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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西邨娘把秦铁匠女儿秦凤鸣领回家来,而且要长住在家里去西桥的中心小学上学,这让徐雪森不得不考虑房子的问题。

    经不住西邨娘的唠叨,徐雪森下决心在两间茅草房的西边,接出一间茅草房来。

    西村和桥庄的几个社员获悉,十分同情也十分支持,说,只要供饭,可以不要工钱。可是,徐雪森拿什么来供饭?入了社,茅屋北面的二十多亩荒地全部归了合作社,连北瓜、山芋都不能由自己种了,拿什么来供饭?

    还是刘副乡长出了个主意,来帮忙的社员可以按强劳力折算工钱,到年底分红时,从徐雪森社长的补贴中去扣。

    这是个赊账的好办法,又是帮新任社长的徐雪森造房,大家都乐意,而且争着来帮忙。

    造干打垒的茅草屋其实很简单,花不了多少钱,最大的开销是人工。墙基夯结实后,用木板夹着,往夹子里填土,再用木夯夯结实,一层垒一层,这土墙就出来了。想把墙壁造得厚些、结实些,木板夹就宽些,顶多是多填土。茅草房后面有的是黄土。

    来帮忙的人大多是以前被徐雪森请去乡政府做花灯的人,为了答谢,干起活来都很卖力,土墙夯得也很宽很结实。

    子长回去说起同学西邨家造茅屋的事,黄甲祺听了,决定送礼。送什么呢?钱?两手空空,即使有钱,徐雪森未必就肯收。左思右想,决定把他现在住的、原来是牛圈的六支立柱拆下来,送给他做房梁。这六支立柱,都在一丈二开外(合三米五多)。黄甲祺让长孙子良扛着,自己亲自押送,送到了现场。

    有了那么粗大的木头,就长度来说,完全可以造瓦房了,做茅屋的房梁就更加绰绰有余,而且比徐雪森现在的二间茅草房宽得多。帮工的社员就自作主张,立马把已经夯了二尺高的干打垒墙推倒重来,按照立柱的长度往外放宽。

    小凤舅舅来看外甥女,见此情景,立即回校,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交给西邨娘,说,屋面别盖茅草了,改用瓦片,房子也可以抬高点,开二扇大一些的玻璃窗,增加采光,方便孩子们做作业。

    西邨娘觉得有理,也不推辞,说是算作暂借,收下了小凤舅舅的钱,立即派人去砖瓦场拉瓦。

    西邨高兴异常,说向学校请假在家帮忙,他娘不允许,只得作罢。可学校一放学,便把割草喂养的任务交给弟弟,自己带着小凤急急赶回家帮社员打夯。

    正如西邨娘估计的那样,不过三天多,在二间茅草房的西边,一间高高的新房盖好了。虽说墙身是干打垒,是土墙,可屋面盖的是瓦呐,不能叫砖瓦房,也可称作是瓦房啊!再无屋面漏雨之虞了。

    西邨让帮忙的社员把他在卖鹞子路上和在别的地方捡回来的旧砖、断砖,砌到墙里去,社员说,就那么一点点砖还不够砌半尺高的墙,不伦不类。西邨坚持要把他的砖砌到墙里去,社员们就挑拣出整齐一点的,砌在了门和窗户上做边框,倒很新奇,也好看。

    社员们又给二间茅草房的屋面增添和新换上稻草,原来漏雨的地方不漏了。

    短短的三天多时间,由原来的二间,变成了三间,新造的瓦房又是那么高、那么宽敞,面貌焕然一新,西邨娘乐不可支,喜不自胜,撩起桌裙,咧着嘴,对帮忙的社员说:“真是难为大家了!连口饭都供不起,倒像是众人造庙似的。上梁的时候吾也给忙昏了头,也是穷,他爹又脚不着地撒手不管,竟忘了‘抛梁(粮)’了!”

