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浑身湿透的辛野抖着手从兜里摸出钥匙,自嘲地笑了笑,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推门而入,滴滴嗒嗒的水珠不停地从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玄关的地面积聚成一片水渍。
辛野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伸手开灯。
不该吻她的,辛野想,可那时候,以为她是酒后的幻影而已。
她在街上横冲直撞,在雨里狂奔,他一路跟随,恨不得代她受过,他当然知道,她会有多么难过,因为,他的心也一样在痛。
“开灯。”
辛野怔了怔,摸向门边的开关。辛惠玲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玄关,双手抱膝,目光锐利。
“为什么?”
“什么?”
“我都看到了。”辛惠玲冷冷起身,走到辛野面前,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拳挥出,“这样对待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我是这么教你的?”
辛野没有丝毫的闪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嘴角立刻泛起一阵**辣的疼痛。
“为什么要这么做!”辛惠玲眼神疼痛,胸膛起伏,喘息不止。
“她……是个孤儿,我不能那么自私,带着她和我一起冒险。”辛野呵笑着着抬眸,“你们的往事,有人告诉我了,所以,我决定回去。”
辛惠玲倏地睁大了眼,一脸恍然地后退了一步,“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
“我从来没指望让你为我报仇。”
“他杀了外公。”
“我不希望你去报仇!你外公也不希望!”辛惠玲吼道,“我们希望你过得比我们幸福!”
辛野一脸平静地站着,“我做不到。”
“报仇?”辛惠玲呵呵地笑着,跌坐回椅中,“报仇,又能如何,他还能回来我的身边吗?在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十三年,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你的外公,能活得过来吗?”
穆家宅门的附近,安静地停着一辆车子,象牙白色的车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润的珍珠光泽。
“穆颜小姐。”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笑容得宜地拦住了穆颜的去路,“我们家少爷,想见见你。”
穆颜偏了偏头,打开的车门里,可以瞥见白色男式西服的下摆。
司徒清岚合上膝盖上的文件,唇畔带着笑意,“来了?”
穆颜扬了扬眉,“特地把车子开到了我家的门口,为什么?”
司徒清岚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抬手将一份犹自带着余温的文件夹放在穆颜的膝盖上,“看看这个吧。”
穆颜微怔,勉强笑了笑,掩饰了下心底的惶惑,摊开文件看了起来。
vip客户的资料,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刚刚进行到一半的实验室项目以及几个还未来得及申请专利的配方。
穆颜额头一跳,她不是不学无术的富豪第二代,能入主圣罗德学生会,自然也能在瞬间明白手中文件的份量,单凭手里的这些文件,司徒清岚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令穆氏重工一败涂地。
“你要什么?”穆颜“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
司徒清岚淡淡一笑,“你。”
周末的例行功课,张雅薇自动自觉地到连宅报到,却发现平日里难得看见一个的佣人纷涌而出,在宅子的四处奔走。
“怎么回事?”她随手拉住一个佣人,“馨呢?”
“雅薇小姐!”佣人惊慌失措,看见是她,这才稍稍镇定了下神色,“您没有看报纸吗?穆颜小姐要和司徒家的大少爷订婚!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姐在打电话询问情况呢!”
“什么!”她愕然睁大了眼。
穆颜要和司徒清岚订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馨!”在佣人的指引下,她直奔书房,连雨馨刚刚挂断一个电话,扶着额头在桌前踱步。
“你怎么来了?”连雨馨停下脚步,看着她。
她眨眨眼,“今天是星期日。”她的例行淑女课程的上课时间。“那消息……是真的么?”
连雨馨撇撇唇,“我刚打了个电话给琳,是真的。”忽地露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灿烂笑容,“而我,居然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呃……”她疑惑地道,“穆颜和哥哥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会……”
“他们分手了……因为你。”连雨馨扭头看着她,唇角弯起,“所以,亲爱的薇薇,现在,你得帮我做两件事情。”
连亦寒卧房的门外,被佣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管家带头挤在门边,一脸焦虑地不停敲门,“少爷,您出来吧……”
门内毫无人声,只有桌椅倒地、器皿碎裂的声音。
“少爷……”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深深吸气,费力挤入人群,“管家,能让我试试么?”
