很多,如果不是当年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该有一段美满的姻缘。我不仅误了自己,也误了你。

    被渔船救起后,渔村分娩,我也想过是否该回去,可心里对你,对少廷,对佩瑶有太多内疚……”

    “小姐若为了大帅,为了太太和小芸,就更该回去,小北那么可爱,你不可以剥夺他在父亲身边长大的权利。世岳,还不快帮小姐收拾行李!”

    “妈妈,去北平是不是可以吃到冰糖葫芦啦?”

    “妈妈,爸爸打仗回来了吗?他去了那么久,有没有给小北带礼物,爸爸官大吗,他会不会骑马,可不可以给我买像沈叔叔那样威风的手枪?”

    回北平的路上,这个从不敢主动开口问爸爸的家伙,听成锦说马上要见到爸爸时,变成了话唠,谭小芸抱着他,如获至宝地哄着,当真快到府邸时,小家伙却眼皮打架,靠在小芸肩上流起了哈喇子。

    李嬷嬷早早备着襁褓在门口候着,与小芸一道抱他回了玫苑。

    扔了一地烟屁股,此刻靠在书房躺椅上的人剧烈咳嗽,浑然不知。成锦捧着杯参茶,连一路风尘的外套也未换下,缓步走近。

    瓷器摩擦的细微声响已令他皱眉,大手一挥,捧至耳畔的滚烫参茶连杯带盏拂碎在地,“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进来打扰老子!是不是看老子如今在家养病,没能力收拾你们了!”

    成锦也不答言,只默默蹲下身拾掇碎片,带出一丝熟悉的暖香。陆少廷缓缓坐起身盯着眼前已有些凌乱的乌黑盘发,漆木眸子里尽是闪烁星芒,却怕这又是自己注射过止痛药后,生出的幻觉。

    “把头抬起来。”

    一面催促着,一面等不及伸出手捧起她巴掌大的精致面容,温热的泪珠滴在他的食指上,久别重逢的感触都尽在这一眼。陆少廷紧紧拥住她,不顾膝下扎进皮肉的碎片深入,低沉的声线似在呜咽。

    “十年了,你就算再恨我,也该报复够了,我不管你是宋成锦还是顾烟雨,这辈子,都别想我会放你走,除非我死!”

    她双手拥在他的腰际,埋在他肩颈间低语,“想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亏欠我十年,我要你加倍还给我。”

    胡渣在她颈间摩挲,“如果没有你,我与死人何异,成锦,今后的日子,你要我死我便死,你要我活,我便活。”

    成锦推开他,“穿着病号服呢,还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还不快起来!”

    “谨遵夫人教诲!”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一起身,烟盒落地。

    “随身还带着这些东西,怎么做人父亲,我看……孩子不见也罢。”

    陆少廷将抽屉内的烟盒悉数倒进垃圾桶,面上难掩笑意,也不顾及腿上的伤和苍白的嘴唇,“快带我去,是姑娘还是小子,长的俊不俊?”

    玫苑里酣睡的小子捏着被子,小脸粉嘟嘟,陆少廷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又怕自己手太凉,惊扰了心肝宝贝,只将手放在他发间摩挲,止不住的笑意,“不愧是老子的儿子,长的就是俊!叫什么?”

    成锦倚在他身侧,“陆振北,他是早产,出生的日子正是你出兵北伐的第三天,我希望你振国安邦,平定北部,凯旋归来。”

    他将妻子的手握在手心轻吻,“成锦,谢谢你为我生下儿子。”

    成锦靠在他膝上,轻抚伤处,“少廷,答应我,为了我,为了儿子,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有你和儿子,我又怎么舍得走。”

    哄着父子俩在一处睡着,成锦坐车到约定的地点与宋尚尧会面。

    教会医院喷水池边,几点霓虹闪烁,一身白大褂的宋尚尧正倒出刚煮好的咖啡,他还是那么体贴入微。

    “坐。”

    “医院忙吗?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到你。”

    宋尚尧苦笑,“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事,永远都不会是打扰,我以为久别重逢,你会老套的问我一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诸如此类的寒暄话。”

    “对不起,我心里着急……”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好吗?成锦,给我留一点男人的尊严。其实小芸打电话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过来问他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生涩地叫了她的本名,两人之间好像一下子隔了一条嘉陵江那么远,“尚尧,请你告诉我,他的病情,我去看了他,情况并不乐观。”

