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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二月初十,早朝未散,忽听隐约传来鼓声,百官顿时惊得心肝一颤,这闻登鼓可有年头未响过了。一时人人自危,暗忖近期内可有失德之处,家里的小祖宗们可消停……

    阿紫正觉无聊,一闻鼓声,双眼顿亮,“去看看,这鼓可有两三年未响过了吧?”

    御前侍卫应声而去,凤羲却捏了捏阿紫的手,轻声说:“娘,不管是何事,交给我来可好?”

    阿紫正猜想着是何事,听他这么一说,只想了一下便点了下头。既然日后都要交给他的,提前演练一把,立立威也好。

    凤羲粉红的小嘴一抿,微微笑了一下。肖似风野的小脸,让阿紫微愣了一下,这孩子怎么好像一下子就风华初现了呢?这若是再大些,不定引得多少红颜竞折小腰呢。不行,十八岁之前,都不能让他近女色……

    凤羲虽聪慧,却不知自己亲娘此时心中所想,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唯一像阿紫的眉头挑了挑,清澈的大眼无声地询问着。

    阿紫拍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不多时,侍卫带进来一衣衫单薄的妇人。“回陛下,正是此人敲响的闻登鼓。”

    那妇人倒是干脆,进殿后跪行十数步,叩头后抬起无血色的脸,双手捧着一叠纸,“陛下,民妇乃淮阳苏氏独女,状告夫君停妻再娶,婆家贪墨民妇的嫁妆,扣小女为质,污民妇清白。”

    阿紫垂眼,见此妇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虽狼狈但面容姣好,虽有凄苦之色但双眸坚定。头上虽只一根发带挽髻,但那身衣裙修剪合体,想来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的出身。

    御前内侍将状纸呈上,阿紫大致看了一遍。秀气的绳头小楷,内容条理清楚,不由点点头。将状纸递给儿子,阿紫看着她,“苏氏,你可知道水落石出之时,你与夫君也恩断义绝,再无回头之路了?”

    “回陛下,民妇自十六岁嫁入夫家,不曾嫌贫,侍奉公婆,一日不敢懈怠,服侍夫君十年寒窗苦读,不曾有过怨言,一应家用皆出自民妇的嫁妆,不曾计较过得失。然夫君一朝高中,不过两年便为求娶高门千金使出种种手段逼得民妇连和离都不成,民妇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你夫虽是七品县令,你也可称臣妾,如今口口声声以民妇自居,可见是抱定了决心。”阿紫点点头,“就算官府状告无门,但当地也应有妇联吧,为何千里迢迢要入京?”

    苏氏闻言,泪洒衣襟,“陛下有所不知,那负心人欲娶的娘子便是妇联负责人的小姑。民妇来时,还受到追捕,若非得到义士相助,早已死在路上了。”

    令狐栖早就在心底打鼓,听到这里,忙出列跪倒:“启禀陛下,臣愿前往淮阳一查究竟。”

    阿紫看看百官神态,有看着令狐栖露出担心的,也有欲看好戏的,也有面无表情的……看来女官的地位还是没有真正提上来。

    阿紫看了眼寒门代表纪闰,便对苏氏说:“若真如你所说,也犯不着再为那样的人流泪。此事交由太子亲查,你放心就是,孰是孰非,自有公断。”然后又对令狐栖道:“令狐爱卿也起来吧,妇联虽由你监管,但朕还不糊涂,不会迁怒于你,你就随太子一同去吧。”

    “谢陛下。”令狐栖起身,阿紫又道:“你先带苏氏下去妥善安置。”

    柳寄安出列,“陛下,臣亦派人协助太子殿下可好?”

    “也好,御史台那边也派一人。”阿紫朝沈司看了一眼,又转到皇甫宣的脸上,“皇叔有什么想法吗?”

