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自己部落外围的那一瞬间，年仅十二岁的轩辕便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这是一座凡族聚居的小小村寨。

    平日里在这夕阳将落的时刻，应该是他们聚集火把准备分享一天劳动成果、品味美食尽情唱歌起舞，缓解一整天疲劳压力的时刻。

    然而今日，轩辕所看到的却是一副地狱般死寂而恐怖的场景。

    在屋里屋外，无数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躺在地上。

    有些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任由死亡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脸上。而那些还活着的人，也都已经陷入了近似于弥留的状态，整个村落里没有任何神智清醒的人。

    这里的人们的最佳状态，就是昏迷在那里、还有点残余的力气从嘴里时不时地发出些痛苦而绝望的□□声。

    脚步下意识地向寨子里垂危的族人走去，小有修为的轩辕此时心里在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要尽自己所能的、减轻族人的痛苦。

    然而……

    “轩辕回来！”

    眉头紧蹙，眼前的一切显然也令广成子与龙霁感到惊愕。然而，他们却并没有轩辕那一瞬间所表现出来的惊愕与慌张，且在轩辕奔向自己族人的时候，广成子还厉声何止了。

    “师尊、师叔……”

    停下脚步，广成子的一声唤回了轩辕的理智。然而，四周族人们的惨状，依旧令这位有熊氏的少族长感到心惊。

    轩辕的心思广成子与龙霁能够猜得一二，在轩辕略显焦急的目光之中，广成子上前，来到一名垂危昏迷的人类面前。垂下眼帘，眼眸开合之间神光外溢。

    慧目遍扫此人全身，那浓郁到使得广成子不敢令轩辕靠近的病气聚而不散。

    心底稍稍有了点底，广成子从怀中取出一葫芦丹丸，倒出一颗碾碎进凭空出现的清水之中，而后将掺入一整颗丹丸的药水泼洒在面前的人类全身。

    带着几分欣慰地望着那人身上的病气在药水作用下逐渐消散、睫毛颤抖似乎即将清醒过来。然而，还不待广成子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那人身上的病气却又如猛虎扑食一般，瞬间重新笼罩上了那人周身。

    而且，这一次的病气浓度，还加重了许多。

    不过一瞬之间，这名本已垂危的病人立时一命呜呼，生机彻底不在。

    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微微的诧异之色。

    广成子在人类中也待了不少日子了，他知道眼前的境况一定是由瘟疫引起的，而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治疗过人类的瘟疫。然而打死他他也绝对想不到，这一次在人类中流行的瘟疫，竟是如此厉害、甚至不怕仙家手段。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经过自己的医治后还在自己面前断了气，广成子内心深处的傲气几乎是一瞬间便被激发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重重咬紧了后槽牙，转身就准备奔着下一个病人去——他就不信了，他拜在玉清教主作者这么多年，竟然还治理不了一个小小的人族瘟疫！

    然而，相较于此时被激起了些好胜心底的轩辕，龙霁却因着这显得有些反常的一幕而若有所思。

    也许是因为龙霁特殊的出身、也许是因为龙霁自身的性格使然。他在广成子一连医死了两个人之后出身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手指攥住广成子的腕子，龙霁对自家师兄与被他们勒令站在远处的轩辕道：“此次人族瘟疫，非我等修道之士所能挽救。”

    “三师叔何出此言？”

    与听了龙霁之言心头微动的广成子不同，心忧族人且年纪幼小阅历不足的轩辕却是忍不住开腔问道。

    “自上古至今，任何一个群体要想做稳洪荒之主的位置都是并不容易的。”这一次龙霁没有开口，是身为轩辕老师的广成子回答了少年的疑问。

    “三族也好、道魔也好，甚至是巫妖也罢。他们虽在洪荒生存，却都不同于现在人类一般独占整个洪荒。”

    眉间微蹙，听着自己老师的话，轩辕原本澄澈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流露出一瞬间的纠结与复杂。他用舌头润了润自己有些干枯的唇瓣，嗓音略带艰涩地轻声问道。

    “老师，您的意思是，这一次的瘟疫就是人类的……”代价么？

    最后的三个字轩辕未能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却将之心思明晃晃地昭示了出来。而广成子与龙霁的沉默，令轩辕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担忧、或者可是说是微微的恐惧。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

