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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归

      陈寒青得知董谦熊被杀是虎狼师即将离开比煌城的时候,胡即思让身体尚未恢复的于梦坐镇城中,留下一半兵马供他调用来守护这座如今显得异常重要的要塞。其余兵马就此挥鞭回往玄武关,然而在这之前,还必须绕远去趟东面的樊祥城。

    “董谦熊一死,董大人可得伤心透了。”陈寒青骑在小宁相赠的昆霆驹上,怀里坐着悄悄抹眼泪的采薇,想到董耀董大人与乐大人一向交好,陈寒青对这位书法名家的印象也不错,心中不免也有一些哀凉,看着怀里泪眼婆娑的小妮子,陈寒青感慨道:“没想到你与你们家那位少爷感情这般好。”

    采薇一边用袖口擦拭眼角泪水,一边呢喃道:“少爷不把我当下人,什么好吃好穿的都会留我一份,除了寒青哥哥,少爷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可他现在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了...”说着说着,便又小声啜泣起来。

    陈寒青一手扯缰绳,一手在她头顶轻抚起来,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少爷对你好,我念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采薇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西凉的野风吹得她有些受凉,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陈寒青怀里挤了挤。陈寒青默默承受着少女的温柔,微笑不语,这样的状态是他很早以前就梦寐以求的,而今梦想成真,他自然觉得很幸福。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什么神鼎零星,什么天择之人,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

    浩浩荡荡的大军行了几日,没有战争的压力,军中兵卒都显得很轻松,胡将军和夏侯瑾也是破天荒的在军营中对饮了好几仗的酒局,每一次都以胡即思的溃败告终,这让从未见过夏侯瑾喝酒的陈寒青瞠目结舌,连采薇都竖起大拇指直夸夏侯姐姐果然是不让须眉,然而夏侯瑾只是平淡一笑。陈寒青发现如今的她变得寡言淡漠了不少,但每一次他想靠近询问其中缘由时,夏侯瑾却又恢复了初见时候的那个样子,这让陈寒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迷茫之间也任由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诡异,最后不了了之。

    大军来到了樊祥城外,胡即思下令离城一里处安营扎寨,稍加整顿之后,便带着夏侯瑾还有一小队士兵跟着陈寒青去寻神鼎去了。采薇本想回避,因她本身对于神鼎一事有着说不出来的忌惮,但还是被陈寒青硬拉着一同前往,因为他说想要介绍一位朋友给她认识,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倒也确实羡煞了胡将军在内的不少人。

    一行人凭着陈寒青的记忆来到了那沙洞的入口,阴森诡谲的寒气从洞口出散发出来,似乎依然透着一股血腥气息。胡即思等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凛,陈寒青将采薇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温暖的手心里,示意目露恐惧的少女不要害怕。

    几人进了洞穴,走了许久方才踏入那座地下宫殿。一名男子盘膝端坐神鼎之前,木剑横膝。

    “长离。”陈寒青带着一丝喜意地喊了一声。

    高长离睁眼起身,俊美眸子朝眼前一大帮人很是淡定地扫了一眼,最终又落回了陈寒青的身上,问了一句:“大捷?”

    陈寒青勉强笑道:“算不上...但夺回了西凉是事实。”

    高长离点点头,说道:“你的修为似乎又有精进了,恭喜。”

    陈寒青愕然无语,高长离这家伙竟然能一眼就看出自己修为几何?果然不愧是不依靠修为境界入春阳榜前十的怪物啊。

    胡即思和夏侯瑾原本还抱着十分谨慎的态度,但一见到高长离的本人,以及他的言谈举止,心中的惊奇便盖过了所有的敌意和紧张。传闻中的大恶人原来竟是这个样子的?那双丹凤眸子似乎是看穿了世间所有浮沉一般,空灵而坦然,却带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冷漠。

    “这位想必便是胡大将军吧?晚生青玄门高长离,久仰将军威名。”高长离朝胡即思行了一礼。

    胡即思一惊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所措起来,待回神刚想举手回礼,却见高长离已经将目光定在了身边的夏侯瑾身上。