“小姐……”管家微怔,她回以一个浅浅笑容,管家叹息着示意众人退后,“好吧。”
她抬起双手,贴在门板上,轻轻地推了推。
“没用的……少爷好像在门里堵了什么东西。”管家看见她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
她朝管家笑了笑,侧耳贴上门板,门内“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骨碌碌地滚动。
她惊了一惊,犹疑着扬高声音,“大哥,我……可以进去么?”说完,又将耳朵贴上门板。
门内一阵静默。
她眨眨眼,故意大声地叹息,“逼我爬窗户……管家叔叔,隔壁房间的钥匙,你有么?”
管家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大声地回答道,“有的,可是小姐,两个阳台相隔足有两米呢。”
“呃……”她想象了一下那个距离,摸了摸手臂上冒起的一颗颗鸡皮疙瘩,“去找个长一点、牢固一点的梯子来。”
房内忽地一阵哗哗的桌椅倒地声,门被“砰”的一声拉开,浑身酒气、满眼血丝的连亦寒出现在门口,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她鼻尖微涩。
她的大哥,即使是这么生气、这么难过的时候,也仍旧在顾虑她的安危。
忍不住上前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对不起。”
连亦寒身躯微僵,而后慢慢放软,任由她抱住自己。
管家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佣人无声告退。
“我可以理解她要和我分手……”连亦寒哑着声音,“可以理解她想要离开我,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可是,不是司徒清岚,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要订婚……这不是穆颜,不是一贯冷静的她会做的事情……司徒清岚的手上,捏着什么她不得不屈服的东西……”他慢慢地伸手,搂住她,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她是被逼的,被逼的……而我,无能为力。”
只因为,对方是台湾的首富,靠山在勒克莱尔。
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她怔怔地站着,任由连亦寒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头。
馨说,第一件事情,让哥哥从房间里出来,她做到了。
第二件事情,去找奎克。
“我会去找奎克。”她在他的耳边,喃喃地开口,“……我会去找奎克。”
连雨馨说,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都喜欢称呼奎克为,“无所不能先生”。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我们必须赌一赌。”
“这件事情,你没有办法么?”她蜷在书桌对面的沙发里,张大了眼,看着对面的奎克。
奎克有条不紊地在各式文件上签字,头也不抬。
她咬了咬下唇,脑袋里噌噌地往外冒着火。
将签好字的文件合上,摆在一旁,奎克徐徐抬眸,“这件事情,对小姐来说很重要?”
她瞪大了眼,“当然重要!”不然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奎克淡淡一笑,埋首继续研究文件,“政策联姻,是很正常的,我看不出任何需要阻止的理由。”
她被气得一时失控,抄起抱枕就要扔过去,奎克恰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扁扁嘴,将抱枕重新塞回身后,“我不管什么政策联姻,我只知道,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都应该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情。穆颜不喜欢那个恶心家伙,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的规矩。”奎克低下头,“您,应该学着习惯。”
“我习惯不了!”她终于忍不住跳起,“爹地妈咪从小就告诉我,爱情是神圣的!”
奎克身形微僵。
“穆颜喜欢大哥,她是因为我……因为我才和大哥分手的!你叫我怎么看着她和那个恶心家伙订婚?”她吼道,“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那……”奎克道,“你为什么,不找穆颜谈谈?”
她恶狠狠地将怀里抱着的枕头一扔,“谈就谈!”
vip茶室,她坐在一整块根雕雕成的流云山水前,隔着袅袅白烟和穆颜对望。
奎克一手扶住西装袖口,执壶倾茶。
“好香。”穆颜发现了她的注视,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是极品铁观音吧?”
她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穆颜,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相信哥哥的判断,可是,被逼着和别人订婚的穆颜,应该一脸憔悴不甘的穆颜,依旧是一脸的冷静自持。
“你真的要和司徒清岚订婚?”她忍不住发问。
穆颜微怔,笑了笑,轻轻点头。
“为什么?”她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喜欢上他了?”