    “抛梁(粮)”,是西村一带农村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习俗。当房子墙体、立柱造好架起,安放正梁(房子正中间最高处的桁檩)时,须请法师站在正梁上作法——就是说些房子千年万古、合家平安、人丁兴旺一类的吉利话,同时用箩筐装着馒头——寓意为“发”、米糕——寓意为“高”、粽子——寓意为“种”、糖果——寓意为“甜”、花生——寓意为“长生”等等能够吃的含有寓意的东西抬到屋顶上,然后再往在地面观看的人群里抛撒。

    可是,正如西邨娘说的,的确是因为穷,也真的因为忙,加上徐雪森认为这间房子不能算作正房,是接上去的辅房,也就把众人心目中造房时“抛梁(粮)”这么最重大的程序给免了、遗漏了。这给西村某些信迷信的人,譬如宋树根,有了挖苦讽刺的把柄。

    为了弥补,为了表达心意,西邨娘补充说:“下次,今后,到吾家正式造砖瓦房的时候,吾一定让孩子他爹重重地补上,不仅多抛,还要请各位老邻居喝上梁酒,吃整鸡整鸭、扣肉、糖蹄髈!”

    帮忙的社员大多并不计较,一笑了之。但西邨娘却把此事一直记在心里,交代西邨务必记住,一定要还乡亲们的情。

    新房子造好了,南半间放一张床,让小凤和二个妹妹住;后半间做西邨和弟弟的房间,用西邨捡回来的断砖砌个墩子,上面架上树棍铺上木板当床。尽管仍是茅草房,没有实现砖瓦房的理想,而且不是四间只有三间,但一下子宽敞多了,尴尬的局面也算暂时得到解决,西邨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特地多炒了几样菜,让西邨去杂货铺为父亲赊了一瓶酒,一大家子七口人,欢天喜地围在一起吃“暖屋酒”,也算作是欢迎小凤的“迎亲酒”。

    西邨高兴过了头,非要喝父亲喝的土烧酒,父亲居然同意了,父子二人还碰了杯。结果,西邨喝了个酩酊大醉。小凤看了很心疼,把他驮到安排给她的床上,陪他睡了一夜。

    当上了社长,徐雪森忙里忙外,真的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白天在家不是有人来反映就是来诉苦,不是喊去解决纠纷就是喊去开会。不像以前,老公鸡叫了、天快亮就起床,日头到了头顶或者肚子咕咕叫了就回家吃饭,天黑看不见自己的五指就往回赶,现在不同了,分分秒秒都有事,要踩着钟点安排工作,为了方便,买了只闹钟。

    这闹钟一到家,老公鸡的使命就结束了。它也太老了,贡献够多的了。

    一天,刘副乡长来家里作客时,徐雪森毫不犹豫让西邨娘把老公鸡给宰了,无论西邨如何哀求,父亲就是不答应,说:老公鸡也太老了,不杀它,过不了几天它自己就得死。西邨目睹母亲把老公鸡宰了,他看见,母亲的眼里滴下了泪珠。炖烂了的老公鸡用砂锅装着,端到了四方桌上。任凭父亲招呼,西邨就是不下筷子。

    有了闹钟,西邨娘不再担心听岔老公鸡打鸣,可以放心地睡踏实觉。可西邨却很不习惯,闹钟放在父亲的房间里,他听不到,不知道天亮,怕误了早起练功的时间,于是,到了夜里,他就把闹钟拿到他的房间,放在枕头边。几天下来,他感觉闹钟要比老公鸡好得多,而且更准时,想几点起床就可以把指针定在几点。渐渐地,西邨把老公鸡忘了。

    因为是入了社,粮食结构得到了根本改变,虽然口粮仍然不足,但原本以北瓜和山芋为主的饭食,现在变成了以大米和面粉为主,西邨的身材在大米和面粉、杂粮的作用下迅速长高、长胖,不再是以前丝丽说的矮北瓜了,有了小汉子的模样,嘴唇上长出黑黑的稀疏的毛,不过几年时间,比小凤高出半个头去。

