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剑谱
岳不群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端正的面皮上是藏不住的焦急。
此次恒山之行不但无功而返,反而让嵩山派挣了个大大的脸面。左冷禅的儿子救下了恒山三定之一的定静师太,虽然最后这老尼姑伤重不治,恒山上下却十分感念左飞英的恩德。而左冷禅却意外的没有恃恩要挟,绝口不提并派之事,只说什么“五岳剑派共气连枝”,竟把恒山众人收拾的服服帖帖。这其中若是没有什么连环诡计他才不信。只是不知道林平之什么时候与姓左的小子有了交情……
还有令狐冲,这个他从小养到大,几乎视作半个儿子,并准备培养成华山派下一任掌门的首席大弟子,虽然性子狂放不羁,却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什么时候跟魔教圣姑有了瓜葛?莫不是被姓任的妖女迷了心智不成?他与灵珊青梅竹马,早已是两情相悦,若不是他散漫随性,自己早已将爱女许配与他,难道两小无猜的情谊,竟敌不过短短数十日的相处?五霸岗之后,华山派首徒与魔教有染的消息已传遍武林,姓任的好狠的心计,不但离间了华山派上下,也生生毁了令狐冲的名声。这趟恒山之行,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岳不群揉了揉眉心,转身去了大堂。
令狐冲的伤势已有起色,蜡黄的脸庞有些血色,只是气息不足,内力还有些混乱。劳德诺将熬好的药端给他服下,岳灵珊站在林平之身旁小声的不知说些什么,见到岳不群面色不豫,忙站起身来,叫了声“爹!”
岳不群并不答话,对令狐冲道,“孽徒,还不跪下!”
令狐冲自知有错,没有辩驳,立时跪到在地。岳灵珊求情道,“爹,大师哥有伤在身,你……”
“灵珊——”岳不群长喝一声。
令狐冲感念岳灵珊之情,强笑道,“小师妹,师父责罚的在理。”
岳不群道,“你既服气,就好生将你的错处说一说吧。”
“弟子……弟子不该结交奸邪之辈……”令狐冲想起林平之初入华山时,自己曾将门规说与他听,不免有些惭愧,但转念一想,盈盈虽是魔教中人,但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为人行事,比起许多正派人士还有磊落许多,便忍不住为她辩解,“可是师父,盈、任姑娘她并没做什么坏事,难道就因为她是任我行的女儿,就要被当做魔教妖女吗?”
岳不群听他为任盈盈辩白,心头火盛,高声道,“你这孽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看来今天为师要替华山派清理门户了!”
林平之自然不能让令狐冲被逐出师门,这样岂不是更遂了任盈盈的意。连忙跪下拜道,“师父,请听弟子一言。这都是那日弟子被青山派所伤,几乎丧命,任姑娘将魔教疗伤至宝相赠,才救了弟子性命,大师哥为人最是正直,他受人恩惠,如何再能反目。再者,那位姑娘刻意结交,又在五霸岗上命人造势,才有人人皆知,更加坐实了咱们华山派与魔教有染的传言。”
令狐冲听到林平之一番辩驳,心中感慨万分。这位林师弟生性端方,与师父有几分相似,原以为他会因为盈盈对与自己生了嫌隙,今日竟能替自己辩解,果真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情中人。若不是有人在旁,真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狠狠亲上一亲。可若真是这样,以他那古板的性子,只怕是几天都不会再理自己。
岳不群当然知道林平之是在替令狐冲说好话,他并非真心要遂他出华山,他这些弟子里除了令狐冲也再没有出彩之辈。只是……一想起令狐冲那精妙绝伦的剑法,岳不群的脸色又阴了几分,“冲儿,平之说的可都是真的?”
“小林子说的极是!”岳灵珊抢先说道,“那日……确是任姑娘赠药……”她当然知道真正救了林平之的是令狐冲冒雨采来的金钱花,任盈盈那几颗丹药,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况且……人家是赠给大师哥治内伤的,只不过若非如此,以爹爹的性子定会重重责罚。她暗暗跺脚,若非大师哥放荡不羁,又怎么会招惹了魔教的圣姑?想到这几日所见众人奇人异士,不免责怪令狐冲不够端正持重。想到这里,又私下将冲平二人偷偷比较,更加觉得小林子端方沉稳,与父亲颇有相似,不免更倾心于林平之几分。
岳不群沉声道,“虽说事出有因,但与你也非全无干系。”他眉头微蹙,似有不忍,“也罢,如今你有伤在身,待伤好之后,便到思过崖继续‘思过’吧!”
令狐冲怎能不知这不过是师父小惩大诫,他差点儿以为自己会被逐出师门,好在有平之与灵珊为他求情。他不禁回头看了林平之一眼,思过崖……山中岁月,有美相伴,也不是那么无聊嘛!