    夏侯瑾被那双极具穿透力的双眸盯得很不自在,赶忙低首作揖道:“在下虎狼师副将夏侯瑾。”

    高长离淡淡一笑:“原来是夏侯家的千金,果然是巾帼红颜。”

    夏侯瑾面色一红,竟是有些害羞,轻声咕哝了一声:“见笑。”

    高长离将目光转向一直躲在陈寒青身后偷偷打量自己的美丽少女,脸上的笑意变得温和了一些,说道:“你应该就是采薇了吧。”

    采薇点了点头,眼中的害怕化成了一丝惊讶,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男子明明看上去冰冷得像一把寒剑,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是温暖,就像是冬天里的冷太阳一样。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寒青会每日每夜地念叨你。若是初七也在的话,你们定会成为好朋友。”高长离似笑非笑道。

    采薇偷偷看了看身边的陈寒青,眼里满是羞涩和喜悦,只是听到初七这个名字时,也带有一丝疑惑。倒是陈寒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了短,脸上挂不住,尴尬道:“长离,你怎么也开始变得这般不正经了?”

    高长离一笑置之,随后脸色迅速恢复如常,对着胡即思说道:“胡将军,神鼎便在我身后,之后一切便听将军的安排。”

    高长离侧身让出一道,露出身后完好无损的神鼎,胡将军身子一震,赶忙上前绕着神鼎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喜不自已地说道:“好好好,果然是神鼎啊。”他看了高长离一眼,心中暗忖一阵,说道:“高...高公子,我已飞书告知皇上神鼎一事,陛下应该会在玄武关等候虎狼师进关,不如你随我们一道前去?由你护着神鼎,我也好放心。”

    陈寒青一听,刚想替高长离拒绝这个无异于送死的请求,却不料高长离二话不说点头道:“好,我原本便是如此打算的。将军只管搬鼎前行便是,我会跟在军队后头。”

    陈寒青惊愕不已,一时间摸不透高长离的心思。

    荒茫的西凉境内,由此出现了一副很古怪的画面,几万人组成的虎狼师军阵整齐地朝着东北方向前行,中间护着一口满面黄土的旧鼎。而后一里外,跟着一个粉衣男子,孤身一人,步率轻盈。

    ......

    “那名高公子身上有股胭脂味道哩。”采薇舒适地躺在陈寒青的怀里,慵懒地说道。在听闻寒青哥哥讲述了许多高长离和九月初七的事情,她倒有些心疼起高长离的遭遇来。

    “他虽然看上去让人觉得害怕,但不像是个好杀之人。而且他刚刚自报青玄门弟子,心中对门派还有旧情,如何会杀了自己的师父和同门呢?”采薇头头是道,倒是引来陈寒青一笑。

    “寒青哥哥你笑什么啊?”采薇扭过脑袋奇怪地看着陈寒青问道。

    陈寒青笑道:“我也相信长离不是恶人,但你刚刚说的都是自己的感觉,以此来评判一个人的善恶肯定是不对的。”

    采薇挤了挤鼻子哼了一声,不满道:“那寒青哥哥你为什么相信他不是恶人呢?”

    谁知陈寒青“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也是感觉啊,只不过我的感觉一向比较准而已。”

    采薇拿一根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不知羞!”

    “听说皇上也会去玄武光,那高公子不会有事吧?”采薇忽然担忧道。

    “我也觉得奇怪,但后来仔细想想,说不定长离与皇上之间本身就有过什么契约也没准。他们两人...你知道的,有些纠缠不清。”

    “是皇后娘娘吗?”

    “嗯。”

    “我以前听少爷提起过,说皇上还有一个妹妹,却是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寒青一听,笑道:“皇上的确有一个妹妹,隋姝公主嘛,白大人就见过,否则也不会把她放在胭脂榜第二的位置上了。”

    采薇一听,眼睛里便闪过一丝流光异彩:“胭脂榜第二吗?那她一定生的很好看,说不定像天仙一样哩。”

    陈寒青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低声道:“若是白大人见过你,定然也会把你纳入胭脂榜的。”

    采薇回头,粲然一笑。

    “那皇上的母后是被人鸩杀的这件事情也是真的吗?”采薇偷偷问道,一双眸子眨呀眨的,透着可爱的好奇。

    陈寒青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也是你家少爷告诉你的?”

