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宣城西郊陵园！

    这一日恰好是跨世纪新年的腊八节，此时此地又新添了一座墓碑。

    墓碑下葬的是颜欢的祖母，王青梅。

    这天，下了好大一场雪，似乎连上苍也在哀伤。颜欢跪在坟前已经整整一天，除了一直流不停的眼泪，她几乎就像是一个雕塑。

    若不是听到脚步声，若不是回头看到来人中有一个是她深恶痛绝的，颜欢的情绪不会激动，更不会这般歇斯底里。

    事情是这样滴——

    陵园一角，有两道目光始终定格在颜欢身上。

    “去！喊你姐回家！”

    天色逐渐暗下来，率先开口的青年男子，落在颜欢身上的眼神几乎冒出火来。这个死女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跪了一整天，难道不知道冷吗？狠狠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朝身后一头染着黄头发的小弟发布命令。

    他，叫君子誉，从小和颜欢一起长大，两家大人曾经还合伙做过生意。只不过，在颜欢心中，君子誉一直是个坏事做尽的坏小子。

    “啥？君哥！你耍我的吧？就我姐那脾气，我过去那不是找揍吗？”颜帅苦了一张脸，瞥了一眼墓碑前跪着的身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急忙摇头又道：“我不敢过去！要去你去！哥，别怪小弟没提醒你哦！这个节骨眼谁过去都只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被我姐暴揍！除非……”

    “有屁快放！”君子誉不耐烦地瞪过来一眼。

    颜帅满脸堆着谄媚的笑，脚步却有意无意朝后慢慢退去，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上，我姐只会对一个人温柔，只会对一个人言听计从，那个人就是赵晓东。妈呀！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赵晓东……这三个字一出口，颜帅就知道君子誉会有这种想揍死他的暴怒态度。他已经提前躲了，可悲催的还是没能躲过忽然冲过来的拳打脚踢。颜帅呼天叫地的空暇，心底一阵哀叹：老天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呢？有那么个大姐也就认了，怎么跟个大哥居然也是暴力狂？这这这，还有天理吗？

    君子誉下手毕竟还是有分寸的，揍了几下便也停了手，目光不善地盯着蜷缩在两臂之间的那一头黄头发威胁道：“少在我面前提那小子！听到没有？”

    “是是是！不提不提。”君颜帅见好就收，忙不迭点头，揉了揉被揍的后背，又慌忙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又照，暗自庆幸自己够聪明，护住了头部，才让这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俊脸没有惨遭蹂躏。打哪都行，唯独不能打脸！他还指望这张脸哄骗小姑娘呢！

    君子誉看到这家伙的自恋模样，哪里会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顿时没好气地又踹了两脚，目光又落在前方的颜欢身上。那个娇小孤寂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刺痛了他的心，搅得他一阵烦躁。

    “少废话！快点过去！”

    “不去！打死也不去！”颜帅头摇的像拨浪鼓。

    君子誉气急：“那可是你亲姐！你是不是想看着她被冻死啊？”

    “亲姐咋滴？她揍人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从小到大，你那一次见她对我这个亲弟弟手下留情过？对你有吗？一次也没有吧？”

    颜帅说的这也是实话，君子誉若是动手揍他们两个，那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这也就导致他们这对难兄难弟见了她往往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君子誉一阵尴尬，眼神闪了闪，怒喝：“哼！你以为我打不过她？”

    “嘿嘿嘿嘿……”

    颜帅只笑不答，他心底十分清楚，这哥们绝对有实力打过他的大姐，可为什么每次总被大姐揍的鼻青脸肿呢？嗯嗯，这个问题是很深奥滴！

    “你到底去不去？”君子誉又是一声喝问。 [

    颜帅很严肃回道：“哥，我真的不想死。”

    君子誉沉默片刻，眼神忽的闪过一丝坚定道：“让她一直跪着也不是办法，总要让她把心底那股怨气发泄出来。死就死吧！一起去！”

    颜帅心底一震，眼睛望过去，才突然明白过来似的。

    “那……好吧！哥你先！”

    “你这个没义气的孬种！”

    君子誉嘴里骂着，脚下却毫不迟疑地跨了出去，方向正是那座墓碑前跪着的小女人。颜帅前脚后脚紧跟着而去，一脸苦笑，心底无声叹息：大姐，你可要下手轻点！我可是你亲弟弟来着！兄弟为了你能心里好过点，这次真是牺牲大发了啊！

