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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安却不忿,晴儿察言观色,立刻道:“郡主大恩,你们两个还不赶紧给郡主,王爷奉茶赔礼道歉去?”

    “是。”孟云心轻声道,把一旁早吓得簌簌发抖的赵素仪扶起来。

    晴儿也不怠慢,立即让人沏了茶,递到孟云心手中,暗自捏了下她的手,递了一个眼色。

    庆安被晴儿抢了话茬,心里正不悦,又不好对晴儿发火,只冷笑,“你手背上那一团团红红肿肿的是什么?”

    她这么一说,两边的侍女便立刻往孟云心手上看去。孟云心刚搬过花盆,手指沾了尘泥,手背上磨了些许水疱、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成脓。

    侍女捂嘴痴笑。

    “回郡主的话,这是水疱。”孟云心福了一福,不卑不亢道。

    她的态度让庆安顿时火冒三丈,冷声道:“真恶心!这茶,不必给我了。”

    “是啊,郡主。您看她的手,还有脸上的脏污,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侍女讥诮的笑声越发大了。

    “指不定这头发也落了虱子,连奴婢都看不惯呢。郡主,这茶绝不能喝。”另一个侍女接口笑道。

    晴儿暗自叹了口气,她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只望眼前的这个貌美宫女能自求多福。她想到瑞王往日对她的态度。虽说不上亲昵,但也不至厌恶。能身在王府走动,想必是为瑞王所用。

    若在从前,晴儿私下里还想过瑞王对孟云心有意。但现在看来,两人身份悬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一个低贱卑微的宫女。这两人永远都不会有所交集的。

    晴儿虽不知她为何进宫。但方才离天晔的话分明是在维护那个宫女。她今天这般维护她,一来是报答那日搭救她的好意,二来也是顺着离天晔的意思,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就让那她给王爷敬茶吧。”晴儿说罢,将一只手帕塞进孟云心手中,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眼梢不抬。

    “也罢,本王正好有些口渴。”离天晔眸光犀利,落到孟云心手上,又轻侧过头,似乎极为厌恶。

    “奴婢遵旨。”孟云心眼圈泛红,却只微微一笑,把眼角那瓣泪湿阖去。

    她拿着手帕拣那脏污的地方使劲擦拭起来,疱子不经揉按,一下便破了,脓水鲜血硬生生把一块白帕浸红。越是这般疼痛,越可以使自己的心变得麻木。这样,原本疼痛的地方也不会再痛。

    “连个平头百姓都不如,这脾气却比小姐还金贵,我算是长了见识。”庆安嗤了一声,又讥笑道:“你莫急,那手帕不够用,本郡主这里还有。”

    “谢郡主。”孟云心紧吸了口气,欠身谢了,又对晴儿施了一礼:“多谢姑娘,这帕子我洗净了再还你。”

    晴儿刚想说不用,随即又点点头。

    庆安笑道:“你就别难为晴儿了。晴儿身为贵女,不比你这些阿猫阿狗的。这东西谁还敢要?”

    孟云心苦笑,走到离天晔面前,屈膝跪了,把那印花白玉茶盏递给他。

    纤手衬白玉,雪肤已再也无迹可寻,那么,人呢?遥想初见时的惊艳,再见时的云淡风清,直至眼前的狼狈……

    离天晔从开始就知道,谢怀瑾对她的与众不同。原以为他贪恋的不过是她的美貌。然而,谢怀瑾一次又一次的舍身为她。不禁让离天晔对此女刮目相看。她的才能,他看在眼中。让他记挂在心的却是她的品性。这样一个固执的,不愿屈服宿命的女子,让他的心没由来的感到悸动。

    或者,在某些地方,他与她都是相像的。不甘心,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意念。

    自小,他就不是父皇眼中爱重的儿子。嘉庆帝的眼中只是太子,就连如今受宠的庆王,也远不及当年太子半分。

    太子故去后,各皇子中,景王占武,他占文。两人虽各有所长,也未入得嘉庆帝的眼。离天晔想不通的是,嘉庆帝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二百多斤的庆王,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资质平平的闲人。

    离天晔呆呆地看着举在面前的那盏,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晴儿在身侧低咳了一声,方觉自己失态。

    目光再次落向面前的女子。

    自愿挨二百板子——或许在众人面前看到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但离天晔心里明白,她是在以退为进,赌他不会眼睁睁让她去死弃她不管。

    是了,他曾在王府别院中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想纳她于自己羽下。她以此为赌,在赌他不会弃她!

    可她,知道么?如果刚刚有点半分差池,她就会丢了小命。即使他是王爷又如何,毕竟不是天子威震四野,怎可保她一命?再如果,他已把她当成弃子,偏不去救她呢?

    这个女人啊!

    离天晔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融入了苦,揉进了涩。他不知道该为她的急智而拍手称赞,还是为她将自己逼进死角进而求生而感到愤怒!