    采薇点了点头,陈寒青蹙眉道:“那董谦熊跟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采薇似乎有些难过,低头道:“少爷没有什么朋友,平时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拉着我跟我讲一些他从坊间听闻的趣事儿,少爷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陈寒青怕她又想起伤心事来,便叹了一声,说道:“皇上的母后是被姜妃鸩杀的。”

    “姜妃?是寒青哥哥以前搬过神鼎的那个姜妃陵吗?”采薇好奇道。

    陈寒青点点头:“姜妃与她的两个子女双双被诛,常后也与肚子里的骨肉埋入沙土,一桩旧朝丑陋的宫斗罢了。”

    采薇心生怜悯道:“好可怜,明明是姜妃一个人的错,为何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呢?那两个孩子明明是无辜的啊,而且,这也是先帝的骨肉不是吗?”

    陈寒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陈旧往事不提也罢了,再说如今皇上不已经废除株连了吗?”

    “嗯,皇上宅心仁厚,一定是个好皇上。”

    陈寒青不禁莞尔,在采薇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呀,真是一个天真的傻丫头。”

    ......

    一切就如胡即思所说的那样,辛帝早早地就等在了玄武关内,身边跟着几名朝中重臣,没有于太师也没有郁丞相,反而是乐保元与梁文方赫然在列。群臣后面是皇城御林军,威严肃穆,当然还有暗处不知道多少数量的隐秘卫在严密保护。

    虎狼师一入关,胡即思等人便立刻下马跪倒在辛帝面前行了君臣之礼,身后几万名虎狼师兵卒俱是丢戈跪地,一声吾皇万岁响彻天地,场面异常地震撼。

    “胡将军快起,此次虎狼师收回西凉,将军居功至伟,众将士也辛苦了。”辛帝的言语里尽是褒奖。

    胡即思起身说道:“末将不敢,这一次可多亏了有陈校尉在,不然虎狼师的状况可要比现在惨烈不少啊,果然还是皇上的眼光独到。”

    辛帝点点头,看向了陈寒青,笑道:“陈寒青,你第一次出征便立了大功,朕很是欣慰啊。”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承什么大功。”陈寒青自谦道。

    辛帝看了看陈寒青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少女,知道她便是董谦熊身边的那名丫鬟,此刻也忽然没了兴致让采薇抬起头来,忽然落寞叹息道:“只可惜董家公子命丧西凉,董大人得知此事时当下昏厥,如今还是卧床不起啊...可惜了。”

    陈寒青不知道皇上最后那句可惜了究竟指的是什么,便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如桃花落瓣飘入人间一般落在了众人之间。

    皇上身后的重臣无一不是愕然一惊,御林军竟是已经拔刀相向,大约十来个黑影如鬼魅一般忽然从四面八方闪出,护在了辛帝的身前。

    采薇被眼前的阵势吓得脸色发白,双手一直抓着陈寒青的胳膊颤颤发抖,显得格外害怕。陈寒青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其安心,只是自己脸上同样覆上了一层阴霾。

    辛帝并没有下令让隐秘卫和御林军收起杀意,而是借着此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对着眼前这个男子冷声说道:“高长离,如今你也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朕的面前了,是觉得朕不会杀你么?”

    高长离淡淡说道:“就凭你身边这些人,根本杀不了我。”

    “狂妄!”辛帝怒喝一声,周身忽然真元暴涨,气息如怒龙嘶吼,狂暴地朝四周扑压开去。

    陈寒青飞快一侧身,将采薇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心中则暗惊陛下竟有这等修为?!