    皇甫宣脸上一紧,怎么点到自己头上了?难道……“老臣愿亲自前往。”

    “皇叔出马,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还是给年轻人些机会吧,世子嘉就好。”

    “老臣遵旨。”皇甫宣心头一动,莫非陛下这是暗示自己应该退了?

    阿紫又看回苏氏,“你放心随令狐大人下去吧,一切自有太子为你作主。”

    苏氏叩首谢恩,退下后,阿紫看了眼群臣,“朕登基已快十载,还立于朝堂之上的旧臣没有一半也有四成,你们都见证了这十年间的转变。朕今天心情好,想听听你们各自的真实看法,不要听歌功颂德,要的是实情,不足之处。”

    殿上百官彼此看了看,阿紫见无人带头便看向礼部尚书,“肖老爱卿,你先说,范老爱卿随后。难道朕想听真话都听不到吗?”

    ……

    回到后殿的阿紫,拿着书记官方才写下的两页纸,看了一会儿后,智囊团成员才依次走了进来。

    看着他们,阿紫总觉得没有沈司他们几个用起来得心应手,但也没办法,培养人才就是这样,每次都要从新开始。好在他们经过了半年的调教,不像初时那样束手束脚的了。

    正常的奏折批阅后,阿紫将那两张拿出来:“你们拿去看看,针对不足,各自想想如何改善,两天后,我们重点讨论这个。”

    三男三女是去年的前三甲们,阿紫翻看着他们批阅过的奏折。过了一个时辰,阿紫放下奏折,将苏氏的事说了,然后看着他们几个:“说说你们各自的想法。”

    只有男探花丛郁与那几个众口一词的义愤不太一样。

    “陛下,臣觉得还应详细调查,或许会有内情。”

    “哦?你且说说,还会有什么内情?”阿紫不动声色地问道。

    “臣觉得,这苏氏的夫君金其峰或许这样做是另有打算。”他年过三旬,是六人中最长的一位,“但凡这事被捅破,他肯定是身败名裂的,做为读书人,还是寒门出身,应该把名誉看得最为重,为何会如此决绝?若他当初人品便如此拙劣,苏氏的父亲想来不会同意将独女嫁给他,并带走了大部分家产。若这人是真伪善,那也应会选择更稳妥的方法来达到目的,比如给苏氏暗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苏氏病逝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阿紫听出了兴趣,“不错,继续说。”

    “臣觉得这或许是金其峰故意而为,否则,苏氏一定不会活着赶到京城来告御状的,怎么会留下这么个大纰漏?”丛郁顿了一下,“金其峰虽是三甲进士,若无真才实学,也不可能考得上。臣倒觉得,他这是置死地而后生,倒有几分孤注一掷的意思。”

    阿紫点点头,“你去青龙殿找太子,就说我让你跟去的。”

    其他人立即羡慕地看着他,他却从容退下。这是几个人当中,第一个被派出去做事的。

    几届科举下来,谁都明白做御前学士是最容易熬出头的,看柳尚书苏尚书沈御史大夫令狐侍郎等人就知道,可上一届的男女前三甲并没有那么出彩,最高的不过做了从六品的翰林学士但去年也外放,做了州官。而他们这一届,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阿紫自然明白他们因何羡慕,“你们也别急,回去好好想想那纸上的东西。”

    “是,陛下。”几人将抄好的带上,原稿留下就走了。

    云喻在他们退下后走了进来,“看他们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什么好事吗?”

    阿紫抬眼看了看他,发现他眼角带着些许的疲倦,便笑道:“哪有那么多好事?呐,你自己看看吧。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新政施行了这些年,还是有诸多不完善的地方。”

    云喻接过那两张纸认真地看过后,叹口气,“积习难改,毕竟不可能将全部的地方官都改掉,连朝官都还有那么多没换下去的呢。”

    然后话题一转,“听说你让羲儿办案了?”