    离天晔伸将茶接过,指尖相触,孟云心突然轻轻一笑,那眼圈分明还是红的。

    她这一笑不如平时疏远淡漠,雾里看花一般的似近实远,反而温存柔和,眼波如水,带几分淡淡欣慰和欣喜,离天晔看得心中一颤,恍惚间想起这样的眼神睽违已久,上次看见似乎还是在新年之前的云岩寺密室里,那时他重病卧床,她跪坐在地上,为他诊脉医腿后她便这么轻轻一笑。

    那一笑,是细细的一抹,也是宽广如日月江河的一脉;那一笑,冲淡了他被人谋害的怨恨与算计;那一笑,是漫长无味的睡梦里,突然涌起的甜美温软。

    到后来,那笑便成了回忆,长夜风凉里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那笑是不是从未真的存在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如今,终于重见。

    虽然那一笑在重重围困间,短暂如刹那星火,他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一弯,轻轻将茶饮尽,在宽大的广袖下,微微笑起。

    ******

    宫女所的教舍里传来书内官朗朗的读书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孟云心边听,边默默地记在心中。见四周无人,便拿了树枝在地上默写。

    “这是怎么了?”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有人问道。

    听到动静,黄嬷嬷快步走出屋子,对来人福了一礼,“回掌事的话,奴婢在罚犯错的宫女。她今天把郡主的花盆给摔坏了。虽瑞王免了她的死罪,但活罪难逃。”

    陆嬷嬷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云心,嗯了一声,“你做得没错。在宫里,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错都要受罚。”

    黄嬷嬷一听,心中有了底气。之前,她也有听说过,这孟云心是云妃娘娘的庶妹。行事前多有顾忌,便道:“小错不罚必酿大祸。奴婢打算免了她书内官所教的课业,此外,再加罚她十大板……”

    黄嬷嬷心道,只免课业这一项,便可直接打消了孟云心升女官的希望。那些经书本就晦涩难懂,更别说背下来。一堂课都没有听过,还如何去考?

    陆嬷嬷打断黄嬷嬷的话,“她也是无心之举,板子便免了吧。至于说免课业,不如就免她十日课。你说,如何?”

    黄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僵,又展颜道:“您说得极是。奴婢就罚免她十日课业。哟,您今个儿来可是有别的事?”

    陆嬷嬷点头,黄嬷嬷上前扶了她的手,往正房里去。

    孟云心跪在地上垂眸默了一瞬,便又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书内官的讲课声,忽听“呯”地一声,教舍的窗子被关上了,孟云心抬头,与赵素仪的目光碰个正着。后者向她挑衅地扬了扬眉。

    孟云心明白赵素仪怪自己连累了她。即使她愿受两人的板子,也不见赵素仪领她的情。

    转眼月半,到了入宫后第一次探亲的时候,对于那些不能晋升为女官的宫女来说,也是最后一次。

    身在帝京的宫女可以领了对牌回家,末时出宫,申时回来。而家在京城之外的,若有家人来探,也只能在宫门的角门处相见,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孟云心领了对牌儿出了宫门。闻着湿漉漉地雨腥味,孟云心都能从中体会出自由的味道。那一刻,她恨不得再也不回去了。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呼吸间,仍可看到轻浅的呵气。孟云心搓了搓手,让冰冷的手有些暖意,将小小的包袱顶在头上,探看着宫门前来往的马车。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辆挂着孟府字牌的马车于雨雾中奔行而来。

    “二小姐。”刘荣披着蓑衣跳下马车。

    孟云心没想到刘总管亲自来接她,正要上车,就见刘荣欲言又止,“刘总管可是有事?”

    刘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尴尬地笑了笑,“老爷吩咐把书给您带过来。让您安心在宫里,家里一切都好。二小姐切勿挂念。”

    孟云心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孟老爷没打算让她归家探亲的意思。

    孟云心抿着唇,直视着刘荣,看得他越发不安。刘荣晓得孟老爷这事儿做得有些过份,但他一个下人怎能言主子的不是。他调头避开孟云心的目光,从车内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递给她,软语安慰,“老爷还是很挂念二小姐的,您在宫里可要保重啊。”

    挂念她吗?如今连家都不让她回了。

    孟云心气极反笑,“还请刘总管替我带个话给孟老爷,告诉他,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后变成鬼,都会回去给他尽孝的。也让他好好地活到那一天,免得他无福消受!”

    她说这话语速极慢,甚有咬牙切齿之意。连父亲都不屑叫一声,直呼其为孟老爷。

    细雨中,她的头发微乱,笑意半隐半现在乌发之中,沉在四周雨雾飞扬间,看起来温柔而又森然,矛盾的凛冽着,令站在她对面一直盯着她的刘荣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刘荣再不敢多言,对她拱了拱手,上了马车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