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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开怀畅饮

      恐怕李富贵下不了台,而两人闹僵了也不好看,梅蕊挤了个笑脸忙出来打圆场,暗地里勾了勾孙少恩的小拇指。

    “适才从赤水城赶回,长久坐车,内子身子多有不适,不妨改日再聚”孙少恩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拂了主人家的面子故而谦逊拱手,然而梅子姐的强颜欢笑更惹她担心。或许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想不通的人,但那一夜的伤痛虽愈合,到底留下瘢痕,只要有人稍微提及,还会隐隐作痛。

    见她依旧不知好歹的拒绝,李富贵眼角眉梢动了动,仔细看了梅蕊一眼,没看出那里不适,迟疑着不肯松口。年轻时,很多人看重爱情,等到了一把岁数之后就看重恩情了,上了年纪的李富贵最是记恩而又好酒,自是恨不得立即与恩人开怀畅饮,直到大醉方休,是为分享,是为报恩。

    这般僵持着,不若遂了他意,早喝了酒早回去。梅蕊心里哀叹一声,强装笑脸道,“老人家诚心诚意邀请,若是一再推却,就显得不恭敬了,少恩,不妨听从老叔的,与老叔推杯换盏一番”出嫁从夫,梅蕊也夫唱妇随的随着孙少恩唤这李富贵一声老叔。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难免会得罪人,让人家多次失了面子,倘若是心胸狭窄之人自会记恨,这恩也成了仇。然而孙少恩又舍不得梅子姐疲于应付无关紧要之人,难免恼怒这好客的主人家,脸色也难看了两分,又在梅蕊的示意下隐忍不发,极其不自然道,“既然老叔盛情难却,我们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好,好……还是小娘子利索”李富贵哈哈一笑,促狭的看着两人,又说孙少恩娶了个好媳妇,言语间多有埋怨孙少恩的扭扭捏捏,躲躲闪闪,不说痛快话,还比不上她媳妇来的爽快。

    被称赞了的梅蕊稍退了小半步,站在孙少恩身后,浅笑着并不多言,福身道了句打扰了。

    到底有恩于自己,李富贵也不好太过于埋汰孙少恩,忙转了话,让两人随意些,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勿要客气,还嚷嚷着今日定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说是喝酒,也不能简单的一两坛酒来打发贵客的,总要有鱼有肉下酒,吩咐厨房尽管多准备好酒好菜招呼恩人。酒菜花样一多,厨房里自是忙得人仰马翻,而外面渐有冷场的苗头。

    等待上菜期间,李富贵观孙少恩无心与自己交流,而那小娘子又一副一切以夫君为主的模样,并不像之前一般好说话。执意挽留恩人而又令恩人无趣,这着实违背了自己热情好客的待客之道,一时急得肚腩的肉也抖了三抖。

    场面委实尴尬,李富贵抚上了腹部的肥肉,灵机一动,忙招呼两人参观自己引以为豪的小作坊。

    勉强挽留岂会有好面色,更无心观看那劳什子作坊,但总好过在此小眼瞪大眼,大眼瞪淘气的肚腩。于是两人也跟随了李富贵去。

    宅院共起三处,连成一气,又各自成局。虽无梁楹节税、飞檐斗拱、金碧辉煌,但也宽阔明亮,确实如李富贵说的屋大舍阔。

    行至一后院,几口大锅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暗自猜测里头放的何物。

    早前观恩公脸有愠色,为照顾客人心情便在她们身上多留了分注意,见此,李富贵忙上前揭晓道,“锅里放的是一些植物染料。这是一个染料保养的地方,每个面料在染色染好以后,或在染色以前让它静放一段时间,这样染出来的颜色既艳丽又耐用……”

    关于印染,孙少恩无多少兴趣,听完便算了,可李富贵并非如此,对于他引以为傲的,总要说上一说,而对象是他恩人,更要详细的说了。

    在京城做学徒时候偷学得一手染匠绝活,能将一块布料同时染成一面白一面蓝,并可十几年不褪色。自挣够了银钱后在自家中置有数口铁平锅及几个木制大染楻,承接了布商大量染布业务,还为当地百姓加工染色。

