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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公主还朝

      大婚的日子已然定下,魏不争在身体康复后,萧延意宣布完婚讯不久,便彻底辞去大将军一职,只领了太子太傅的空衔。而李景吾几个老臣亦已经不在,朝中一时紧要的位置都在空玄之中。

    此次除却平乱有功的封将军,与魏不争调来救驾的江淮大营的统帅之外,郭长卿也是这一乱中的有功之臣,二位将军自然是加官晋位,郭长卿也免不了论功行赏。

    只是,只此一功,却都未到登顶之位。

    但此时上位仍空,便尤显这几位一时荣宠无限,尤其是郭长卿。

    他本就为帝师,朝臣又素来知道他与长公主私交笃厚,此次年纪轻轻,便又担任了科考的主考。长公主看来已经是下定决心,准备在朝中启用新人,这么一来,这次科考也就显得尤为要紧,皇上免不了要从中一手提拔能为己用之才,以图后用,如此,便更彰显了郭长卿的重要。这一科下来,中第者无论日后官居何位,都将是他郭长卿的门生。所以即便此时郭长卿仍未到首辅之位,想来日后在朝中势力,却也绝不容小觑。

    于是,这一番动荡过后,若说变化最大的人便是郭长卿,原本清静的郭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大家忙于巴结新贵,倒把萧延意这边空闲出不少,她便腾出大半的心思筹备大婚。

    朝中琐事其实依旧不少,但是萧延意的心里却再无什么紧张,一来,这些时日下来,做的多了之后,总有些驾轻就熟,二来心中所有疑虑、隐患皆除,怎不是难得的轻松。

    于萧延意来说,唯有一样事,还是压在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呼延玦竟然还活着的消息,在她知道那一时几乎要感激的落泪。可是慢慢沉淀下来,这事却又成了心病。

    他活着固然好,自己已经如此辜负了他,便不是她害的,他却也是因她而国破家亡,她希望能给他所有可以给予的荣华富贵跟平静安逸,来感激他曾为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他真的就活在了她的眼前,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延意有时也会想,自己心中对他到底还是不是有情。

    若是她从未失忆,或许即便如今局面下,二人的身份绝不可能在一起,她也不能让自己彻底对他忘情。可她毕竟失忆了三年,在记忆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又是对魏不争动了情意。等到那之后,再想起过往,彼时的刻骨铭心,便是痛断肝肠,最后却也只是化作一腔惆怅。当然,又或者是她明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潜意识里不愿这么彼此为难,所以即便想起,却也难复旧意。

    但,眼下,却更是为难。她该如何对他?让他继续留在宫里,恐是说不过去,虽说知道他身世的人并不多,也未必是瞒不住。可留他做什么呢?难道还能让他只做个花匠,在知道了他是谁之后?又或者以他通的医术,恰好旁人不精,便让他进太医院,做个御医……似是也不恰当。

    尤其是……魏不争若是知道了,或者是已经知道了她与阿玦的事,见她这样留下阿玦,又会怎么想?

    她不能不顾魏不争如何去想,若是她注定要辜负阿玦,却绝不能辜负魏不争。

    那又该如何?放他出去,为他置产业,保他一世荣华无忧,他可会愿意,还是他根本不想再受她恩惠,只想二人从此无牵挂?曾经他便是那样疏离、谨慎,在她记起他之后,他似乎便是在她面前更加拘谨,他可愿意她为他安排日后生计么?便是愿意,放他孤单一人,哪怕是锦衣玉食,自己又安心么?

    萧延意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

    她与魏不争大婚之后,虽是因为萧续邦年幼,她还会暂时住在宫里,但是宫外也会有驸马府,她迟早会搬出去,那么养父母住在宫里便也不是个事,养父既是跟阿玦这样交好,或者,稍远些的地方给他们置个宅子,便让二老跟阿玦一起?她若想念父母,便让人接到身边几日,平日里阿玦既有了去处,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自己跟他却也免了再见面的尴尬。

    萧延意去找吕氏商量,自然对着自己的养母,也不想隐瞒这其中所有的事。吕氏听了也是不胜唏嘘,便觉得萧延意这么安排最好,让吕老爹晚年也有个伴儿,而阿玦也不会孤单无依。见父母愿意了,萧延意不好直接去问阿玦是否愿意,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尚悦说了,想她能代自己问问。

    尚悦听了萧延意的话,却是沉吟良久。

    萧延意见她久久不答,便是问道:“姑母,您觉得这么安排不好是么?”

    尚悦有些迟疑点看着萧延意,半晌才道:“芫芫,我心里从头至尾都是希望你跟伯钺好的,可是这个阿玦,我却真是心有愧疚。那时我怕你决策不下,便是让他假死随我出宫,他当时伤都未好全,这么随便挪动,或许危及性命也未可知的事,他却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后来他慢慢好了,只跟我提了一个要求,他说随便是让他去哪,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京城了。这事正合我意,我既是带走他,怎还会想他回来,便是远远地安置了他。

    可是,哪知道伯钺这里最后竟是会又需要他才能救,他走时说的那么决绝,我初时还怕他不肯回来,毕竟伯钺与他又有何干系,可是我派人去找他,他丝毫没犹豫,即刻便跟着来了。

    他……他虽是呼延烈之子,可毕竟帮过咱们,又是数次救过伯钺,这次再又说送走他……他,怎么就该咱们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芫芫,我……心里有些愧,说不出口……”

    萧延意早是听得泪水涟涟,哽咽道:“姑母,我也是觉得对他不住,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尚悦眨眨眼,似是狠了下心说道:“芫芫,我看阿玦对你始终没有忘情,才是能如此对咱们这么欲与欲求。嗯,不如先送他出去一段时间,让他改名换姓,重新来个身份,过个一两年的,没什么人再记得他,再接他回来……”

    “接他回来干什么呢?入朝为官么?”