    可是——

    这一声“滚”，大大出乎意料！

    颜帅和君子誉都是一愣，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强烈的恨！强烈的怒！强烈的悲伤！

    “我让你滚听到没有？君子誉！你这个卑鄙小人别弄脏了这里！你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立刻、马上给我滚！”

    原来她针对的是君子誉！

    只是君子誉！

    可是……她这一番话，是不是太过了？颜帅看着君子誉悄然握紧的双拳，长了长口想说什么，却终于一言不发地跪在了颜欢身后。

    君子誉被她几句话气的半死，转身正要走，身体已经转了方向，修长的右腿也迈了出去，却不知何故忽然又转了回来，居然不退反进，径自走上前来一把将颜欢从地上粗鲁地扯了起来。

    “跟我走！”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再不放开我要你好看！”

    颜欢气急败坏地边怒骂边挣扎，却无法挣脱开那一只钳制她手臂的大手。被拉扯的惯性站起来的身体，却因为久跪导致血液不循环而一阵酸麻，难以站立，直接倒入了君子誉的怀抱，被他眼疾手快地顺势一把抱住。

    “啪！”

    清脆的耳光甩了过去，君子誉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可见颜欢这一巴掌打的有多用力。

    “别碰我！”

    颜欢猛地推开颜帅，任由自己摔倒在雪地里。一只沾染了冰雪的小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打在雪地上，扬起雪花四溅。

    “是你妈勾引了我爸，拆散了我父母原本幸福的婚姻。是你妈恬不知耻地跪在我妈面前卑微地请求原谅，却在背后算计怎么得到我家的财产。你妈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第三者！君子誉！我恨你！”

    她猛地抬头，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一般射了过来，原本平静的陈述语气突然高亢起来，最后那三个字异常坚定。她的眼神中，是强烈的仇恨！

    不容忽视的目光中，满是仇恨！

    强烈到令人刺目的仇恨！

    君子誉心头倏地一跳，一双瞪大的眼睛中满是难以置信。不知是被她的眼神吓到，还是被她口中说出的话震惊到，一时居然觉得满嘴苦涩，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同样受到惊吓的颜帅，一路跪爬到颜欢身边，抓起她的双肩一阵摇晃。

    “不！不可能！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怎么会？”

    颜欢笑了！

    这个时候，她居然笑了！

    可是这笑容却是那般凄惨，只是唇角微微向上扯了一点角度，飘扬的风雪中，几根长发擦唇而过，愈发映衬出那双菱形唇瓣的苍白。

    “怎么会？奶奶怎么会突然得病住院？你知道真相吗？舅舅们都瞒着你，他们说你还小，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可你凭什么就不该知道真相？她一直都很宠你，即便我学习比你好，在家里也比你孝顺，可她生前最宠的人只有你，只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孙子。没错，就因为你是孙子子，而我不是！可她哪里知道这个儿子整日与仇人为伍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呵呵呵，不，就算她知道了，想必她也会一如既往地纵容下去。可她现在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颜帅！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一声问，像一声惊雷，在颜帅心中经久不绝。他的手慢慢松开，跌坐在雪地上，望着眼前的大姐，突然间仿佛不认识此人一般，满脸惊愕，满心震惊。

    “不，不，不……”

    失魂落魄的颜帅，嘴里喃喃只会发出这一个音节。

    他们的祖母，走了！带着姐弟两个的思念，永远地离开了。如果说祖母的去世，是颜欢最沉重的伤痛，那么，何尝不是颜帅一生最大的愧疚？

    子欲养而亲不在！

    是天下间所有为人子女者，最沉痛、最无力、最悲惨的一道伤疤，永难愈合。

    祖母的去世，无疑对颜欢的打击很大，住院期间她一直都处于悲痛中，大多时候不言不语，整个人变得异常安静。颜帅心里有很多疑惑想问，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看着这样的大姐，只会让他觉得心痛和无力。这个时候，他居然无比怀念那个活力四射、会追着他跑、对他拳打脚踢教训他的暴力狂。甚至开始怀念以前那个絮絮叨叨对他说教的声音。

    这样的沉默，真不像她的性格。

    这样的忍痛，只会让人更加心疼。

    这样的悲伤，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