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医从皇城星夜赶来，连日马不停蹄的奔波，让年事已高的他多少有些吃不消。

    薛太医心里犯着嘀咕，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向来傲骨的皇上不远万里屈尊拜访，又千里迢迢不惜把宫中的御医全部招来，快马加鞭一连下了十几道圣旨，其中焦急万分难耐，说什么也不像凡事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皇上的作风。

    服侍过三代君王的薛老太医，人老成精，正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年纪，什么场面都见识过的他除了有些疲惫外，并无多大在意。纵然如此，当他掀开帷帘，见到脸色惨白若霜的樊若梨时，还是如同见到了从坟墓里爬出的活死人一样，吓得浑身发抖。

    樊若梨万箭穿心而死，这是万民皆知的事实，五年前，樊若梨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曝晒了三天三夜，鞭尸凌·辱，挫骨扬灰，城中的百姓都是亲眼所见的，薛太医时常想起她，念她劳苦功高，却又韶年遭戮，着实可怜，为此还曾让儿子在城门偷偷给她烧过纸。可那眼前这个和樊若梨一模一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究竟是谁呢。

    薛太医一脸愕然，凌浩宁厉声警告：“此人是樊若梨无疑，守好你的本分，做好该做的，樊若梨若是醒不过来，拿你是问。”

    薛太医点头连连，白胡子吓得哆嗦，宫里的规矩他最明白不过，稍有僭越便会小命不保。

    薛太医诊病谨小慎微，樊若梨病情复杂，他不敢妄加揣测，迟迟难下定论。

    凌浩宁出奇地耐心，他知道薛太医医术精湛，望闻问切自有其道理，一般小辈不能望其项背。他将樊若梨扶倚在胸前，环抱怀中，一边回答着薛太医的各种询问，一边将樊若梨散落下来的鬓发捋到耳后，还不忘浅吻她的额角，试探她的体温。

    薛太医沉心诊着脉，苍深的眸里突然闪出一丝慌乱，甚至于恐惧，他的目光时而停在凌浩宁轻抚樊若梨面颊的手上，时而停在他亲吻她的唇上。

    很快，敏锐的凌浩宁察觉到薛太医异样的眼神，心中大有不快：“看什么看，专心诊你的病！”

    “皇－－皇上－－”薛太医欲言又止，目光还是没有从凌浩宁搂抱着樊若梨的手上移开。

    “薛太医，有话直说！”凌浩宁受不了他犹豫吞吐的老模样。

    暗叹一口气，把心一横，薛太医起身一躬：“请皇上屋外一谈。”

    凌浩宁登时奇了怪，闷闷道：“此处无人，樊若梨未醒，但说无妨，何必非要出去。”

    刚刚感觉到怀中人的温度，他怎么舍得离开

    薛太医见皇上无动于衷，躬身向外请的姿势丝毫未变，语气也变得强硬。

    “若皇上不想樊若梨即刻殒命，还请屋外一谈。”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威胁，可从薛老太医口中用沧桑的语气一字一蹦的说出来，倒让凌浩宁害怕起来，他容不得樊若梨再有任何闪失。

    将樊若梨扶平，覆好被子，凌浩宁面色极端沉郁地走出屋外，迈出门前还恋恋地望着依旧昏迷的樊若梨。

    “属臣直言，”刚随凌浩宁迈出门外，薛太医便开门见山如实告来，“皇上还是不要再与樊若梨亲近才好－－”

    薛太医语音未落，凌浩宁便不悦地紧蹙眉头，皇家私事岂能容他人置喙，刚要责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下来薛太医的一番话让他龙颜大惊。

    “樊若梨身中妖铃之毒，靠近皇族便会毒发，皇上若不想她暴毙，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妖铃毒－－”凌浩宁怔住，恍然明白过来樊若梨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昏迷在自己的怀里。

