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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晚秋,格外的清冷。舒敏离开了,顺便带走了舒家满门。心兰出了家,昔日秀女宫四个嬉笑玩闹的姐妹如今只剩下我和海阑珊。海阑珊也封了妃,只是一直没有孩子。走过芳草萋萋的永和宫,曾经这里的烈火烹油如白驹过隙一般在心中一晃而过,眼前青苔丛生的庭院反而有些不真实。
素芹忽然拦住了我:“娘娘快要临盆,不祥之人,娘娘少见为妙。”我凝目望着幽深的宫苑,隐约听见里面传出疯疯癫癫的痴笑声,素芹所言不错,不见了罢。
乌雅氏始终是四阿哥的亲生额娘,罪犯滔天,却能留下一命,只不过与她而言,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直到回到自己的咸安宫,我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笑意。冷清的后宫中,唯有这里温暖和煦。方进正殿,便见着簇新缠枝妆花纱袍的海阑珊,如今的禧妃娘娘,冲着我盈盈笑意。
“你来了?”我们两个,早已摒弃了那些繁文缛节,私底下,彼此就跟宅院里的亲密姊妹没有两样。
“来看看你。这日子越发近了,你这还没动静,我可真放心不下。”海阑珊说着,已从素芹手里接了我过去,扶到我寝殿中炕上坐下,素芹知道我们两个要说体己话,便自出去,留下我们两个。“皇上临去时,将你千叮咛万嘱咐的托付给我,要我照料好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可时刻担着心呢。这要是还不见动静,怕是要找太医来催生了吧?”
“再等两天,我留心着呢,他天天不安分的很,总要折腾几趟,应是无事的,总是不到时间的缘故。”我微笑抚着肚腹,这一胎胎动比起怀香香那时厉害许多,我心里便也觉得该是个男孩,男孩儿恋妈,总是赖在肚子里不乐意出来。只是想着遥远漠北的康熙,心里便有了些惆怅,前线与葛尔丹的战事正紧,孩子的出生,他怕是又赶不上了。
“想皇上了?”海阑珊察觉我的神情,打趣着说。
我脸上微红,倒是承认了:“也不知他那里如何,塞外苦寒,皇上怕是吃着不少苦。上一次邸报上说,粮草道上遇着大雨,耽搁了十天,前线将士们都挨了饿,连皇上自己,都一天只吃一餐,省着粮食。”
海阑珊道:“好在仗打得顺利,一连几次捷报,照这样下去,凯旋也就是年内的事儿。”又拍着我手,温言着:“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别让皇上在前线还担心这里,如今宫里的事务,我都替你管着,你放心就是。”
这时慧雅拿着花名册子进来:“主子,内务府增选的秀女名册拿来了。”又跟海阑珊行礼:“请禧妃娘娘安。”海阑珊笑着叫起:“偏你这丫头礼多,每日过来,难为你天天礼数周全。”
慧雅笑道:“这可不是主子说得?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时时处处,都要作出后宫的表率来,这礼是少不得的。就连我都如今都改了称呼,再不敢喊‘小姐’的了。”
海阑珊笑道:“你主子说的没错,是这个理。如今太皇太后高寿,太后是个佛爷不管事,后宫里可都看着咸安宫这一处呢。”又见我在看名册,便问:“女孩们都在西三所安置着,进阅的日子定了吗?”
我合上册子:“你看看我这情形,就这两天吧。早些把这事完了,也去了一件心事。”海阑珊道:“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着选的,皇上如今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便是选了进来,有你在,皇上心里哪里还容的下别人?”