    可来家里找西邨爹办事的人多了起来。西邨娘记着她父亲的教诲,女人要会做人,便宁可自己饿肚子也尽其所能招待客人,把合作社给徐雪森的补贴用个精光。西邨父亲原本想在年底用补贴去买砖瓦的计划被打破了,翻盖砖瓦房的计划只得往下一年度推迟。好在新盖了一间瓦顶土墙的屋子,住的问题没有那么迫切,西邨和娘也就把盖砖瓦房的理想搁置起来。

    西邨没有忘记小凤爷爷的教诲,就与每天放学后必须要割草一样,坚持一早起床,先去井边练功,然后回家烧早饭,再把小凤和上学的一弟一妹叫醒,一起上学。校长是小凤舅舅,对西邨的关心和帮助自然就更多一些,西邨的进步也快得多。

    学校放假,在陪同小凤回家探望的日子里,西邨又向小凤爷爷学了几套拳术。

    可是,过了几年,小凤的爷爷去世了,三姐也提前嫁了人,“太平府”里没了人,小凤回去便失去了必要,西邨把大门锁上,直到很久之后才去打开。

    徐雪森忙于合作社的事务,根本没有时间做自己拿手好戏的纸鹞和花灯,加上合作社给的补贴也够一大家子的吃喝,就把这门手艺和副业扔到了脑后。西邨娘怎么劝也没用,他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西邨把翰林音吉图爷爷交给的疑是曹雪芹的《南鹞北鸢考工志》抄本给爹看,爹连瞧都没瞧一眼,让西邨把抄本放进衣橱上面的盒子里。

    西邨并没有放弃挖宝的理想。因为那毕竟是秦伯亲自埋藏的,不是无中生有,只要破解了八卦字符的含义,就可十分轻松地把宝贝带回来。按照秦伯的说法,那是两座苍州府,可以造许许多多的房子,甚至可以模仿紫禁城里的宫殿造出古色古香的高楼大厦。只是起挖宝贝发财的梦想暂时不得实现,至少要待破解了“诗盘子”上八卦坐标字符的含义才能再次去试试。西邨已经从秦伯挖宝的教训中明白,绝不能单枪匹马地在黑夜里去,必须有充分的足够的准备。

    西邨娘当然指望把宝贝挖回来,不但住高楼大厦的梦想能够实现,而且西邨爹及其孩子们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受苦了,可是,如果西邨破解不了八卦呢?那宝贝不就永久地埋在了地下?

    西邨爹的有些话还是对的,过日子不能指望飞来横财,还得靠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去泥巴里抠去茅草丛里扒。娘便让西邨传承父亲的衣钵,接下做鹞子和花灯的手艺,说那才是正经的吃饭看家的本领,无论如何别失了传。西邨听从了娘的劝导,利用空余时间和夜间,学着独个儿扎鹞子做花灯。

    西邨把海兰爷爷和小凤爷爷给自己下的“庚帖”也交给爹,让爹拿个主意,问究竟怎么处理,是娶小凤还是迎海兰?娶了小凤,海兰怎么办,怎么回复?娶了海兰,小凤又怎么办?徐雪森笑笑,说三人还都是孩子,为时尚早,等你们长大了再说。

    西邨无奈,只好将两份“庚帖”和“诗盘子”也一起锁进了盒子里。时间长了,盒子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灰。

    日子在斗转星移日月更替中过去。西邨的身材像春天雨后的竹笋一般,一天一个样地长高;思想在老师的教导、父亲的言传、母亲的唠叨和眼见耳闻中成熟。

    西邨有了更为清晰的志愿和理想。就如同蹲伏在泥窝里的乳燕,羽翼已经长成,可以临风飞离了。

    可它不是纸鹞,不需要有人牵线。它有自己的驱动机,有定准方向的思想,可以自由飞翔。

    但是,窝外的风雨总是有的。风雨是无情的。人生的路上到处是风雨。

    远在北京的海兰却在翘首盼望西邨带着风筝去接她。翰林音吉图老人和心怀叵测的“油二鼠”更在苦思冥想地想要找到消失在人海中的埋宝图持有人。

    西邨,你在哪里?去向何方。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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