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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最后的离别

      穆谨终究还是低估了太后的决心,当他喝退重重阻碍冲进永安殿,迎接他的不再是既怒且怨的女人。 像瞬间跌入万丈深渊般的绝望,他看着满殿飘动的帘幔,捂着胸口弯下了身子。

    短短几个时辰,要做到让身为皇后的南槿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穆谨踉跄起身,往长乐宫奔去。

    黎明前最最暗沉的时刻,长乐宫灯火通明,这一夜注定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宫人们被摈退,太后安然坐在榻上,手边一碗冷透的茶。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凝固在某一个方向,却并没有焦点。

    纷纷扰扰,红尘往事,多久不曾再回首,可一旦重新忆起,原来不过一盏茶凉的时间。

    殿门被轰然撞开,进来的是她久候的人,她的儿子。

    冷风随之而入,在这初秋的暗沉夜里,带着湿凉的水气,打在脸上,竟有如冰雪般刺骨的寒意。

    “你把她怎么了?”

    没有委婉,没有掩饰,简单直白的一问,夹杂着年轻的帝王最痛苦最恐惧的情绪,在他的母亲面前。

    太后将目光汇集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眸光却似又穿透他,映照不明的远方。 她费了些力气抬起手,半空中又停住,有些颓然地将颤抖的手指转而伸向冰凉的茶盏,像是掩饰,可又已无需再掩饰。

    她疲态尽显地笑了笑,带着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心绪,开口道:“你先听我说完,不要插嘴,耐心听完,我便告诉你。”

    这是一场母子间几十年不曾有过的对话,像是追忆往昔,又像是在做某种总结。 穆谨强压下心中怒火与恐慌,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的母亲,再一次重温那些于他而言早已不愿回首的过去。

    故事与他记忆中的不差分毫,却停在了结局之前,先皇驾崩那一夜。 长久的停顿,让他怀疑太后是不是忘记了,抑或是因为太过艰难而无法开口。

    “先帝,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死去。”长久的停顿之后,终于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他是死于一碗毒药。”

    骤然睁大的眼,发射出不敢置信的光芒,直刺向太后的脸庞。 穆谨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瞬间掏空了意识,四肢僵硬麻木到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所以是你,从头至尾看着我自以为是的愧疚,对你让步,不惜因此伤害我深爱的女人......你很满意吗?看我如此听从你的摆布!” 穆谨觉得,哪怕是当初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也没有如此刻一般让他痛苦到无法支撑。

    太后像是也已无力继续,却强撑着一口气,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掌心处包裹的是那对玉佩。

    “对! 我是满意的! 我的儿子。”沙哑的嗓音如同百岁老妪,太后垂眸,微微阖上眼帘。 “可我心里也是苦的,如同过往的二十余年一样。”

    “他糟蹋了我的一生,我便夺走他最在意的东西,再亲手送他上路,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可我没想到啊......”她松开双手,露出掌心的玉佩,凝视着它的眼中是不敢置信,是怀疑犹豫,也是怨,是恨,是不甘,是喜悦,是悔恨,太多错乱的情绪,她自己也已分辨不清楚了。

    “没想到,他死了还不肯放过我!”这一句说完,一抹笑容浮上嘴角。

    穆谨生生看着自己的母亲陷入前所未有的狂乱之中,然而此时此刻,他再无法为此而思虑分毫,多年来深宫中如履薄冰小心维系的这仅剩的一缕亲情,眼下已支离破碎。 他奋不顾身走到如今的地步,原来究其根源,不过是自己的父母所进行的一场不死不休的角力罢了。

    他心灰意冷,不再指望打听南槿的消息,转身向殿外走去。 最后一步迈出之前,太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像隔着虚无飘渺的烟气,不甚真切,却又让他听得那么清楚。

    “你想要留住她,自以为为她做了那么多,爱她那么多,便可以此为要挟将她留住,你真是错得太过离谱了。 我的孩子,虽然不愿意提及,但你跟先帝还是太像了。 想要,便想据为己有,得到后却不知如何好好延续。 强行留住她,是想让她跟我一样吗?所以,让她走吧,一了百了......”

    再次见到白欢,南槿着实大吃一惊,这个丫头已经在她眼前消失了太久。 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变化,白欢俏生生地立在马车前头挡住去路,仿佛她只是来叙旧的。

    南槿没有躲闪,唤退了随从,只身下车。 不停赶路的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刻,他们已快马加鞭连续往南奔走了两日,眼见就要过江了。

    南槿在白欢跟前站定,打量着神色拘谨的小姑娘,突然笑出声,道:“我还以为你跑去嫁人了呢?怎么这会儿又追来了?真这么舍不得我,就跟我走吧!”

    白欢听得眼眶一热,连忙低头,半晌瓮声低语:“姑娘真的不能为皇上考虑一下么?皇上都那么纡尊降贵地来待姑娘,姑娘都没有心么?”