    据他说,短时间内在这行业站稳了脚,成为首屈一指的染匠。除了他会经营、善管理,更重要的是靠这一绝技。

    “这要染的物件下水后进行蒸煮,再送入大木楻内冷染,晒干后复蒸并上胶再染,经此反复后布色会特别鲜艳、硬挺……”李富贵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说了印染业的基本知识和工序,说毕,还要邀请她们到晒布场瞧瞧。

    行到之前入门经过之处,也就是印染布料晒晾的地方。

    “这是染坊最后一道工序,染后稍干的小件衣物,会挂在店前晾架上待取,而大的布匹则叠好放在多层的大木橱内”李富贵指了指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布匹,突地,抱拳作揖下去,“若非恩人当初垂救,小老儿我怎能够有今日!全仰仗了恩人”

    这老头当真爱行礼。

    孙少恩只好连连摆手,说老人家太过客气,目光却望向另一旁晾晒的衣物。

    并无染过痕迹的衣物,有大有小,样式十分杂,若按老头所说,并不符合他家人所穿,不免好奇。

    似是看出她心里疑惑,李富贵忙说他不仅开了染坊还做起了浆洗房的生意。

    说到浆洗房,不得不说他妻儿以前所住之处,那是青石镇的贫民窑啊!那些左邻右舍虽是镇上人,可许多都是没有田地的,过得比乡下村里人还要苦。

    现今他李家发家致富,对于以前的邻里,能帮就帮,于是开起了浆洗房,请了那些个大妈大婶来,替这城中大户人家浆洗衣衫,补贴家用。这活计虽苦,但比别家的,会多讨得些工钱,总得让人活下去不是。

    开设洗衣房获利不多,李富贵不由感叹这钱不好赚。

    “能帮这些洗衣婆子攒下些钱来,老叔也算大善人了”见他叹气却面有得色,孙少恩出声附和,心里却道这年头谁的日子好过?但有手有脚,勤快些,也不至于饿死。

    李富贵笑得得意,又说过奖了,语毕,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晾晒衣物的竹竿吱吱响,随之飘落一件白衣,又落在三人跟前。

    孙少恩低头一看,瞧见那白衣前襟留有污渍,可见便是洗过亦不十分干净,此刻落在地上,只会更难洗去,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己造出来的肥皂,忙捡起落地衣物,急道,“这衣物如何清洗?”

    “脏衣服用皂角洗干净,再放入温热米汤水中搅拌,后清洗晾干,吃透了浆水的白衣会更洁白,穿在身上也服帖笔挺”见她无端激动,李富贵不知何故,却也尽心解答。

    孙少恩看了看那滩污渍,又在李富贵跟前晃了晃,自顾说道,“我有一物,可彻底除去这脏物……”

    不等她说完,梅蕊便扯了扯她衣袖,细声道,“少恩,不可托大”话,说得太满只会难以圆通,再说若大圆脸真有此物她岂会不知。

    孙少恩也知话不可说满,凡事要留有回旋余地,但为了推销她的肥皂,还是说此物去污效果十分好。

    谁知李富贵比她还要紧张,忙打听是何物。也难怪他如此上心,这别人送来清洗的衣物自是脏的,而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又爱学那些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的。白衣飘飘自是好看,却难为了浆洗房的婆子,白衣难洗啊!

    孙少恩只说此物名为肥皂,是她自己动手做的。

    李富贵急急上前问如何做的,若真有此物,或许方圆十里的浆洗房都会被他家垄断,一家独大不远矣。

    倘若秘方被他人得知,岂还会值钱,孙少恩顾左右而言他,只夸夸其谈肥皂的好处,能洗衣,能沐浴……

    李富贵后知后觉的明了孙少恩的意思,有些讪讪的后退两步,恰好此时有人来传已备好酒菜了。不过他并非小气之人,招呼两人返回用饭之时,又爽朗说只要她做出多少他便买多少,价钱好商量。