我瞪她一眼,不理会她的捉狭,自顾自的说:“当年出了永和宫的大事,后宫受牵连的人去了一大半,到如今都元气未复呢。别的不说,多些人,多些人气,看着也兴旺一点。如今皇上治世,盛世气象已成,后宫里太萧条不成话,朝里那些大臣会说咱们犯着妒忌,不给皇上添人。”
海阑珊抿嘴笑道:“说的也倒是。别的还没怎么感觉,自从心兰一去,便觉得这宫里冷清了好多。”
骤然提起心兰,我们两个顿时都沉默了。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话锋一转,问起福凝来:“章佳氏如今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皇上是念旧的人,对她,皇上倒还是挂念着的。”
海阑珊叹道:“自从那个孩子没了,人就消沉了。身子倒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心上的病。得空儿,我去瞧瞧她,开导开导。”
我点头:“如今只好辛苦你一些。”想了想,又说:“永和宫等几处宫苑,如今都空置着,荣妃宜妃那里,偏又还挤得慌。我想着将乌雅氏挪到畅音阁里头去,永和宫偌大的地方,当年可华丽精致得紧,就这么荒废了可惜,不如收拾出来,给新人住。前头有几个受过临幸的,有封号的,能赐宫就赐宫另居,这样各处都有了人,也不至有些地方冷清过头,有些地方又太过拥挤。”
海阑珊点头道:“甚是,我这就着手去办。慧雅一直替你管着这些,这方面她熟,说不得,我可要跟你借她几日。”
慧雅一直在静静听我们说话,听见海阑珊这样说,连忙道:“禧妃娘娘说哪里的话?这原本是慧雅的分内事,倒是连累娘娘替奴婢受累。”
我也说:“慧雅说的是,是她管的事,本该由她去办,只是到底是个奴婢,要有个主子娘娘领着才好办事。我这里有素芹他们呢,梓菱梓露如今也伶俐了,不妨事的。慧雅,你只管跟禧妃娘娘去吧,办好差事,其余不要你担心。”
慧雅伶俐的应着,当下就叫了梓菱梓露进来当面嘱咐了。海阑珊去时,她便跟着过去。不多时,人报内务府总管路公公带奶妈子过来求见。我让宣见,这当年的小路子猴儿似的,见风爬,我封了贵妃的时节,他也跟着升了总管,这些年更是与咸安宫亲近,简直成了我的心腹。
不需他说,我也知选的这几个奶妈是尽了十分的心思的。四个乳母,都是从上三期的满人家里选的,都是刚刚生了孩子满三个月的年轻母亲。两个生的儿子两个是女儿。那时人的观念,认为产子和产女的产妇分泌的乳汁是不同的,因此讲究的家庭,请乳母,都是对应着请,产子便由生了儿子的乳母奶,产女就留下生了女儿的乳母。
我对这几个奶娘都很满意,看过,便让小路子带了她们自去安置。一会高寿来回:“厨房已预备下娘娘的午膳,请示下。”
我看了看高寿递上来的菜牌,摇头道:“近日没胃口,这些菜太油腻了。换清淡的来。”高寿应着,门上还有另外听声的小太监见这里发了话,便先一溜烟的回去传话,免得厨房做好了菜,来不及换。高寿又问:“娘娘可有特别想吃的,奴才去吩咐他们做了来。”
“前日在惠妃那里进的好鸭掌汤,酸的,微辣,倒很可口,要有现成的好鸭掌,便做了来。”我顿了顿,又说:“另外那抹茶的荷叶皮儿翡翠包子不错,就这两样吧,其它看着做些,不要多了,吃不了。”
晚间看丫头们做了会针线,月子里孩子身上的一切东西,我都不要外面的,一律都是自己宫里的人做来,如今多全了。虎头虎脑的小枕头,帽子,跟他皇阿玛巴掌一样大小的小衣小袄儿,看着特别惹人爱,不多时倦意上来,沉沉的便想睡。一会儿想着,按照现代的算法,临着预产期只有不到五天了,这样的时间,确实是算晚的,这个时节医学不发达,过了预产期相当危险,若是再有一日没动静,说不得,只好请太医催产罢。
“素芹姑姑,不好了!不好了!”晨起刚上头梳妆,收拾寝具的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进来,素芹便板下脸训斥:“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若是惊着娘娘,十个你也不够赔的!”
“不是……姑姑,娘娘,娘娘床上见红了!”小丫头仍旧惊慌着说,一双眼睛连看也不敢看我一眼。素芹闻言,忙看向我,“果真见红了?娘娘可有不适?奴婢去宣太医!”
“这时候见红,是要发作了。”我摇头:“没事,别闹得阖宫里不安宁,让内务府找的稳婆都进来候着,等发作了,再通知太医院吧。”
“你且下去,把寝宫收拾好了。不可声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理会得?”素芹嘱咐下丫头下去,这才与我说:“娘娘也不可大意了,到底是生产,非同一般。若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能自己撑着。娘娘不愿惊扰人,奴婢悄悄儿请李太医来看看,到底请个脉,放心些。”这李太医便是当年同我一起进京的李大夫,自然也是我最信赖的太医。
我便允了,虽然如今已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子,可是仍然得想着保护自己,往往太平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波涛险恶。谁知道下一个德妃会在哪里?后宫也许会不停变换它的主人,可是永久不便的,却是不息的明争暗斗。
如今看似无人同我争,其实不过是暂时无人有那个能力同我争罢了。自从乌雅氏连同太子谋逆之后,康熙对于后宫的人猜疑越重,佳丽三千,能得他信任的便再也没有了。除了我。
可惜,生香香的时候他就不在身边,现在这个孩子,看来他皇阿玛又赶不上第一时间见面了。我怅然的抚着腹中的孩子,思绪却飘去了千里外的漠北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