    南槿勾了勾唇角,想笑,却有些无力:“白欢,需要纡尊降贵的就不是爱。 如果今天穆谨只是个普通人,我一样会爱他。 可能我一辈子没办法证明,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爱他,这就是我的心。 但我绝对不会再告诉他,这也是我的决定。”

    “为什么不能?既然相爱,为什么还要分开?”白欢不懂,抬起微红的眼眶看向南槿。

    “这太复杂了......”南槿有些无奈,看着小姑娘对自己明显的不忿,还是开口道:“这世上每个人的爱都是不一样的,我们都会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某一个人,但如果这种方式不能为对方所接受,那便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我和他,正一步一步走向这个不可逆转的结局,我走了,至少天涯海角,我们还能彼此想念。”

    “那如果不走呢?”

    “不走,我就是下一个白太后。”

    白欢的眼瞳随着最后一个名字猛地缩了一下,她条件反射般摇头,拒绝接受这样的结论。

    南槿也不再纠缠,最后说道:“这道理,他是懂的,就好像我出走两日,最后他却只叫了你一个人来。”

    白欢哑然,见南槿不欲多说就要往回走,忙抢道:“那我要跟着你!” 见南槿疑惑地回头看自己,又艰涩地补充道:“皇上没有叫我追回你,他只叫我以后都跟着你,护你周全。”

    南槿胸口一窒,身形未动,却仓惶转过头去,生怕这一瞬间的心痛动摇让白欢抓住。

    虽然没了后顾之忧,但南槿也不愿在路上多做停留,护送她的人除了白欢之外,都是很久之前就已在景阳城等待接应的人,他们听从姜怀岳的号令。 南槿从当初见到那个花农开始,就知道怀岳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带走,只是中间又横生变故,耽误了许久。

    而怀岳如此迫切地行动背后,肯定有着他的原因,比如,卫瑜桓此时正带着梓商在南离岛抗击海盗。

    南槿坐在奔驰的马车里,每每想到此都不得不深呼吸以平复心绪,她正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梓商,而梓商却被带到了那样危险的境地,叫她怎能平静。

    再半日便到了长江岸边,一行人神色匆匆奔往渡口,临近傍晚,江岸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渡口一个老艄公戴着斗笠在打盹,低垂着头,仿佛已很久没有生意。

    南槿被众人簇拥着上船,一行十几人将船占满,但也不显得拥挤,没人说话,只有江水喧哗,向东奔流不绝。

    过了长江,便是南越地界,那边或许已是另一番天地,姜怀岳的势力如今已不容小觑,将她严严实实护着不被发现,应该不是难事。 南槿站在船尾,回望收留她近三年的北珉,心头涌动的不仅仅只是怀念,那其中多少眷恋、多少疼痛,都只留给了那唯一的一个人。

    水流涌动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南槿从情绪中回神,低头看向清澈的江面,一抹寒光映照着太阳的刺目直直射向她的眼睛,她还来不及出声,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向后倒去。

    黑衣蒙面人携着兵刃从水中一冲而起,跃上船面,水声大作的同时刀刃已向最近的南槿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冲出的白欢挡住了要命的一击,但她手中的剑也被砍落在地。 白欢赤手与蒙面人过了几招,就在这须臾之间,船体晃动得更为厉害,竟有更多的蒙面人从水下杀将出来。 船上乱作一团。

    白欢吃力与人对过几招,失了兵刃已是下风,还要护着南槿,奈何对方更是强手,十几招之后眼见就要不支,幸好自己这方人稍多一些,有两人率先靠近,三人合力逼退蒙面人,将其砍落水下。

    南槿大惊之后一直盯着白欢与人过招,此时才要喘口气,不想水底下猛然又窜出一黑影来,她只得大呼,眼见着白欢等人又与人缠斗在了一处。

    护送南槿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无奈扛不住一波接一波不停歇的黑衣人,船在水中停住一会儿,那艄公早已不知去向,眼见情势不好,已有人拼命抢去撑船,刀光剑影中,扛着一身伤重,勉力将船往岸边移去。

    南槿屏息看着身前护卫一个一个倒下,有更多黑衣人也已随江水流去,江面被染红一片,瞬间又恢复原本的清亮颜色。 马上就要到岸了,身前护卫已只剩五人,除了南槿之外,俱是一身血光。

    随着猛然一下碰撞,船靠上岸,缠斗的人群也随之向岸边移动。 上得岸来,白欢便不再恋战,携着南槿往岸边树林奔去,余下四人拼死阻住蒙面人,不让前进分毫。

    白欢拉着南槿在不算茂密的林中左冲右突,身后兵刃之声渐渐听不见了,二人仍不敢松懈,似乎不把最后一口气用完都不敢停下来。 忽而听得前方一阵人声,二人猛然顿足,屏住呼吸细听,竟是有人唤“南姑娘”,二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希望,便往声音来处奔去。

    迈出不过几步,意外横生,原本以为早已被阻截在江岸的黑衣人,此时又从天而降,只一人,浑身浴血,却仍是抱定了拼死一击的心思,剑从身后刺来,白欢以最快的反应挡住南槿的后背,仍旧没有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pp”君一直的坚守,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朋友们,还有感谢“miumiu”君超给力的评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