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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刺奸 6 出奇障碍

      殷迟以剑领路、疾扑而至车旁。小车帘子挂在前侧,左右空隙大开,韩浊宜的土黄色高冠在殷迟眼中急速放大,高冠之下那头颅的右太阳穴,便是殷迟取了准头的靶心。

    画水剑轻功骤然攻至,哪个亲兵能救援格挡?哪个亲兵能把刺客身形看得真切?一瞬之间,剑尖和身影已几乎同时穿过伪装奴仆之众亲兵的间缝,距韩浊宜太阳穴已不足三尺!

    殷迟早已有备,待这剑一得手,立即撤剑飞身,取道北边山崖纵出谷外,让韩浊宜亲兵搜索不到,随后便视乎亲兵动向而决定自己行踪。若需谨慎行事,至多等到天黑,便可回谷来寻侍桐;若要行险,亦可提早潜回、将侍桐带走。更何惧一队亲兵?

    他选择了韩浊宜的太阳穴为目标,除了机缘凑巧,小车过于残陋而有机可乘之外,关键仍是易于脱身:他自小在无宁门习练杀生剖尸,将拔剑动作练得快绝,深知兵刃甚易在敌人挣扎之下被筋肉骨骼所咬,或被四肢意外夹住,故此拟用一剑把韩浊宜直贯入脑,从脑子和骨骼空隙中拔剑,那是比从胸膛拔剑快得多了。

    高手斟酌脱身之难易,原只在这一分一毫的差异而已。

    猛然间,正向小车呼啸而出的剑身震了一震,发出“当”的一大响,微微一偏!

    殷迟蓄满势子,破空而来,万万不料这一剑竟有人能及时从旁相格。但他功力非浅,这一偏丝毫不影响准头,剑尖只轻轻颤了回来,便在这距离韩浊宜太阳穴剩下两尺的途中,重又回到准确路向,执意呼啸而前!

    蓦地里身旁寒风陡盛,殷迟左方有一柄极锋锐的兵刃袭向他胁下。他左手使剑,若要化解此袭,在势不能先行刺死了韩浊宜、再顺道抵挡那柄兵刃;而那股寒气极其异常,超乎世间寻常刀兵,他未知对方功力如何,难保不会被利刃瞬间开膛,更教他不得不反臂抵挡。

    他终于撤剑去挡,身子亦向右急速飘开。岂料“擦”一声轻响,二尺剑头竟被削去了寸许!

    殷迟既骇且怒,闪身又飘出丈许,将剑提在身前,如此不仅护身,亦可同时瞥眼察看剑头损伤,并将那从旁救援韩浊宜的敌人看清。一眼看清了敌人是谁,他更是诧异难已。

    他剑术登顶以来,有谁能从他的快剑之下全身而退,已是当今武林有数的高手;若能逼得他难以进攻,更为稀有,因之他才会在承庆亭夜战之后对康浩陵心生忌惮。他虽年少有成,亦知人外有人,无论对手怎样战平或稍胜他一招,尚在情理之中;可是,当他全力施展画水剑之时,将他的剑削去短短一截,且并非齐半斩断,那是绝然相异的另一回事。

    那是多巧的准头、多快的手法、多利的兵刃?

    步行的亲兵已纷纷抽出暗藏的佩刀与长枪,团团围住了韩浊宜的小车。骑马者则在外包围,形势陡逆,今次刺杀转眼间已变得艰难。殷迟却视若无睹,甚至不愿趁此机会逃脱,仍旧直勾勾地瞪视护在韩浊宜车旁的那名敌手。他犹有稚涩之气的面容上,难以掩饰地显出了不可置信又誓不心服的表情。

    “若说斩去我剑头之人,是康大哥,或是南霄、北霆的哪个上辈高手,我倒信服。可是此人…此人……不!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那人,殷迟曾见过一面,在岐王府中、承庆亭前,只不过那次是在子夜,此时却是亮晃晃的白昼。那身为剑士之人接了他的战书,于决斗中重创于他剑下,亏得康浩陵挺身接战,才逃了性命。两个月过去,那人左膝筋脉的重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若说竟能精进若斯,那么阳世间岂是真有妖物精怪了!

    小车中传出韩浊宜阴森的笑声。殷迟心中却彷佛有个声音仍在喃喃:“绝无可能。他是西旌赤派的人,忠于岐王和李继徽,焉能来护持晋王的谋士韩浊宜?他被策反了么?他不单被策反,还迅速练成了甚么旁门左道的特异剑术了么?”越猜测越是奇诡:“又或者……这是那人的孪生兄弟,身在晋营?”

    ——那人是“昊雷剑”上官骏!西旌赤派首席剑手!

    韩浊宜笑道:“殷家公子,老夫这一柄剑,打造得如何呢?你出入天留门多次,只知偷抢丹药、毁坏药房,却不曾留意老夫的冶炼手段罢?”微微一顿,笑意更浓,便似个和蔼的老伯伯:“我看你一头云雾,愣得狠了,实不忍心。你心中一定在不停地问自己:上官侠士怎能在短短时日之中,胜你如此之多?老夫看得心软喽,只有替你先解开此谜。”

    殷迟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压落心中的激荡,疑惑一下子解开两个,倒令他镇定下来。一者,那人确是上官骏,不知怎地转投了晋王麾下;二者,上官骏的武功并未大进,他之所以斩得到自己的剑,仅削去剑头而非以横力斩断剑身,皆不过倚恃了韩浊宜练出的精钢宝剑,只怕撞运气的成数更多。

    这后一个解答,尤其令殷迟信心重振,傲气与杀气立即重新布满身心。

    殷迟也不问上官骏怎会在此,迳问:“你算到我会行刺,因此多带了人手护卫?”这是要试探是否冯宿雪出卖了自己。自从他在山石上望见护卫人数之众,心中一直隐隐犯疑。

    韩浊宜的回答却再次令他大出意外:“你过奖了,老夫又不是观星论命的方士,焉能算到你突然起了行刺之心?不过,这所有的人手,以及上官侠士手中的宝剑,的确是为了抓捕你而备下的。”

    此言二分实、八分虚。李存勖多派亲兵随行,一则是监视韩浊宜,二则是助其搜索常居疑的行踪,以建设冶炼大业;李存勖根本不知岐蜀两地的江湖出了殷迟这么一个满手血案的剑客,岂谈得上派兵为韩浊宜抓他?然而,韩浊宜确然曾以龙门关遇险之事向李存勖陈情,而给李存勖寻到保护他的藉口加派亲兵,却亦不假,便是那二分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