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雪家后山建有一个马场,共饲养良驹约有一百多匹,专供雪家子弟练习骑马射箭用的。因马场就在山里,深山处多有野兽飞禽,是以每年秋冬时节,他们也会相约一起入山狩猎。
璃琴一听雪墨清说起狩猎就来了兴致,不过马场是雪家的私产,大概是外人不能随意进出的。正失落着,夜里雪墨翎就亲自给她送来了一套崭新的骑装,命玉欣拿去熨烫平整。雪墨翎来的时候璃琴还未歇下,他瞧着倚在床头看书的少女,笑意染上唇角。
女子乌发如云,只挑了鬓角两股发丝用一根簪子固定在脑后,其余发丝柔顺的披在肩背,清丽的侧脸在烛光下添了一层暖色,眉眼柔和温婉,神情娴静,宛若一幅清雅别致的水墨画。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璃琴没有丝毫察觉,心道警觉性这般低,当真叫人没法放心。雪墨翎无奈的摇摇头,放轻脚步走至床边。光线一暗,璃琴从书页上移开视线,目光自地面黑色靴子缓缓上移,看着站在床前的人,浅浅一笑,“何时来的,怎么都不出声?”
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雪墨翎时常会在夜半三更出现在她房里,有时候她睡熟了根本就没察觉,早上起来时才发现是在他怀里睡着的。
雪墨翎自然而然的坐到床沿,抽走她手里书册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说道:“看你这么入神,不忍心打扰”。
璃琴好笑,一个情面都不留的拆他的台,“不忍心打扰又何必进来呢”。
雪墨翎捏了捏她鼻子,笑说,“夜深了总要歇息的,不进来我怎么睡觉”。
他的意思就是要睡这儿了?璃琴眼睛瞬间瞠大,惊讶叫道:“这怎么可以”。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可这里是雪家,他来的时候指不定就有丫鬟家丁瞧见了,要是一夜不出院子,天晓得明日会有怎样的流言散播出来。他脸皮厚可以不在乎闲言碎语,她还要颜面呢。
雪墨翎理所当然的说道:“怎么不可以,反正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趁早适应岂不更好”。他说着便起身宽衣解带,脱去靴子就上了床。
璃琴沉默,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被迫往床里头挪去。雪墨翎在她鼻尖刮了下,“别担心,我来的时候没人看见。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马场瞧瞧”。
听这话怪怪的,怎么说的跟情人偷会似的。
不过,她真的可以去马场?雪墨清跟她说这事的时候都没有提起过带她去马场,显而易见外人是不能进去的,再者马场建在山里边,建造的如此隐蔽,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机密。璃琴表示怀疑的瞅着他,“我能去马场?”
雪墨翎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把玩着璃琴发梢,嘴角含笑,“我的话你还不信,快些睡吧”。
“哦”,璃琴点点头,取掉发簪压在枕头底下,刚躺下就被雪墨翎揽进怀里,轻轻挣扎几下表示抗议,自然是收效甚微。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怀抱,每次都会酣然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璃琴早早就被雪墨翎叫起来,穿上新做的骑装,束起齐腰青丝,再穿上鹿皮靴子,看起来倒也有些英姿飒爽。
雪墨翎对此很满意,用过早饭后牵着她直奔马场,一路上对各种各样的目光视若无睹。
马场规模比想象中大得多,璃琴心里着实惊讶一番。能在山中开辟出这么大一块场地,也不知道当初费了多少人力耗了多少时间。尤其是马厩里一匹匹精壮高大的骏马,就连她这个不懂马的人都看得出来个个品种优良。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马匹要是上了战场,一定能所向披靡。
雪墨翎领着璃琴走到一个单独辟开的马厩前,指着里面那匹黑色骏马说道:“这是我的坐骑”。
好神骏的马儿!
璃琴看了几眼后暗暗赞叹,通体漆黑光亮的鬃毛,没有一根杂色,犹如盛夏没有星月的夜晚。独处一隅,神态高傲,宛若王者一般傲视群雄。这倒和雪墨翎有几分相似,果然是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马!
她暗自腹诽着,不由弯起了嘴角,为自己的想法好笑。怕被身旁的人瞧见,忙低下头去,忍了许久,这才抬头,眼睛继续盯着这匹马儿。
雪墨翎瞧见她眼里跃跃欲试的神色,心情顿时轻快起来,抿嘴一笑,说道:“它叫云掣,想骑吗?”
璃琴转头看他,再看看马厩里这个不合群的黑马,它就像是高傲的孔雀,虽然旁边不乏矫健强壮的良马,可它依然鹤立鸡群。璃琴眉头微蹙,眼里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一想到自己脆弱的小命,立刻就掐灭了心头刚窜起的几丝火苗,连忙摇头拒绝了。
雪墨翎拍了拍她脑袋,记起她说过曾在街上差点被马踩到的事,笑问,“你害怕?”
