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火把将樊若梨山中的小院照得通亮，毫厘毕现，这里没有干净破旧的茅屋，没有挂着杂物的篱笆，更别提藏着小鸡的鸡窝和冒着炊烟的烟囱。昨天还真真切切，鲜鲜亮亮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海市蜃楼上的幻象，梦醒时分，烟消云散。

    凌浩宁激动万分的心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此时此刻，樊若梨不应该听见声响，拉着盈盈磊磊，秉烛而出，然后惊讶地望着他吗。

    可是眼前，别说樊若梨和孩子，就连茅屋也已变成了一片横斜的黑焦，乌烟弥漫，死寂若鬼窟，根本没有人活过的痕迹。

    没有人能看清凌浩宁暗沉的表情，雷霆暴怒的低气压笼罩在夜空里，随从高手云集，都心惊胆战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微臣敢问皇上，这不会是－－”祁睿早就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谁做的？”凌浩宁的嗓音似枭鬼般狞厉，仿佛找不到凶手就要血屠永岩镇。

    “皇上息怒，这里显然有大火焚烧的痕迹，待微臣派人细查一番，樊若梨是死是活，还难断定。”祁睿立刻指派随从清理废墟。

    听到樊若梨和孩子有被烧死在火中的可能，凌浩宁险些站不住，眼前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没了依托，他怔怔地看着侍卫搬开一块块焦黑的残木，惧怕他们会抬出烧焦的尸体。

    他追悔莫及，为什么就没料到山中的危险四伏，那天剑杀狼群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警觉。当初认出他们，绑也要把他们绑下山，什么爱不爱，什么在乎不在乎，什么同意不同意，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不重要，她不在，拥有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昨天近在咫尺的幸福温暖就在眼前，近到伸出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今天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得来不易的一切从指间溜走，樊若梨可能已经死了，永远与他阴阳相隔。巨大的恶变让他无法承受，他的双眼红肿得可怕，右手紧紧握着剑柄，随时准备一旦搬出樊若梨和孩子的尸体，他就拔剑自刎，黄泉路上也要追上他们，死也要在一起，投胎转世还要做夫妻。

    侍卫不停在废墟中翻找，凌浩宁眼都不眨的空洞地看着，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深爱之人死于眼前。

    时间一分一刻的粘稠，粘稠到无法呼吸，令人窒息。

    “启禀皇上，并未发现尸体，只找到了这个。”侍卫总管将手中之物呈给皇上。

    这是一对精美的玉玦，是与樊若梨订婚的信物，昨天它还静静地挂在她的床头，今天却被弃在废墟之中。

    凌浩宁接过玉玦，小心翼翼擦去上面的黑尘，透出它原本晶莹透亮的质地。

    他将玉玦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暗暗庆幸，没死就好，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好。

    祁睿叹了一口气，对丢了魂似的凌浩宁道：“樊若梨向来诡诈，或许早就识出了皇上的真身，假装不知晓，等皇上走后，再烧房灭迹，逃之夭夭。”

    凌浩宁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这并非没有可能，想到昨天她依恋不舍的乖巧是装出来的，不由攥紧拳头。

    “她为什么躲我！她不应该日夜盼望我来接她吗？”凌浩宁心有不甘，怒气涌了上来，焦躁到不能自持。

    “或许是怕皇上再加害于她。”祁睿回答。

    “朕为什么要害她？”凌浩宁嗔目反问。

    “皇上忘了五年前的所作所为了吗，没有人会对追杀自己的人放下戒备，既然樊若梨不愿见皇上，那就算了，以她现在的处境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皇上九五之尊大可不必穷追不舍，微臣替皇上再择佳丽，绝对比樊若梨美上万倍。”祁睿试图用各种理由劝皇上放弃。

    凌浩宁将祁睿的话置若罔闻，他涣散的眸光聚焦起来，射出凌厉的光芒，脸上尽是势在必得的毅然。

    “祁睿听圣。”

    “微臣在。”祁睿跪下，身后的侍卫也黑压压地跪下来。

    “朕命你携重兵竭力搜寻樊若梨，不得有误。”凌浩宁铿然命令道，随后语气又软下来，“她身子弱，不要伤着她，还有朕的孩子。”

