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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窃录 1 惶惶告急

      却说侍桐在黄花驿的客店悠悠醒转时,已是翌日晨早。她躺在榻上微微一动,遍身的细小伤处即疼得难受,全是十多日来历险所致:被韩浊宜亲兵挟持、攀爬出谷、策马东奔、寝食不安,又在旷野间四处觅村问路。从祁山到黄花驿的路道她从未曾行,忧、急、惶、悲诸种心情交煎,不知绕了多少冤枉路、撞出了多少瘀伤?

    唯一可庆的,是她身上的一叠假路引仍在,这一路越过许多不同势力的地界,幸喜未曾受到官兵为难。

    康浩陵守在她榻旁,一见她醒转,忙握了握她手:“侍桐,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喂她饮了水,又到房门口召来店伙,要他准备粥糜。回到榻前,柔声安慰:“大夫瞧过你了,都是皮肉轻伤,并没大碍。”

    侍桐慢慢看清了四周情景,望见康浩陵恳挚的面色,像是见到一个可靠的兄长一般,眼眶一热,呜咽出声:“康少侠!我,我可算会到你了——”

    康浩陵点头道:“一切有我,别怕!阿迟在哪里遇到坏人围攻?敌人是谁?你跟我说,咱们这便去,路上再商量对付敌人的法子。无论如何,一定护他周全。”黎绍之已首途返回西蜀,他亦推知落难之人是殷迟,便直言相询,免耗辰光。此时的他,已深知自己少有敌手,虽则智谋并没有多大长进,对于寻常江湖险境却自信能凭武功顺利克服,说起话来的底气也就大为坚壮。

    侍桐一震,那日谷中恶梦般的围攻场面登现眼前,害怕得捉住了康浩陵的手臂,怔怔地道:“在…一处东西向的山谷…好像是陇右…嗯,是在祁山,祁山附近。敌人…是天留门通知他去行刺的大奸人,便是姓韩的,那个害得他中毒的老人!姓韩的大奸人带了很多亲兵,还有一个剑法很强的人,跛了一条腿……”

    康浩陵莫名究竟,“姓韩的”三字却令他背脊一热,升起强烈的同仇敌忾之情。韩浊宜在龙门渡口狡诈离间,令他横遭灾劫,至今尚不知义父是否谅解自己。原来这番好友落难,竟又是被韩浊宜所害?透了口气道:“你慢慢地说。是哪一日的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顿了一顿,又道:“牵涉了甚么人,一一都说。”心想:“剑法很强?那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是韩浊宜招买的武林豪士么?”

    侍桐缓过一口气,将受困山谷的情由详细说了。她重述那惊心动魄的围捕,不得不再一次细思殷迟中暗算、发剧毒、遭侮辱的过程,等于迫她承认殷迟此刻早已落入奸恶敌人手中的事实,令她心口如堵,越说越感艰难。

    康浩陵真切听得上官骏的名字,不由得呆住半晌,作声不得。

    侍桐仍握着康浩陵手臂,颤声道:“他说大奸人要逼问黑杉令下落,不会杀他,只要他一日不说,大奸人便留他一日性命,我想他到今日仍然没有松口。可是,可是……康少侠,他这十几日之中,可受了多少苦啊?他体内的毒,是大奸人对他行刑而种下的,那姓韩的最清楚毒性,最懂怎样折磨他……”忽然发觉自己眼泪一颗颗落在康浩陵袖子,又羞又愧,急忙掏出手巾,轻轻吸干抹拭,不好意思再握他的手。

    康浩陵并未在意小丫鬟的这份体贴礼数,背上冷汗渗出,自语:“上官骏师傅,是他?怎能是他!他怎能跟着韩浊宜?”双拳不自觉紧握,“上官师傅是西旌赤派当前武功最高之人,却作了叛徒!他明目张胆叛离了么?又或者是私下勾结、暗卖军情?”

    侍桐的叙述十分详尽,当日曾清清楚楚听得上官骏的名字被一再提起,上官骏又有跛了左腿的特征,身份再无疑义。康浩陵却不知,上官骏向韩浊宜怒问欺诈之罪时,正是殷迟中箭、开始明显落于下风之际,侍桐全心都在焦切关注情郎,便未曾去听上官骏和韩浊宜的说话,以致并不知上官骏并未转投韩浊宜与晋王,她这时说出来的详情,独独漏了这段关窍。

    上官骏对李继徽忠心不贰,其最大的罪名,只不过欺瞒上峰、暗地与敌人来往。而那所谓“来往”,亦仅是权宜,在武林规矩看来,实属合理:他就是咽不下“承庆亭”前的败战伤残之耻,想再与殷迟一较高下罢了。

    上官骏受李继徽器重,康浩陵是十分熟知的。在王渡生前,上官骏曾为赤派探子训练了三年的武艺。那批探子虽在承庆亭一役中惨遭“黑衣剑客”屠灭,但上官骏晋见李继徽时均获准带剑上殿,乃因李继徽赏识他质朴的武者心性,也是康浩陵知之甚详的佳话。正是这心性,令他一时踏了岔路,被韩浊宜利用。然而在不知内情的康浩陵眼中,上官骏越受器重、越是危险。

    他霍地站起,大声道:“我要去禀告义父!这一次谁也不能拦我,那次我去为上官师——呸,不是师傅,上官骏那个叛徒助阵,夜闯岐王府,又有谁曾拦得我下?”他从李曮大营中逃脱,一直未敢再闯岐王府,便是晓得义父今次的误会与怒气非同小可,一时未有令义父相信自己的良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昊雷剑”背叛乃头等大事,这刻就算李曮现身再来抓他,他也会甘心就缚、求李曮带自己去见义父的了。

    侍桐错愕地瞧着他,不料他第一句话与殷迟无关,竟是要见义父。她善体人意,见了康浩陵气虎虎的模样,知他必有更严重的事要思虑,也不敢插言要他先去救殷迟。康浩陵是小娘子的爱侣,她对康浩陵始终是下人对公子的心情,怕再哭哭啼啼惹他不快,可是忧愁深切,如何排遣?小手紧紧抓住了被角,身上一阵热、一阵凉。

    康浩陵在店房中大步踱了几踱,猛地省起,拍腿喝道:“侍桐,你刚刚说韩浊宜要向阿迟逼问黑杉令下落?他果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