    “此毒是皇家秘毒，是保卫皇族，刑讯逼供的奇毒，有此毒的人只有皇上和王爷，从樊若梨的脉象和右腿的伤情来看，臣斗胆猜测，应是五年前樊若梨被皇上随身的利器所伤，一并染上了妖铃之毒，”薛太医神情凝重，这是只有在遇到疑难杂症之时才会露出的神情，“按理说，樊若梨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气脉不致孱弱至此，臣恐怕她所中不止妖铃毒一种，恐怕还有瓦解内力，摧融武功的烈性毒药－－”

    一记闷雷在凌浩宁脑海炸裂，他猛地想起五年前血淋淋的一幕幕，他确实伤了她，她确实流了血，却没料到会伤她至深，即使五年后的今日，也未得消弭。

    “五……五年前，朕……确实下手重了些，但不……不致无药可救吧，”凌浩宁慌乱疚痛中口不成句，生怕薛太医说出什么无力回天的话来，“妖铃毒是吧，朕有解药的，朕这就带她回宫，服了解药就没事了，武功就算废了，也不至于会……会死吧－－”

    薛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生死由天的痛惜表情让凌浩宁天旋地转，险些要站不住。

    “你……什么意思－－”凌浩宁结舌地问。

    “皇上心里应该很明白，妖铃毒是天下奇毒，是专门用来保卫皇族和刑讯逼供的，解毒的过程极端痛楚，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几乎全部中毒之人都因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而试图自杀，而且时间越长，解毒的痛楚就会越大，樊若梨中毒已有五年之久，且身体羸弱如斯，恐怕无法承受解毒之苦，身精俱竭而亡也是极有可能。皇上若是不信可找来丞相一问，丞相曾经中过此毒，深知其中的厉害，丞相功力深厚，中毒时日尚短，险些难以承受，更何况现在的樊若梨。”对于樊若梨的伤情，薛太医五年前便了若指掌，如今毒性发展到这般田地亦在意料之中。

    “那就无计可施了吗，不解毒，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凌浩宁紧紧攥拳，眉宇间愁急纷乱。

    “眼前有两个选择，要么等樊若梨醒过来，调养好身子，回皇城用解药解毒，此法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当然还有一个保守得多的选择”，薛太医咳了咳，继续说道，“那就是不解毒，依臣所看，樊若梨体中之毒并不凶急，隐在脉络之中暂时不会致命，樊若梨精通药理，想必是钻研出来抑了此毒的药方，不然也不会五年来还未毒发身亡，只要她醒来寻得药方，臣再配些健养的草药，时时服用，日日疗养，臣可保樊若梨十年性命无忧，期间皇上和王爷断断不能与之接近，一旦毒发，前功尽弃。”

    “十年？”凌浩宁再也无法压抑汹涌如涛的情绪，“只能保她十年？不能亲近？朕做不到！朕要与她相濡以沫一生一世，绝不是仅仅十年！十年后樊若梨若是死了，朕生不如死！”

    凌浩宁激动的颤音声声拔高，到后来几乎是在咆哮。

    “那也比现在就死要好得多，要么冒死去解毒，要么容樊若梨在世上再好好活几年，其中利弊还是由皇上好好掂量，再做定夺，臣告退，还望皇上与樊若梨保持距离，以免毒发。”薛太医深知多说无益，还是容皇上静下来慎心斟酌，于是主动告退。

    薛太医退下后，凌浩宁站在镂花的木门外，透过间隙远远望着锦被中双眼紧闭的樊若梨，她憔悴的面庞变得朦胧柔和，不知是因眼中的迷蒙还是层层纱缦的遮离，好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突然，凌浩宁心底某个地方泻出来铺天盖地恐惧的寒意，如堕九重严冬，冻结了呼吸和视线。他真的害怕，害怕樊若梨会倏然间从世上消失，再也不在，他无法再在内疚与相思中度过余生。他想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和呼吸，把她捧在手心，永不分离，可是老天连这个仅存的希冀也剥夺了，可能以后的日子，他只能远远看着她，哪怕接近也不可以。