    “臣遵旨。”君命难违，祁睿别无选择。

    “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逃到哪里，朕不找到她，誓不回宫！”凌浩宁的目光狂狷暴.乱，握剑的手都在颤抖，暗暗发誓，天涯海角，她樊若梨逃到哪，他就寻到哪，今生今世，她再逃不出他的掌心。

    鸨母扭着屁股，将樊若梨领到傍着流水而建的阁楼雅间里，小丫鬟捧来了水果和点心，便统统退了下去，后院的雅间清幽别致，围在窗前的几重薄帘随风潋滟，犹如窗外夜光下绿粼粼的湖水，听不见喧阗的淫词浪语，也听不见妓.女的娇嗔调笑，金鸭吐出淡淡的麝香，摆设精致淡雅，饰有山水字墨，很让人误以为这不是妓院，而是哪家贵族的雅室。

    鸨母将酥饼和果盘推到盈盈和磊磊的面前，饿了一天一夜的孩子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抓起来就往肚里咽，两个小腮帮塞得圆滚滚，险些吞不下去。

    “慢一点，别呛着。”这一次樊若梨没有责备孩子的不守规矩，看着他们狼吞虎咽饿极了的样子，心痛难忍，觉得自己根本不堪做一个母亲。

    鸨母望着樊若梨和孩子，摇着团扇，笑容妩媚中带着些许别有用心，她早就过了如花似玉的桃李之年，历尽红尘变幻，骨子里的风韵还是有的，论战场上的兵法诡计，朝廷里的勾心斗角，她自然是比不过樊若梨，若论商场中的圆滑世故和逢场作戏的虚与委蛇，可远远比眼前的樊若梨强出百倍，妓院里的客人，无论是官客，商客，文客，武客，侠客，哪个不被她的三寸金舌治得服服帖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招拆招，遇佛杀佛，丧尽天良，逼良诱良为娼的勾当没少干过，亲自出场对付一个弱女子和两个稚儿，根本没有失算的可能。

    就连带他们到这清雅的阁间也是别有用心，见钱眼开的女子就往金山银山里带路，没见过世面的贫女子就安排到锦衣玉食的房子里住，爱慕虚荣的女子就让他们见识见识那些高官贵族，誓死不从的烈女就死里折磨，没出几日，没有一个不乖乖就范，脱光了衣服任人宰割的。鸨母一眼望去，樊若梨什么女子，便心知肚明，既然肯当方大才人的暗妾，必是好这一口，就把她引到这专为文人墨客准备的雅间里，免得她望而却步，出尔反尔。

    “家里横遭劫变，无所依靠，想做个清倌人以谋生计，不知－－”樊若梨开门见山，她不会相信一个妓院老鸨会好心到救济自己，她若有这般好心肠，也不会经营妓院了。

    “清倌人呀？”鸨母摇着金边团扇佯装苦态，暗地里还是欣赏她的识时务。

    “我们翠香楼还真不缺清倌人，倒是姑娘缺得很呀－－”鸨母似笑非笑，面目下的蛇蝎心肠暴露无遗，打量樊若梨的目光像在欣赏黄灿灿的金子。

    樊若梨紧蹙峨眉，抿紧双唇，犹豫要不要卖了贞节，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突然眼前灵光一现，她记起订婚时的那对玉玦即使烧成残渣碎片应该也会值不少钱，或许能支撑一段日子。

    “这样呀，那打扰阿母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谢谢阿母的招待，今天孩子吃点心的钱我会还的。”

    樊若梨起身向鸨母鞠了一躬，拉起盈盈磊磊就往外走。

    鸨母赶紧拉住她，急道：“好好好，清倌人就清倌人，谁让我心肠软呢，看你们孤儿寡女风餐露宿，我可舍不得，姑娘就在我这弹弹琴，唱唱曲儿，保你们一家人衣食无忧。”

    樊若梨见鸨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暂且点头同意了，毕竟孩子累了，饿了，受不起颠簸了，自己的身体再折腾几次真要一命呜呼，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鸨母见她同意了，摇晃着团扇，笑开了花，心里的如意算盘早就算好了，走进这妓院里来，哪里还有干干净净走出去的道理，今日她是清倌人，明天就有千万种法子让她去卖。做清倌人也好，客人就好这口，看得见摸不着心里就痒痒，时间长了，名声大了，卖的时候价钱更高，一本万利何乐不为。

    鸨母笑着，嘴角如抹了剧毒的砒霜，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