    只有四周有熊氏族人濒死的□□声，仍旧如跗骨之蛆一般，一声声地往三人的耳朵里钻。

    轻咬着唇角，轩辕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名为“不甘”的神色。眼见着自己的族人死在面前，而自己这个少族长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一直生活在父母与师门长辈庇护下的轩辕来说，实在是太过痛苦。

    但是就如他的两位老师所说，若是仙家手段对这次瘟疫无效，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血液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地扩散开来，轩辕微微垂下眼来，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品尝到，什么样的感觉名为“痛苦”。

    “恐怕还不全是。”

    这时，龙霁从沉思中醒过了神。他微抿了一下嘴唇，而后突然开口，这么说道。他一边说，还一边转过头来望向自己师兄，向之询问起来：“师兄，神农共主的百草，是不是尝完了？”

    闻言，广成子微微一怔，而后眉心的褶皱更深一分。

    神农、百草。

    难道……

    **

    龙霁所说不错，在瘟疫在人类之中全面爆发开来的时候，神农确实已经完成了自己对百草的品尝与记录。

    凭仗着赭鞭，神农在尝百草的过程中少走了许多弯路，且效率也是大大提高。在完成了自己的这一壮举之后，返回崆峒王庭的神农心情正好，准备将自己品尝百草之后的心得全部编辑成册，以传后世。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人类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因为神农的老师玄都毕竟是三清中最长炼丹之术的太清一脉弟子，一开始王庭所选择祛除瘟疫的方法还是老一套的金丹药水。

    可就如广成子龙霁这边一样，往日百试百灵的金丹药水这一次不但没有奏效，反倒使得疫情愈发是一发不可收拾，简直有了要毁灭所有人类凡族和人类所饲家畜的架势。

    只是，这毕竟是针对神农的劫数。要将之化解的问题根源，自然也应由神农来发现。

    这一日，为瘟疫一事往来奔波忙得焦头烂额的神农突然想到——他们无法祛除瘟疫的重点，应该不是在于此病是不是能医好，而是在于，他们用来医病的方法是不是顺应了天意。

    念着清心咒，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神农开始不再着急不再奔波，而是专心地研究自己族人们的病情特点，并开始慢慢地对照自己所尝百草所品药效，想要找出针对此次疫情的特效药来医治族人。

    在神农研究这件事的时候，作为他师尊的玄都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将所有前来寻事的人统统打发了出去。

    其中，就包括了如今人类除却共主之外最有权势与威望的三大族——有巢氏、燧人氏与镏衣氏的族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神农最终还是赶在人类部落联盟共主体系因这场瘟疫而瓦解之前，找到了解决这场瘟疫所需要的药物。并且亲自带着药物于人类百族之中行走，分发药材，帮助人类凡族度过这次难关。

    而姬水河畔的有熊部落，当然也在神农所行百族范围之内。

    “玄都道兄。”

    陪伴在轩辕身边的广成子和龙霁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与跟在自己徒儿身边的玄都碰上了。

    虽然知道人族三皇乃是自家师尊与二师叔两人共同议立，但面对着同时出现在轩辕身边的广成子师兄弟时，玄都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广成道兄、黄龙道兄。”

    在对阐教的两位师兄还礼过后，玄都忍不住越过他们的身影远远打量了一下之前叫了广成子“师尊”的少年。

    此时，距离瘟疫爆发已经是三年过去了。十五岁的轩辕身长愈发高挑，行事作风之中也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若非那张犹存稚气的脸蛋，整个人已分毫不似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这就是阐教所选定的人皇人选么？

    这么想着，玄都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又转回到了那边正在忙碌的自家弟子——神农的身上。

    握着自己怀中拂尘柄的指节微微紧了紧，想着前些日子神农刚出生的女儿，玄都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

    在神农迎娶涂山白狐女娇、并与之诞下女儿女娃的时候，作为其师祖的玄都曾经为之卜过一卦。所得结论是，此子在神农离职之时，当有一劫。

    而今人皇已然诞生，那么恐怕离神农这个地皇离职的日子，也不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