    宋尚尧握着咖啡杯,犹豫了半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那一枪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可离心室太近,引发了他身上多年征战的旧患,再加上他近几年的烟瘾越发厉害,除了小剂量的吗啡,我不知道还能给他开什么药。”

    “那手术呢?或者,去国外治疗!”成锦有些歇斯底里,她无法接受刚刚重逢的丈夫就要离他而去。

    “你冷静一点,但凡可以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假如他不再抽烟酗酒,或许还可以撑一两个月,要是他无法控制,我不确定,他是否能挨过这个冬天。”

    成锦跌坐在石凳上,揪心地痛,“小北才刚刚见到父亲,他还想有个爸爸教他骑马,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小北和他错过了四年光阴,是我……”

    “烟雨,振作起来,如果连你都不够坚强,怎么照顾孩子,如果我是陆少廷,在仅剩的生命里,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好好过。”

    陆少廷醒来的时候,感觉胸腔被什么压着,鼻头痒痒,睁开眼,两只雪白的小脚丫子在他眼前晃悠,自己的宝贝儿子整个人睡在他肚皮上,肉乎乎的小手抱着他的大腿。

    他一巴掌拍在小子屁股上,陆小北倒是反应快,立马掉了个个抱住他脖子,“爸爸,爸爸,你不许再不见了!”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爸?”

    “妈妈的相册里有好多你的照片,里面有一张骑大马的最帅。”小家伙摸了摸他的胡渣,“可是你比照片里更帅更威风!爸爸,你教我骑马好不好,妈妈说她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马上,马要是骑不好,将来找不到女朋友。”

    陆少廷宠溺地看着自己活泼勇敢的儿子,“爸爸今天就教你!”

    成锦端着脸盆进来,“陆小北,你骑在爸爸身上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小北躲向陆少廷身后,“妈妈又黑脸了,她一黑脸就打人。”

    “好了成锦,是我抱他上来的,儿子,快去洗脸,不然你妈真打了。”

    陆小北溜下床,看了看成锦,又看了看陆少廷,伸出两只小手,“不要,今天我要爸爸妈妈陪我一起洗!”

    小家伙拉着两人的手不放,左边刷刷牙,右边擦擦脸,夫妻俩含情脉脉,一室温情。以至于小芸在门外都不忍打扰,瞧了许久才敲门,“小姐,大帅,褚夫人和褚小姐到访。”

    陆少廷一手抱起小北,“岳母大人来了,你先去吧,儿子交给我。”

    “嗯。”

    不论阴差阳错那一次,母女俩前一次亲昵,已相隔了近十年,花梨木椅上的妇人已老去不少光景,杜若玫牢牢握着成锦的手,母女相认,两相依偎,没有多余的寒暄,已胜千言万语。

    褚明蕊也搂着母亲与长姐,“姐姐回来了,爸妈以后再也不用愁眉苦脸了,听说姐姐带了个胖胖的小外甥回来。”

    “我不胖!”

    抱着陆少廷脖子的小家伙趾高气昂地叫道:“你是谁?”

    褚明蕊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小胖子,快叫小姨!”

    “你放开我!我爸是大帅,我让他打你!妈妈……妈妈……”

    他乱叫一气,成锦故意不理会,杜若玫心疼,喝止明蕊,“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和小孩子置气,改明儿等开春,就让你爸做主嫁到郑家去!”转而对小北可亲,“乖孙孙,来,快让外婆抱抱。”

    小家伙也机灵地看人,“外婆香香,外婆抱抱!”

    褚明蕊扯着成锦衣袖,“姐,你看妈妈!”

    陆少廷也搂过妻子双肩,对杜若玫叫的亲昵,“妈,你和明蕊今天就留下用饭吧,我亲自下厨!”

    成锦只担心他太过操劳,“你会做饭?”

