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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东成西就(四十八)(完结)

      中午的时候,谭东城和中建的两个老总吃了顿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憋了一天的雨这会儿终于破开云层痛快淋漓地下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他望着那雨幕,心里又有些不安稳。虽然离预产期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他这段时间越来越心神不安,好像那母子两个随时有可能出状况。他特意找了资料来看,说是这就是产前焦虑征,但是,通常都是孕妇本人会出现这个病症,没有理由,对方没有,他反倒出了状况了。

    雨下的更加起劲了。他在窗前转了两圈,没耐住,拨了电话回家里。接电话的是晓玲,“阿姨和嫂子出去了。”

    “我知道出去了,可是还没有回来么?”

    “还没有。”

    “怎么,你没跟去呢?”他问。多一个人,总多一分照顾。

    “阿姨不让去那么多人,她嫌烦。”母亲是怪癖的,人多了,就嫌家里闹腾。本来,他特护,月嫂都已经找好了,可是,母亲不喜欢家里太多人走来走去。反正,临产的时间还有段日子,她活泼乱跳的像只兔子,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交通这么便利,医学这么发达,母亲说,过去的人都是把孩子生在地头田里的,哪那么紧张?不是还有人上趟洗手间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么?

    要命,那是什么年代?他心里这会儿的念头杂七杂八的都往上窜,好的坏的,越想越多。他终于没耐住拨了母亲的电话。几乎就是同时,他的手机还没拨通,电话就不打自响了。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是混乱的,紧张的,“儿子,西子不行了,她肚子疼,她在商场里被两个小孩撞到了。可,可能羊水破了。”

    他神魂俱变,“怎么会被撞到的?你们现在在哪?她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现在在车上,我带她上医院,我们,我们现在——”谭俊玲语无伦次地,焦灼地往窗外看过去,寻找确定的方向。“前边是东四十条。”

    “马上上医院。”谭东城大声说。“我马上过去。”

    “是的,医院,”可是,这里附近哪里是医院?”谭俊玲六魂无主,天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就无端端的想要出来买什么东西,她简直是懊悔死了?谁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两个孩子,没头没闹的到处追打嬉闹,于是,那么巧不巧的,就照着她们这边撞了过来。

    她着急地回头,“你,你没事吧!”

    “妈,”颜西子捂着肚子,疼痛钻心,“妈,太疼了,怎么这么疼呢?”

    啊!谭俊玲大乱,心头惊惧了。外面的雨声越下越大,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是阴转多云没有雨么?怎么偏偏就下起雨来?她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前面的车稳定地停在那儿,动都不动。什么时候北京的路况这么差,交通这么拥堵的?

    她的技术本来就不好,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干嘛要开车出来?横七竖八的车辆前后左右地别着她,她像被陷进了沼泽地里,怎么着也出不去。

    雨水扫着前窗玻璃,挡着她的视线,夹着着颜西子的哀叫声。她心惊肉跳,紧张地握着方向盘,再回头看着颜西子。她整个人瘫在那儿,脸色完全变了,汗珠开始从她脑门上冒出来,头发也湿了,狼狈地贴在她的脸边。

    “妈,”颜西子再叫。痛楚这会不管不顾地窜上来,每个毛孔都疼,每根汗毛都扭曲着,怎么会这么痛呢?好像山崩地裂一样。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钻着她的骨缝。“妈,怎么办?怎么办?”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真的,她扛不住了,“妈,你有没有给东城打电话?他在哪呢?”

    谭东城在哪呢?漫天大雨拍打着车前窗,他心急如焚地盯着前面,红灯一个接一个,他坐在车里,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救生的东西在那母子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正好出现。

    此时此刻,他从来没有这么懊悔过,不该答应她,不该让她出去,甚至自己不该上班,不该留她在家里,他真应该走哪都把她带着。他边转着方向盘,边拨着手里的电话。谢天谢地,她不是在原始森林里。

    “儿子,怎么办?我们的车过不去了?我该怎么办?”谭俊玲六神无主了。电话里,他听到颜西子的声音惨绝人寰的叫着他的名字,“你在哪呢?你怎么还不来啊!”