    “嗯,是他自己要求的。”阿紫点点头,“这两年虽让他一直接触朝政,但我怕累着他,并没有给他布置太多的东西,他既主动要求了,便同意了。”

    云喻点点头,“早些锻炼锻炼也好。”然后便没有动静,但目光始终落在那纸上。

    阿紫亲自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咱俩也算是血缘最近的了,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吗?”

    “……你跟他……”云喻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了下去,“不做兄妹了?”

    “消息挺灵通的。”阿紫剥了个金桔,掰了一半递过去。

    “哪有?”云喻接过桔子,“是他那脸泄漏的,我哪敢在你身边安插人手?……没事儿就傻笑,一脸的春风荡漾,生怕别人猜不到似的。”

    阿紫窘了一下,“他也不易,才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你就担待些吧。”

    云喻默默地将那桔子吃掉,才又说:“等羲儿回来,我跟你去参加五国峰会好不好?”

    阿紫慢慢地将最后一瓣桔子丢进嘴里,慢慢嚼了后咽下,“舍得吗?”

    “唉,舍不得也得舍得。”云喻苦笑了一下,“我走了,聪明的自然会转投明主,你还想我卖多久的老命啊?”

    “我说过,这位置你若想坐,随时都可以。”阿紫为他续了茶。

    “我只想带着小冰出去走走看看。”云喻瞪了她一眼,“你都要跑路了,还拽着我不放啊?名单我交给他了,哪些能用,也大致说了,姐,我若有心,当初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错了,不该说那话。”阿紫讨好地笑笑,“别瞪别瞪,老得快。对了,你把小冰儿带走了,内务府打算交给谁呀?”

    “曲哲释吧,这些年也历练得差不多了。”云喻放下杯,“管公主府跟管内务府,反正都是你的私房钱,一样。”

    “那让小冰儿带带阿释吧。”阿紫挠了下鼻尖,“不过你也别玩太久,不然我会想你的。”

    云喻白了她一眼,“你就是依赖性太强,惰性太强了。”

    “说真的,等你玩了一圈回来后,咱们商量商量,办个特别的学院好不好?”

    “我走之前会挖个大坑的,之后也没办法再待下去了,你那学院什么的,还是另找高人吧。”云喻这回起身不再回头了,“别总想着白用我了,十年还不够本啊?”

    “臭小子,当然不用白不用了。”阿紫在他走后,翻着白眼低声笑骂了一句。

    下午,阿紫溜达到了公主府,直接来到曾经的卧室,果然见拓拔翰在小憩。

    拓拔翰睁开朦胧的眼,“……你怎么过来了?”

    阿紫拱到他身边躺下,“来看看你傻笑是什么样儿的。”

    拓拔翰略一想便明白了,笑骂了一句:“这臭小子还说我什么了?”

    “没了,打算撂挑子呢,”阿紫钻进被窝,“他最后一坑完事后就要拉着小冰儿双飞了。”

    “我们何时才能走上呢?”拓拔翰将她搂到身上,“再过两年,头发白了,牙也掉了。”

    “羲儿说再给他五年的时间。”阿紫扭着身子躲着他的手,“别,好痒~”

    “今晚不走了吧?明儿沐休呢。”拓拔翰轻易地扣住她的腰,“我想你了。”

    阿紫噘起嘴,啄了一下,随即被他按住后颈吻了上去……

    掌灯后,阿紫找来曲哲释,将事情跟他说了,然后问:“你想去吗?”

    曲哲释想了想,“我得搬出府吗?不搬行不行?”

    “墨府旁边的宅子一直没给出去,你去看看,满意的话,按自己的意思布置吧。”阿紫看看他,心说倒是沉稳多了,即便不高兴也不会喜形于色了。“你要是不搬出去,接任你的人,很不好做。”

    “明白了,我明天就去看看。”

    “需要什么尽管在府里支,趁手的下人也尽管带过去,挑个伶俐的做管家,帮你撑起家来,日后娶了主母就好办了。”阿紫一想到这个就有些头疼,怎么都不急着成家呢?“还没有合心的女子吗?”