    “在军营里煮过大锅饭算不算?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所以任何事都想亲力亲为,我现在不打仗了,不多学几样本事傍身,将来拿什么养活你和儿子。”

    “那我陪你。”

    夫妻俩在小厨房里,一个洗菜切菜,一个淘米掌勺,成锦见他将葱段切的手指般长,肉块奇形怪状,也不作声,错过了这么多年,她已是追悔莫及,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和他一起度过,就算将来会经历再大的磨难,拥有过这段美好的时光,她也甘之如饴。

    灶间掉落一块结实的木桩,年轮清晰,他拾起,宝贝似的放在高处。

    “你放那做什么,也不怕掉下来砸到脑袋。”

    陆少廷得意一笑,“捡回去给我儿子做把枪。”

    真是父子连心,有那么一瞬,成锦真的觉得,他就像路边拾烟屁股的老头子。

    席间小家伙坐在陆军大帅爸爸腿上,身为褚军大帅夫人的外婆连哄带骗喂饭,任谁看了都是天之骄子,阖府中人心肝宝贝似的宠着,却都忘记了这座府邸里,原配夫人傅佩瑶所出的嫡长子。

    成锦回头取莲子羹,眼见小厨房里蹿出个半大的身影,蒸笼里打算哄小北的小兔儿馒头掉了一地,便问院门外值夜的婆子,“刚才是谁出去了。”

    “回夫人,是大少爷。”

    大少爷?东阳……自己这一回来,怎么把他给忘了。

    晚间,陆少廷洗漱完进房来,见成锦穿的单薄,若有所思,便自身后搂住她,“在想什么呢?”

    “少廷,我不在的这几年,小东阳是谁在照顾?”

    “这几年我忙于军务,极少回来,日前听李嬷嬷说,那孩子多半时日在小玉苑里。”

    “二小姐?可她不是……”

    成锦还想再问下去,李嬷嬷抱着洗好的小北进来,“少爷,少夫人,小少爷闹着要跟着你们睡。”

    “劳烦李嬷嬷了,这孩子从前我一个人带,跟着我睡惯了,你先歇息去吧。”

    小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夫妻俩中间,一边挽一只胳膊,陆少廷躺在枕上看着成锦,眼神复杂。

    次日一早,成锦蹑手蹑脚起床,亲自为小东阳做了糕点,到菊苑时,陆小玉和东阳玩着藤球,小东阳越不过她,扑上去抱着小玉的脖颈撒娇,她面上丝毫不见昔日戾气,眉目和善,若换做不知内情者,必定以为两人是身生母子。

    陆小玉见了她也并未吃惊,素手请她坐下,就如同初见她那般客气娴雅,“嫂子,你回来啦,喝杯茶。”

    成锦犹疑着接过,她却笑的爽朗,“东阳昨天回来都跟我说了,偷了弟弟的糕点,是他的错,嫂子看在我这个做娘的份上,就别责怪他了。”

    “为娘?”

    “大哥!”小玉对着她身后喊,喜出望外。

    “小玉,你嫂子哪是那么小气的人,她知道东阳喜欢吃糕点,今天特别做了送过来的。”陆少廷对她使了个眼色,小憩片刻后便带成锦离开,同她说明原委。

    “我从没跟你提过小玉的身世,其实我们并不是亲兄妹,小玉的爹娘都是陆府的包衣奴才,五岁那年,我爹被清廷入罪流放,中途遭奸人截道,小玉他爹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爹的遗体背了回来,让他老人家得以安息。母亲可怜见,收小玉做了干女儿,我们打小一处长大,跟亲兄妹一样。

    成年后,母亲看出小玉对我的心思,担心传出去败坏门风,就为她找了西安一家殷实的人家远嫁。整整两年,我从边防回来再见到她,是在她怀胎月余,丈夫去世的时候,我不顾傅大帅阻拦,坚持接她回府。佩瑶对她也很是照顾,可不知为什么,府里竟有人谣传她腹中怀的,是我的孩子,为大帅所不容。佩瑶那天和她在莲池散步,偏偏又出了事。”

    成锦一个激灵,“所以,小玉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佩瑶故意害死的?”

    “嗯,那天佩瑶产子,我命人将她绑下去,她精神就已失常。西医治疗后醒来,就一直当东阳是她的儿子,我也吩咐府里的人不要再提东阳的身世,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十指相扣,成锦故意逗他,“那二姨太呢?”

    他停下步子,“我和她谈过,她要了一笔钱,我们协议离婚了。成锦,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绝不骗你。”

    他一字一句,答的认真,成锦捏了捏他的鼻子,“你敢再骗我!”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停在成锦唇边,他捏着她的手腕,就像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深深吻下,没有试探,沉醉痴迷。

    农历新年,北地战事稍霁,褚绍荣奉夫人之命回程见大女儿,并亲自操办小女儿结婚事宜。

    成锦一早贪睡了些,醒来时,陆家那对父子已没了踪影,进来伺候梳洗的小丫头回道:“夫人,大帅和小少帅一早就去了褚家,让您不必等他们用饭。”

    “嗯,知道了。”

    一大早去她娘家?成锦是不信的,若是父亲请他们过府,也没有只留下她一个人不去的道理。

    她回想起前几日父子俩故意避开她的窃窃私语,昨夜陆少廷关在书房那两个时辰,即刻披了件大衣到马厩,“大帅的红鬃呢?”