待岳不群出了大堂,岳灵珊悄悄在林平之耳边说道,“好你个小林子,没想到你也有说谎的时候。”
林平之不动声色与之拉开距离,“师姐错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可那灵药明明是任盈盈送给大师哥养伤用的,怎么又说成是救你性命?哼哼,没想到你平日里跟爹爹一样一本正经,方才竟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若不是为了救我,大师兄也不会受伤,所以……那位任姑娘也算是间接救我一命。”落日的余晖洒在他光洁的脸上,从侧面看上去,像笼着层金光,那纤长的羽睫似乎蝶翼,轻轻扇动着,有些不真实。
岳灵珊就这样偏着头看着他,他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像爹爹一般,就是大师哥也比不上他。林平之见她望着自己怔怔出神,轻声唤道,“师姐……”
岳灵珊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拨弄着衣角,“小林子,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不告而别,我、我有多担心你……”说罢,又有些难为情,“我爹,他也很担心。”
林平之以为是岳不群借岳灵珊之口打听他的下落,“那天我偶然得知左飞英被魔教所擒,便想还了他们嵩山派的人情。毕竟那次在华山脚下,可是丁勉救了我。”他目光沉静如水,真诚无比,“我爹娘从小就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低下头,喃喃道,“若是把《辟邪剑谱》给了大师兄,他是不是就不必再为赠药之恩所累?”
岳灵珊只当他有心事,连忙问道,“小林子,你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
林平之摆摆手,“没什么,”他有意岔开话题,“我在想咱们回华山后,大师兄又要上思过崖了,以他的性子,必是受不住的。”
岳灵珊拍手笑道,“那是自然,大不了咱们每天上山陪他便是了。”
林平之点头称是。
令狐冲刚刚喝了药,口中的苦味还没散去,就见林平之站在门口,他脸色凝重,似有心事,便笑道,“人都说西施病心而颦其眉,故世人多效仿之。你已经足够好看了,不需要再这样愁眉不展。”
林平之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开心,仰脸展颜一笑。令狐冲故做惊讶状,“你这一身香烛纸味,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狐仙显灵怜我深夜寂,方变作你的模样与我相会呢。”
胡说八道!林平之也不恼,“方才我在外面遇到师父跟师娘祭奠咱们华山派的同门。”他低下头轻声道,“咱们这一路真是不太平……还是快点回华山的好。”
令狐冲点点头,“说的是,刚才我还以为你因为我的缘故也被师父责罚。”
“怎么会呢,师父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也知道师父这是网开一面,才令我去思过崖思过。我本以为,师父他嫉恶如仇,知道我与盈盈相交,必会将我赶出华山。”他拍拍林平之肩膀,“平之,方才多谢你仗义执言。我原以为你会恼了我的,我……”他见林平之并不答话,自顾说道,“师父总教我们正邪不两立,可这些所谓正派就都是对的吗?盈盈她虽然是魔教任我行的女儿,但……她行事潇洒磊落,便是许多男子都比她不过,更何况她与我……有相救之谊……”
潇洒磊落?她也配得上这四个字!林平之心中冷笑,那时她劝令狐冲将自己刺破手足废除武功囚入西湖地牢,美其名曰圆岳灵珊遗愿,确只令自己比死更冷更痛更残酷。她不但让令狐冲出了气,更时时刻刻提醒她的好冲哥,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这里,他大声反驳道,“就算她没有做违背江湖道义之事,可是你也看到了,那天不过是有人言语稍有不敬,她便要人削耳朵割舌头,大师兄……她并非你想的那般良善无害。况且你是华山首席大师弟,将来是要继承师父衣钵之人,你若再与魔教中人牵扯不清,如何能够服众?还有师姐,她对你一片真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素色绢帕郑而重之交于令狐冲,“你把这个交给任盈盈,就当是……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这是……”令狐冲打开一看,那上面一手遒劲挺秀的字迹,正是林平之默写的林家辟邪剑谱!“平之,当日你千叮万嘱要我毁了这剑谱,今日怎么又……”
“这剑谱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本催命符。”他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不因为它,我林家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令狐冲推辞道,“那就更不能让它落入日月神教手中了。”
“你可知道辟邪剑法与魔教的葵花宝典系出同源?”他解释道,“当年,曾祖从葵花宝典中参悟出了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后来葵花宝典的残卷为魔教所得。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把这剑谱交给任盈盈,以后就再也不再亏欠于她。”
令狐冲还是头一次听说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之间的渊源,他知道林平之不想自己与盈盈再有牵绊,可是这礼太过贵重,“平之,我的好意我谨记于心,只是这剑谱是你林家传家之宝,我不能要!”
“大师兄,说到底那天你也是为救我才会受伤,所以我把剑谱给你就当是还你当日救命之恩吧。”眼见令狐冲还要再做推辞,林平之继续劝道,“难道你想一辈子为这恩情所累,继续与她纠缠不清吗?”
令狐冲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并非传言那般……”
“就是因为了解,才不想你再被旁人误会。大师兄,莫要辜负师夫师娘跟咱们华山派上上下下的期望!”说完,就要将那块素色绢帕交与令狐冲。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在他胸口重重一击。
昏倒前,他隐约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香烛纸味儿……
终于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