    “嗯,还没有。”曲哲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要是有必要,陛下随便指个婚就是了。”

    阿紫被他气笑了,“这是什么话?过几天游园会什么的就多起来了,你也多参加参加。你不是喜欢上男人了吧?”

    “我还是先接下内务府再说吧,又得忙上一阵子呢。”曲哲释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等我回来,这事就得抓紧了,你自己先留意着。”阿紫叹口气,“长得也算一表人才的,怎么就……行了,你先去吧。”

    曲哲释走后,拓拔翰披着半干的发走了出来,“一并把无缺的亲事也留意一下吧。”

    “你常跟他们在一起,”阿紫起身,拉他坐下,自然地拿起干巾为他揉搓着长发,“就没什么发现吗?”

    拓拔翰一挑眉,“发现什么?”半垂的眼眸闪了闪。

    “有什么异动啊,就没个姑娘小姐的喜欢上他俩?”阿紫不疑有它,“哪怕是男的也好过没有啊。”

    “喜欢他的倒不少,就没听说他搭理过谁。”拓拔翰想了下,还是如实地说道。

    “真是头疼,虽然沉稳多了,可也问不出心底话了。”阿紫放下干巾,拿了牛角梳细心地梳理着那长发,“羲儿说等我参加完五国峰会,他要出去游历三年。”

    “也好,让他了解一下将来管理的地方究竟有多大。”拓拔翰又道:“云喻那些班底,你打算怎么办?”

    “他处理后的都凉着,将来羲儿若有想用的再启用吧,但愿他们能坚持活到那时候。”

    “也好,”拓拔翰搂她坐在腿上,“还是有几个当用的,但愿他们识相吧。”

    “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阿紫轻叹口气,“我都做了这些年皇帝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做够了?再坚持几年,羲儿就长大了。”拓拔翰抚着她依旧嫩嫩的小脸,有些不自信的说:“只怕到时我更老了。”

    “老玉米烀熟了更香。”阿紫调整好心情,挑眉睁大双眼,“这么看着,好像真的年轻了好几岁,难怪阿喻都要嫉妒呢,这就叫阴阳协调了吧?”

    拓拔翰捏了她腰上一把,“你也来笑话我?”

    “哪有,我明明在表扬自己。”阿紫咬了他下巴一下,“青春药引在此,要不要再滋润一次?”

    拓拔翰直接抱起她,拐进内室。

    后窗外的树上,直到屋内的男人满足地低吼出声后不久,射出一人影,掠向西边,随后又一道黑影翻上树。

    离开的那道人影落在一个院中,看了眼那月下独酌的人,微蹙了下眉头:“怎么又喝上了?去屋里吧,外面还是凉。”

    “无缺,过来陪我喝两口,”那独酌之人居然是曲哲释,“再不喝,机会就没多少了,陛下要赐我宅院搬出去。”

    无缺愣了一下,“你要走?……陛下要升你的官了吧?”

    “我情愿就守在这里。”曲哲释扫了四周一番,“这院子,我住了十年呢,以后就留给你一个人了。”

    “……这也是好事,你喝什么愁酒呢?”无缺黯然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口饮尽,“你跟墨大哥一起来的,人家都做尚书好几年了。”

    “我又不羡慕,你说这个干嘛?”曲哲释又给他满上,“陛下还说要给我娶亲,你赶紧帮我划拉一个,差不多就行,对付两年,休了就好。”

    无缺瞪起眼,“你这是让我做恶人呢?怕陛下给你指婚,日后休不得吗?”

    曲哲释没吭声,拿起酒壶直接对月而倒,空了后随意一丢,“拜托了,你可以许银子,只要跟我假装两年就好。飞龙不也和离了吗?”

    然后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你当回事儿。”

    无缺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亦叹了口气,然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