    马夫支支吾吾,“回夫人,大帅他……不让说,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那我说,你只用点头摇头就行了。木兰围场?京西马场?还是华爵会所?”

    华爵会所,北平名流闲来无事赏花遛马的消遣之地,陆府专车一到,立即有门僮点头哈腰引成锦入内。

    “陆夫人稀客,大帅和小少帅正在西麓马场跑着呢,小的这就带您去!”

    围栏簇新,跑马场上冬日人工建成的草坪几乎可以乱真。小家伙一手拿着小木枪,骑在红鬃上,穿着同陆少廷一样的军装马靴,在父亲怀里紧攥缰绳,笑的开怀。红鬃烈马越过围杆时,陆少廷更将小北抱起,小脚踩在马背上颠簸,看的成锦一颗心扑腾到了嗓子眼。

    父子俩在马场上跑了小半天,陆少廷胸口隐隐作痛,小北转过头看见他额上汗珠,“爸爸你是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嗯,还是小北厉害。”

    回到入口,陆小北胖乎乎的小手捂住眼睛,不敢看成锦,陆少廷知道自己犯了错,带着儿子上前想搂她的肩,被成锦拂开。

    “陆少廷,你不守承诺,又带儿子来骑马!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嘘,夫人,你别这么大声,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本帅有何隐疾,咱们回家再说,乖。”

    成锦赌气拽着陆小北的耳朵先上了车,陆少廷走在后面,捂着胸口,动作迟缓,眼见妻儿远去,才敢扶着围栏重重喘气,面色发白招呼门僮,“送我去宋氏医院!”

    晚间成锦母子等着陆少廷回来用饭,来的却是宋尚尧。他身上的白大褂和消毒水气味令她害怕,也更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在院子里等你。”

    青梅树下的老藤椅,是他养病以来常爱坐的地方,今天的这个黄昏,他仍旧坐在那里,却不及往日多话。

    这回换成锦握着藤椅问他,“陆少廷,你答应过要赔给我十年的,你又想骗我一次吗?”

    他满是针孔的手取出婚书交给她,轻抚她的脸颊,“这次就当是我骗你,成锦,你还年轻,宋尚尧已经答应我,他会替我照顾你们母子。”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成锦念着盟约,亲手将婚书撕碎,“这是成亲当日,你亲手写给我的,你早已定下我的白头之约,休想把我推给别人,我从没收过你退给我的婚书,今生来世,我都是你陆少廷的妻子。”

    他胸口起伏急促,“你总是让人不省心……”

    成锦任性地抱着他,“你不放心我,那就不要走啊。”

    陆少廷用尽全力想伸手搂住她,双手微微抬起便重重搭落在椅靠上。青梅树都抽新蕊了,可他的生命却定格在此刻,心脏从此再不能为她而跳动。

    她抱着他从黄昏到夜里,感受着暖意渐渐从他体内抽离,谁劝都不肯放手。宋尚尧无法,抱来小北。

    小家伙跑过去搓了搓爸爸的手,又握着妈妈的手,“妈妈,爸爸是睡着了吗?你们的手都好冷啊,小北给你们呼呼。”

    听着儿子的碎碎念,成锦心里所有的防线顷刻间崩塌,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多月来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抱着小北,她只听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声,眼前渐渐漆黑……

    入殓的时候,大帅两只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宋尚尧提起,早在半个月前,大帅的器官已开始衰竭,其中的疼痛非常人能承受,能撑过年关,已是奇迹了,他同宋先生说,他答应小北的事还没做完,他不希望将来儿子长大了,说他是个不讲信用的父亲。

    小芸曾问她,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是否还会爱上大帅,嫁给他。

    成锦握着那块怀表说,“我十七岁与他相识,如今二十七岁,算起来与他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到两年,却也足够回味一生了。”

    谭小芸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大概就是当时没有拉烟雨一把,让她与大帅错过了那五年光阴。如果没有顾烟雨,大抵她至今还在花园道弄堂里倒夜香,随意找个莽汉嫁了,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