    “诶?他入朝为官个什么啊?到时候让他到你府中,在咱们大宏,历代里也都有公主嫁了驸马之后,有一两个面首,这也不足为奇,那时只要你不怕委屈他……便让他给你做个面首吧……”

    萧延意震惊地看着尚悦道:“姑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让阿玦给我做面首?”

    “伯钺是个宽仁的人,他若知道阿玦为他,为你所做这些事,定然不会不允,这样,你便算是能两相不辜负了……”

    萧延意猛然摇头,打断尚悦的话,“姑母,这怎是两相不负?这不仅是对不住阿玦,更是辱没了伯钺,这话,您可休得再说,我断是不肯的。”

    尚悦还要再劝,萧延意却是彻底掉了脸,姑侄二人第一次有了不快,一时间二人便有些不欢而散。

    于是这事放了几日,也没有人与阿玦去说,可大婚在即,萧延意又想在嫁给魏不争之前彻底地解决了这事,不再为此揪心,最后忍不住便还是自己找了阿玦。

    这事想着便难,做起来唯有更难,萧延意派人找了阿玦,自己在花园中等,等到阿玦来了,躬身立在她跟前,二人默默相对半晌,她却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尚悦说得对,他们凭什么对阿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呼延烈纵然是大宏不共戴天之敌,但即便是不提他们之间的少时情意,这阿玦也是她自己和魏不争的救命恩人,要如何告诉他,她便要和魏不争大婚了,为了能让自己的夫君日后安心,也让自己安心,所以只好让他远离京城……

    久久无语,萧延意酝酿了半天的开场白,最后终是化成了哽咽的一语,“阿玦,对不起……”

    阿玦的身子轻轻颤了下,终于肯抬头看萧延意,琥珀色的眸子里,些许伤感,却是一片澄澈。

    “芫芫……”他叹息般地喊了声,然后便是笑了,“如何要你来与我说对不起,总是我欠你的。”

    萧延意的泪登时便流了满面,只喃喃道:“阿玦,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你也无可奈何,却几次三番地救我,帮我,我……”

    “芫芫……”阿玦打断萧延意道:“若非我优柔,四十七年那事,其实也许未必就会那么惨烈,我若早想背我父王,便该一早通知你父皇,让他早有防范,纵使晚了一步,我也许也能阻止那场杀戮。可我最初不敢,又不忍让父王功亏一篑,只想到了先救你无患,后来事情已发展的不可收拾,我才又决定了背我父王,可却又不想他死,与将军谈了许久的条件,让他答应了放我父王一条生路才肯放他进城,却不想,因我的耽搁,惨剧已酿,最后无可收拾。是我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才会让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芫芫,便是让我怎样赎罪,我都觉得洗不清罪孽……怎有什么你对不起我……”

    萧延意闻言便是哭得更不可收拾,只断续道:“那时的……事,谁又能抉择得了呢……阿玦,是我负你……我……”

    阿玦叹了声,缓缓抬手为萧延意拭掉脸上的泪,“你如今仍肯为我落泪,又怎是辜负呢?少年时那些情意,能换到你今日的原谅和眼泪,我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事……”

    萧延意梗着泪,伸手回握了阿玦的手,“阿玦,原谅我不能留你……你若愿意,可愿与我养父母一起出宫?你知我养父一向看重你……”

    阿玦不待萧延意说完,似是便已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头道:“如此甚好,能代你给二老颐养天年,我便也总算知道日后还能做些什么。”

    “并不是让你侍奉他们,只是能与他们做个伴……”

    “吕公待我深厚,即便是不为你,我侍奉他们又如何,芫芫,好了,莫哭,咱们今日里还能有机会说这些话,我实在觉得已是奢想,你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再不用顾忌我什么,就当我当日里早就死在我父王刀下吧,那其实本也该是我的归宿,那次之后,其实于我,便已然不再是原先的阿玦了……”

    萧延意见阿玦眸中融融暖光闪现,似是再无彼时初回朝时见他那般,总是带着郁郁之色,心里忽然也是觉得一松,自己既然对他再无法复当年之情,而他亦已能找到自己的释然,如此,对他们两个恐也是最好结局了。

    想着,她便也破涕为笑,“阿玦,那我养父母日后便托付于你了。”

    阿玦便也笑,“若吕公不弃,我倒想认了这个义父呢,为义父颐养天年,岂不是我的本分?”说着话音一顿,笑意又深了几分道:“如此,你倒成了我的妹妹了……那做哥哥的便只想,与妹妹说一句,你与妹夫定要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萧延意见他肯如此调侃,心中便更觉轻松,也嬉笑道:“那妹妹是不是也该给哥哥找个嫂子呢?”

    二人或许是故作松弛,可如此说开所有话,也的确是一释心中长久的郁涩,便愈发地说笑了开。

    远远望去,二人言笑晏晏的景象,甚是温馨美好。

    魏不争远远便是望见这个画面,脚下步子一缓,眸中黯然一闪而过,少顷,背身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