    他听的肝胆俱焚。“听着,”他对着谭俊玲激动地嚷过去说:“妈,我求你了,无论如何,你不能让她出事,绝不能让她出事。”他热血往上涌,不管不顾了,顶着前方一个红灯冲过去,立即,警笛声大作,跟在他的后面尾随而来。

    与此同时,救护车出动了。那么巧,乔风打电话过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乔风,宁雪,可儿和许桡阳,大家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奔向出事地点。

    对于谭俊玲来说,宁雪几乎就是从来而降的。她正好在附近和朋友喝茶,接到乔风的电话,她片刻没敢耽误。

    外面的大雨像瓢泼的一样,铺天盖地的贴着车门。“妈,我求你了,无论如何,你不能让她出事,绝不能让她出事。”怎么办?她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为什么救护车还没到?她插翅难飞,像陷在了井底。

    车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宁雪浑身湿哒哒的扑进来。“大姐,怎么样?”她叫:“西子,没事吧!”

    颜西子现在已经疼的上气不接下气。车子停停走走,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阿姨,”她勉强抬起眼皮,惨叫着,“我快不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别担心。”宁雪说。她撩起了颜西子的裙子,她的羊水已经破了,开始有血往外流了。这个样子,再不生,不仅孩子会被憋着,大人也会出问题。怎么办?

    她望向前面的路,“救护车怎么还不到呢?”她去看谭俊玲。两人从在医院那次,再没有见过面,如今,事出紧急,谁也顾不上嫌隙了。“大姐,对面那条路被堵住了,我也是跳护栏过来的,救护车没这么快,孩子已经露头了,如果不就地接生,她们两个都会有危险。”

    “啊!”谭俊玲大惊失色地,“就地接生?我们有什么?怎么接生?”

    “大姐,现在必须靠我们两个,你马上到旁边的店,买也好,要也好,你不要再顾面子,不论说多少好话,你都得弄把剪刀和毛巾,再装些温水过来。当务之急,我们只能帮着就地接生,希望救护车能够及时过来。”

    谭俊玲什么都没说,看宁雪那个样子,镇定而坚决。她顺从地下了车,心里这会竟对对方产生了依赖,无论如何,多个人也多份照料。

    回头,宁雪对着颜西子,同样稳定地说:“现在,条件不好,但是,我们等不到上医院了,如果你不想大人小孩什么都没有事,你就听我的,我们一起努力。”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怎么会希望这孩子出事?这是他的孩子,那是,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啊!

    “屈膝,膝盖分开,是这样,脚要用力,对对,手心向上,扩胸运动,脚尖不要向下勾,嘴巴吐气,好,就这样,再用力,用力啊,宝宝头就在这里了……。”

    耳边是宁雪的声音,好像很近,好像又很远。颜西子模糊地想着,机械地跟着对方的指示做着相应的动作。可是,她的动作越来越不连贯了,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要不然怎么感觉轻飘飘的了?是谁说的,女人生孩子再疼都能忍,要不然怎么那么多的女人对生孩子趋之若鹜?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因为嫁了一个潮汕人,秉着那多子多福的原则,就左一个右一个的生,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怎么受得了?谁说的不疼呢?光是这一个,已经快要她的命了。

    “放松,放松,再加把力,宝宝的头快出来了,再朝下用力……。西子,快了啊!快了啊!”