    自食恶果，是他自作自受，樊若梨如今的样子，是他一手造成，心绞如割，痛心入骨，是他活该如此。

    纵是自怨自艾，也必须做出抉择，是许她十年平安，远远为她祈福，还是去赌一赌，赌她能熬过难关，然后共享余生繁华。凌浩宁更期望后者，可是樊若梨的命，他不敢去赌。

    他忍心不去再看她，再看一眼怕自己忍不住又冲了过去。

    转身倚在门板上，举目无神地望着天空。

    永岩镇的天总是湛蓝如洗，与樊若梨山中相处的一日天空就是这般明亮得刺目。可此时此刻，宝蓝色的天空在凌浩宁眼中只剩下无垠的晦暗，南方的美景明明尽在眼中，温婉婵娟的细水亭台，移步换景的山池斋阁，凌浩宁却觉得它们像飘在空际的浮云，空洞得缥缈。樊若梨可能随时离去的恐惧让一切都浮上了死一般的沉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远处再次响起孩子凄厉的哭嚎声，即使隔着几个院子，也没能逃过凌浩宁的耳朵。他从呆滞的恍惚中醒过神来，向盈盈和磊磊所在的院落走去。

    孩子的哭闹声不断放大，一声一声锤砸在心头，直至血肉模糊，痛到麻木。

    他终究还是没敢迈进院子里，他怕他们哭闹不止，他怕他们哭着要娘。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樊若梨，更不敢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踌躇，恐惧，愧疚，心痛，焦躁，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溺死，他从未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软弱犹豫的无能之辈，连孩子都无颜以对，他对不起樊若梨，更无脸去与他们相认。

    丫鬟见皇上来了，赶忙把请来照顾盈盈磊磊的奶娘叫出来面圣。

    几个奶娘急急忙忙跑出来齐齐跪在凌浩宁面前，磕头认错：“奴婢罪该万死，世子和公主一直不好好吃饭，哭着喊着要娘，奴婢怎么哄也不管用，实在没有办法，请皇上降罪。”

    “你们没办法，朕就有办法了吗，樊若梨还在昏迷着，朕上哪里去给他们找好端端的娘亲？”凌浩宁无力道。

    屋里的孩子仿若听到了一般，哭得越加厉害，一声声的嘶号让凌浩宁心痛到肝胆俱焚。

    樊若梨生死难安，孩子又是这般哭号，凌浩宁再也承受不住，险些就要崩溃在那里。

    “好生安抚，别让孩子饿坏了。”凌浩宁逃也似地离开，空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他不愿看到那些日还天真活泼俏皮可爱的孩子，变成这副撕心裂肺哭喊无助的模样，不忍看，更不敢看。

    过往种种的过失与遗憾，他努力想弥补，却无从做起。

    他只求她能快快醒来，只要她肯原谅自己，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行尸走肉般迈步在庭院的羊肠小路，脚下步履蹒跚不稳，他绝望地感到，这二十年来，他所作的一切仿佛都是愚蠢的错，错到无法挽回，如果时光再回到五年前，他绝对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

    可惜现在，所有的所有，都为时已晚。

    遑邃迷离中，凌浩宁下定了决心，他要赌一赌，赌他下半生的幸福和爱情，赌赢了，他会竭尽全力去弥补过错，将遗落的真爱重拾起来，若是输了，他便赔她一条性命，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还有磊磊和王爷，凌氏的江山丢不了。

    反正这一世，注定是要纠缠不清了，就容自己任性一次，孽缘是自己种下的，生生死死，不过一个情字，这辈子总也逃不了了。

    （舍儿好不容易放假了，提着行李一路火车好不容易回家了，心想哦耶，终于可以好好更文了，更文了，更文了，一个月快要憋死了，可是老爹把我从电脑跟前揪出来，说今年必须回老家看奶奶，天哪，那穷山僻壤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地方，我怎么更文呀，无奈，哭~~~~~~~~追文的亲亲，再等等舍儿吧，樊若梨醒过来故事就进入高嘲了，真的，再等等吧，等我回来，舍儿一定好好更文，真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