    周围那些群臣和虎狼师的士卒开始抱头乱窜,哀嚎连连。

    高长离不动神色,说道:“我不是与你来打架的,西凉的神鼎我已经帮你找回,之后我该去哪里寻找下一个神鼎?疏影应当于你提起过。”

    辛帝收回了周身暴乱的真元,有些讶异地盯着高长离,半响说了四个字:“穹笋山谷。”

    高长离转身欲走,辛帝忽然朝着他的背影怒道:“你别忘了她如今依然是皇后,疏影二字你提不得。”

    高长离转身说道:“此二字我提了二十年,为何在你面前就提不得。”

    辛帝再欲发作,忽然又有一道身影凭空而降。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惊愣,唯有陈寒青惊喜道:“咦,初七?”

    九月初七点着轻盈娇柔的步伐在高长离身边转了一圈,然后朝着陈寒青灿烂笑道:“许久未见啊寒青。”

    陈寒青以笑回之,身后的采薇偷偷探出一颗脑袋看了看这名忽然出现在场间的女子,四目相对,采薇眼神一颤,心中惊为天人。

    九月初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转身直面辛帝,两人相隔十步之远,九月初七从怀里掏出一封金贵信封,伸手递了过去:“怀疏影让我交给你的。”

    辛帝身子一震,竟是面如死灰,他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一纸笔墨所代表的意思。他将护在身前的隐秘卫拨开,然后缓缓走过去接过了信纸,颤抖着攥紧在手里。

    “她...现在,怎么样了?”此刻辛帝的语气比刚才轻柔了许多,又或者是悲伤失落的心绪让他再也无法强硬起来。

    “她双目已眇。”九月初七直接说出了口。

    辛帝和高长离的身子几乎同时摇晃了一下。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没有人敢说话,连一向无法无天的九月初七都很识趣地低头玩弄着腰间的蝴蝶结,一字不语。所有人看着辛帝的身影从先前的挺拔到后来的微躬,从九五至尊的凌然强势逐渐颓萎到满脸痛苦自责,最后泣不成声。

    而高长离,他只是望着东边的云霞,目光迷离。

    这个时候,有一人从玄武关外走来。

    “什么人!”隐秘卫之中有人听到脚步声忽然惊喝一声。

    御林军猛然调转刀刃指向来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名背着行囊的美丽妇人。场内除了陈寒青之外,几乎无人认识她。

    或者说,即便以前认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蒙上的那层灰尘也让在场有些人不会想起她究竟是谁。

    “怎么...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陈寒青望着江墨城内偶然见过一面的翠花楼掌柜,暗惊不已。

    孙翠芦踏着莲步缓缓走向众人,神色淡然。

    “皇上在此,何人敢如此放肆!快停下!”御林军中有人大吼一声。

    孙翠芦置若罔闻,继续前行。

    随着一声令下,御林军率先出手,个个威猛无比地朝着孙翠芦袭去。

    但见孙翠芦脚上升腾起一息真元,脚下沙尘瞬间飞舞起一层雾霾。

    御林军众人视线受阻,待定睛一瞧,却哪里还瞧得见那妇人的影子?

    高长离眉头一皱,心中暗惊这妇人竟有如此快妙的身法。

    陈寒青张着嘴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原本围在辛帝周围的隐秘卫一见这名妇人身手了得,当下紧张起来,三三两两便朝着她奔袭而去。

    孙翠芦脸上闪过一丝厌倦,脚下再起涟漪,与方才如出一辙,身法骤现却是比先前更快了几分,眨眼瞬间便已经来到了陈寒青的面前。

    “寒青小心!”

    夏侯瑾惊呼一声,手中长刀几乎就要砍出去,而下一刻却是定在了半空,神色如遭雷击。

    孙翠芦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陈寒青的身前。

    陈寒青手中还聚集着真元,本想趁着孙翠芦逼近之时击出,而眼下这样的局面却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望着跪于身前的妇人,陈寒青惊奇交加,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些御林军和隐秘卫看着这一幕,也停下了攻势,望着彼此眼中的疑惑古怪,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做。

    采薇从陈寒青的身侧悄悄探出头来,一双又惊又怕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孙翠芦,一脸的茫然。

    孙翠芦这才开了口。

    “奴婢令秧,参见永宁公主。”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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