穆颜失笑,仿佛她问了一个无比荒谬的问题,“真是羡慕你……永远可以这么单纯地过活。”
她皱了皱眉,正要抗议,穆颜又道,“司徒家的商业间谍,从去年就开始渗入穆氏重工,如果我不和他订婚,他会在一个月之内,让我的父母宣告破产。”
她的眼中升腾起怒火,想起看过的无数狗血八点档连续剧,“所以你的父母就逼你和他订婚?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穆颜轻笑着摇头。
她怔住,“为什么?”
穆颜笑着抿了一口茶,瞥了凝神泡茶的奎克一眼,淡笑着道,“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不用打拼,就有现成的财富可以继承,可是,很多人都忘记了,当我们享受一家企业、甚至是一个财团所带来的生活便利的同时,也代表着,我们要对成千上万将未来押在我们的才能上的员工的后半生负责。你看,权利和义务,永远都是相辅相成的。”
“继承人”这三个字,不是那么好叫的。
“所以,很多时候,就像你的哥哥们那样,即使篮球打得再出色,也不可能真的去当个篮球运动员,即使琴弹得再好,也不能任性地跑去当个音乐家,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没有选择未来的自由。”穆颜轻笑着饮尽茶水,“在某些必要的时刻,这些牺牲,将包括我们的婚姻。”
她怔忪抬眼,瞥向奎克。
穆颜将空了的白瓷杯放回根雕茶桌,轻声道,“好好照顾你大哥。”
“穆颜小姐。”奎克端起紫砂茶壶,将空杯轻轻斟满,“如果可以选择,您还想回到连少爷身边吗?”
穆颜嘴角微翘,一脸坦然,“当然。”
这一日的司徒大宅门前,停满各方道贺宾客开来的轿车,两辆黑色轿车就停在门边的角落,她坐在其中一辆车里,一脸紧张地看着不时打开,放车辆进出的正门。
奎克的手背在身后,步伐从容。
身前一步远的距离,司徒主宅的佣仆面无表情地微躬着身子领路,步伐微促,灯火辉煌的长廊尽头,是紧闭的门扉,领路的佣仆对着门边的两个仆人挥了挥手,那两人便伸手拉住冰冷的铜制门环,用力向外拉开,笨拙的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门内的人却似有所觉,徐徐回身,花白头发,保养得宜的泛光脸庞,微胖身躯,眸光如利剑,在开门的瞬间,直直地飞射而出。
奎克在门边略略停顿,缓步而入,在大厅中央徐徐立定,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
“奎克先生。”司徒乔皮笑肉不笑地道,“您是赏光来参加今晚的订婚宴的吗?似乎,来得早了些。”
“取消订婚宴。”奎克沉声道,灰色的眼里,带着傲然眸光。
司徒乔眼角的肌肉隐隐抽动,“你在说笑。”
“我姓勒法夫瑞。”奎克露出淡漠笑容,灰色眼眸覆盖着深沉阴霾,“德·勒法夫瑞。”
在巴黎郊外的黄土地,那座古堡的墙外,奎克饿到昏迷。
醒来的时候,奎克发现自己躺在从来没有见过的华丽房间,手上挂着点滴,床边站着面无表情的佣人。
救了奎克的金发少年问他,“你是谁?”
奎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政府官员勾结的黑手党,从官方记录上勾去了他的姓名,他失去了国籍,失去了姓名,更何况,告诉了金发少年又如何?四年的流亡生涯,不是没有人试图收留他,改变他的命运,可惜,那些好心人,最后都死在黑手党黑黝黝的枪口下。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金发少年一脸神秘地开口,“说吧,诚实一点,自己告诉我。不然,我一样也可以查到。”
奎克说了。
金发少年却只是对奎克的担忧淡淡一笑,“国籍?我给你。没有姓?那就跟着我姓。你的仇,我帮你报。”
少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周围站着的所有人,揪然变色。
十三岁的奎克,凭借无休止的流浪中学会的经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唯一的条件……”金发少年道,“这辈子,你只能效忠我一个人。”
凡赛·德·勒法夫瑞,奎克这辈子唯一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