    这肥皂到底是何物?大圆脸又是何时制作的?梅蕊只觉大圆脸满了她许多事,这满肚子疑惑便显得心事重重。

    原本计划着等肥皂成型再给梅子姐惊喜的,谁知半路遇到了贵人,被提早告知,怕她多想,孙少恩在她耳边低语道,回去再告诉她。

    菜肴点心陆续上桌,虽不至于盘行素鳞、络绎八珍,却也十分丰盛,毫不逊色在衙门吃的那顿。

    围桌而坐的都是李富贵从外赶回来的妻儿,李家都是贫苦人出身,都是随和之人,饭桌上十分随性,并无太多讲究。却也与李富贵一般,过分的热情,互相介绍后又是叩头又是敬酒,直呼大恩人。

    孙少恩毫无招架之力,扶起这个又接过那个递过来的酒,当真身心疲惫,想到能将肥皂卖出赚到银子,也心甘情愿,无丝毫怨言。

    李富贵心中终究惦记孙少恩口中所说的肥皂,忙招呼众人坐下,静一静。

    俗话说酒桌上好说话,喝了两杯酒的李富贵豪气万分,直说价钱不是问题,只要送到府上的都照收不误。

    孙少恩听后谨慎道,“价钱言之过早,等老叔用过再商量不迟”想来是长期合作伙伴,也不好欺骗于他,或占他便宜,到底是公道之人。

    “好说,好说”李富贵碰了一下孙少恩的酒杯,一饮而尽,大气道,“便按你说的,详细细节到时在谈”由此可见他也是乐意的。

    ……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梅蕊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实,被众人带动下也端直酒杯,抿了几口酒,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观梅子姐一颦一笑添红霞,只觉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欲罢不能,孙少恩乐呵呵的,更是放开了喝,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见那人尽管开怀畅饮,却也暗中不时的关切的望向自己,眼中尽是缠绵,梅蕊脸上又红了几分,添了媚色。

    想来她俩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总要经历一些事,交往许多人,即便不能活在未来,至少活在当下。人总要向前走的,何必太过于纠缠过去,过去的一旦成了绳索,就要一刀斩断,否则就会被缚住,甚至被绊倒。梅蕊似乎豁然开朗,之前心里的痛,一丝纠结,一点郁闷也都隐了下来,尽管伺候着身旁的人多吃几口菜。

    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想到将来财源滚滚来,即便被灌了许多酒,孙少恩也不见醉意,惹得李家人纷纷夸她酒量好。

    李富贵原本就是嗜酒如命的人,遇见个能喝的,也不顾年龄,竟然称兄道弟起来,又吩咐人多搬两坛酒上来,可见是要弃碗而饮了。

    熟悉的人才知孙少恩是醉了的,梅蕊万般劝阻,等会还要一段山路要走,若是饮得烂醉如泥如何是好?

    难得有人陪自己饮得尽兴,李富贵岂肯放过,有了几分醉意的人大声嚷嚷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了的或者阻止便是看不起我李富贵”掰开塞子就要将一坛酒递给孙少恩。

    梅蕊一阵语塞,先是向老人家赔不是,又对着所有人道,“小酌怡情,滥饮伤身”

    关乎身体的,李家人就不会放任不管,李夫人亲自上前夺了那坛酒。

    意料到这醉酒之人被打扰定会乱发一通脾气,谁知这李富贵竟也松了手,说不许喝就真的不喝,之前的豪言壮语也咽下了肚。或许是长年对妻子的愧疚,李富贵到了晚年却成了妻管严,一点也不敢反抗李夫人。

    孙少恩只管乐呵呵的笑,望着李富贵的眼神异常炙热,对面肥胖之人似是被垒起来的白花花的银子。

    ……

    这顿饭自然吃得宾至如归,到了要回去之时,李家之人不再强留,早早叫人备了马车,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院门。

    分别在即,李富贵又问何时再相见,他到底对那去污之物上了心,对这喝了许多酒却不显醉的后生也是喜欢,几乎要引为知己。

    孙少恩打了个酒嗝,知道李富贵是问肥皂几时送来,而肥皂脱模还要些时候。

    在孙少恩思索当头,李家儿媳妇插嘴道,“正月十五那日,白昼为市,夜间燃灯、舞龙、放灯、猜迷,镇上颇为热闹,不妨约在那日?”

    孙少恩一番计较,说好,大家纷纷附和也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