    不是说了很多次快了么?怎么还不出来?她的头都是昏的,疼痛绞着她的脑神经,不,不止头,几乎全身的每一块都是疼的,疼的像要裂开一样。在这样的痛楚中,她觉得快要撑不住了,眼皮重涩的像要压着千斤重担。

    “不能睡,西子,不能睡,你再用把力,你再用把力气。”宁雪满头大汗,激烈地叫着,“东城来了,东城来了。西子。”

    “他来了么?”颜西子精神为之一振,他真的来了?他说过,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会在产房陪她,也就是,他没有食言了,对么?她茫茫然地转开头。窗外,大雨把整辆车都包围了,雨帘顺着玻璃往下流。

    她想起那晚,天空下着大雨,雷声敲击着窗玻璃,他横在门口,满脸的酒意,灯光染的他的眉目阴鸷,声音喑哑,“如果我已经对命运投降,我就接受命运主动给我送上门来的。”

    什么意思?我是命运主动给他送上门的么?她精神一阵,对了,他今天忘了说那三个字了,她刚刚问他的,他怎么没说呢!她忽然有些痛楚起来,她有多爱他啊!怎么可能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

    雨拍打着窗玻璃,急遽混乱,像拍打在她的胸口。她拼了命的吸了口气,拼了命的把它吐出来。可是,这口气,就憋在了她胸口的地方,她出不来,也咽不下去。她像被沉到了海底,满鼻腔都是海水,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快要死了。

    突然间,有只大手握住了她的,那么温暖,那么有力气。“无论如何,你得我给生出来,颜西子,”那声音在她耳边吼着,“如果你不想再努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努力撑开眼皮,望着眼前的人。他满头的发,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透了,“如果我已经对命运投降,我就接受命运主动送上门的。”她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开始在眼窝里翻滚。“老公,”她挣扎着去抓他。她努力想将涣散的意识里收拢在一起。“你对命运投降了么?”她气若游丝的,“我是命运主动送给你的么?”

    谭东城听的肝肠寸断,“不,不,是,是的,”他的身子往前倾过去,透过车座中间的空隙,他死死抓着她,声音沙哑,语无伦次地,“你是命运主动送给我的,不,你是命运赏赐给我的,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好事,才在今生娶到了你。”

    她的嘴角绽开一丝笑容,“真的?”

    “西子,”宁雪在叫,“你不要再说话了,你要努力啊!要用力啊!孩子的头再不出来,会憋着的,会缺氧的。”

    谭俊玲也叫,她的眼泪也流出来了,“西子,”车座中间的位置被谭东城占着,她只得跪在驾驶座的位置,举着那盆水,“西子,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我绝对不欺负你,我会把你像女儿一样的疼爱,啊!”

    “可是,妈,”她说:“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使不上劲啊!”那车座又软又绵,她的脚真的用不上劲,她所有的力气都像打在棉花上。

    “不管用不用上劲,你也不能放弃,”宁雪喊:“西子,这样,不止孩子会有事,你也会有事的。”

    谭东城死死握住颜西子的手,冲她摇头。眼泪迷蒙了他的视线。如此时候,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鼓励她,可是,他喉咙重哽,所有的话都堵在那儿,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老公。”颜西子想要去摸他的脸。他握住她的手,贴到脸上,泪水迅速湿透了她的手。“老公,”她喘息着:“你,你今天还没跟我说,你爱我呢?你有多爱我?”

    有多爱她呢?他亲着她的手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疯涌而出。

    爱你有多远,那是我用一生都无法测出的距离。我以为,我已死无葬身之地,你却成了我另外一个唯一。

    “颜西子,”他泣不成声,“你要兑现对我们的承诺,你要这个孩子姓乔的,你还要再生第二个,颜西子,”他拼了命般地喊了一嗓子。“如果你爱我,就把孩子给我生下来。”

    如果爱他,就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还要给他生第二个呢!可是,如此的疼,她怎么办呢?她痛无可忍,死死抓着他的手,拼劲了最后的力气。这几乎倾尽了她全身的力量,毕生的信念还有全部的爱。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似乎不是来自身边而是来自天际,似乎不是响在车厢里而是擦着了整片天空。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一声接一声,纷至沓来,由远及近,塞满了她的耳朵。她身体骤然虚脱,好像卸下了重重负累。

    她望着车顶,好像望着的是蓝天白云,好美的哭声,好美的警笛,好美的现在啊!是的,爱他,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因为,她还要再生第二个,不论多疼,她也要生,因为,只有她知道,她该多爱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