璃琴很没骨气的点点头,十岁那年去雪家的时差点丧生在马蹄下,自此后就不敢独自靠近马匹了,更不别说是骑上去了,就是看到毛驴和耕牛也会犯怵。若是跟别人共乘一匹的话,倒也可以接受。只不过今日马场中多是雪家子弟,她不可想跟雪墨翎太过亲近,引起这么多人来观赏。
她趴在围栏上,眼睛盯着那匹马瞧,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如果,她刚刚不是眼花的话,这马看她的眼神带着轻蔑。死马!她心里难得的爆了句粗口。
她居然被一批马蔑视了?瞪视半响,终究还是摇摇头,这样的马儿性子都是刚烈的,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雪墨翎虽不知道璃琴心里的想法,但也看得出她眼里的失望。
璃琴撑着栏杆跳起来,坐在上面,两只脚一前一后轻轻荡着,眼睛盯着围栏里策马扬鞭的男男女女,喃喃叹道:“这辈子是骑不了马了”。
鲜衣怒马,那是何等的恣意快活啊。
“我教你吧”,耳边乍然响起清亮的声音。
璃琴没住到有人靠近,吓了一跳,险些就从围栏上掉了下去。手忙脚乱的抓住横杆,恼怒的瞪着身后的人,“雪墨清,你活的不耐烦了,居然敢吓我”。
雪墨清一脸笑意,显然是恶作剧得逞后快意的笑容,也学着璃琴坐到围栏上,扭头看着她,“我教你骑马”。
璃琴笑觑着他,指着马场里一马当先的紫衣男子,挑眉问道,“你确定?”她还没对雪墨翎说过,她其实挺喜欢骑马的。
雪墨清不用看也知道璃琴指的是哪个,眸带揶揄,打趣道:“三嫂,你不用时时提醒我吧,谁不知道你名花有主了”。他俊秀的脸上尽是戏谑之色。
璃琴又羞又气,一把拧住雪墨清的耳朵,笑骂道:“你小子活腻了?拿我寻开心是不?”两人年岁一样,又一起玩得来。是以璃琴下手一点也不留情,手指使劲的扭着。
雪墨清疼得龇牙咧嘴,哇哇直叫,一手按住自己半个耳朵,一手抓住璃琴的手,不让她再动,叫道:“我的耳朵!快放开,疼死了”。
璃琴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满意的松了手,瞧着他通红的耳朵,得意的扬眉,“看你还胡说!”
这日,刚用完午饭,玉欣就进屋说雪墨翎邀她出去游玩,在院外等着她。
虽说她不想和雪墨翎经常呆在一起,可这些日子她独居一隅,在平淡娴静的心性也生出了几丝烦闷。她心里计较一番,就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带了面纱出了院子。雪墨翎果真负手静立在院门前,背影依旧孤冷坚毅。
有些人也许天生就是孤独的吧。
璃琴撇撇嘴,不情愿的喊了声:“翎哥哥”。这个称呼在古代就带了些暧昧意味。若不是被他逼迫,打死她也叫不出口,心里恨恨的骂了句:恶霸。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来。
雪墨翎闻声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走吧”。话落,举步率先就走了。
璃琴赶紧跟上去,与他错后一步前行。
如今,她已十四岁了,身量长高了不少,在同龄的女孩子中间,算是拔尖的了。可往雪墨翎身边一站,还是显得太矮小了,连他肩头都够不到。雪墨翎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感受着掌间柔软的触感,他嘴角扬起一抹适然的笑意,偏着头看她。
初见,她看着肢解的尸体还有鲜血,虽害怕却没有大声呼救,更没有吓昏。惨白着小脸只看了他一眼,眼神悲哀茫然又漠然冷淡,还有一抹沧桑沉静,仿若看透了人间悲欢喜乐。她只是转身离开,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子冷漠孤绝。
那一眼,他便记住了她!那刻,只觉得她与众不同,那些表现都不符合年龄。不曾想,她竟然成了他心头唯一的温暖,让他尝尽了人间百般滋味。
再见时,她站在凌霄花前,笑得娴静清甜,让人看了也跟着心生愉悦,不由得就想靠近她。他曾迷惑为何她牵着他的手时,他竟然觉得那双小手好温暖,让人贪恋。他想印证曾经的感觉,主动牵起她的手,那刻,突然就觉得心安。就想这一生都能这么牵着她的手!
可惜,他的未婚妻是盈月圣女,谁也无法改变的规矩。
知道她就是圣女的那刻,他竟然难以抑制心底的激动喜悦。
然而,他能感觉得到,她似乎总是躲避着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虽是带着笑,眼底却有丝抹不去的冷漠疏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的眉间总带着愁绪。在她面前,他常常是手足无措,患得患失,只能用冷淡漠然来掩饰心底的情绪。明明在意,却故意表现的疏离,只在暗中关注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何时起,他便如无赖一样缠着她,忘却了那些礼教规矩,只想靠她更近一些。
见了她的人都说她配不上他,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及不上。或许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可她怎知,他才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那个人。所以他加倍的对她好,给她所有的宠爱怜惜,纵容她的任性蛮横,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雪墨翎从马厩牵出云掣,一翻身就坐到了马背上,动作潇洒利落。而后微微倾斜身体,伸手抓住璃琴的手臂,轻轻一提,就将她带进了怀里。
身体一下子腾空,接着便落入温暖的怀抱,男子的气息环绕周身,顷刻间就淹没了自己。璃琴心跳不禁加快,不自在的动了下身体,想要离他远一些。
墨翎微微皱了眉,垂眼掩了眸底的情绪。手臂却是环着她的腰,轻轻使力让她不得不靠近他,语带警告,“别动!当心摔下去”。
璃琴听得心一颤,当真不敢再动了。乖顺的倚在他怀里,唇紧紧抿着,眼里冷意泠然。现在,她在他面前越来越能演戏了,想哭就能哭出来,想笑即刻就能笑得甜美。
雪墨翎驾着骏马往桃溪镇北边而去,穿过一片林子,竟是一汪湖水,四周青山掩映,翠山映入湖中,连带水色也着了绿意。阳光照映下一片粼粼波光,微微荡漾的鳞波有些晃眼。
雪墨翎先跃下马去,再将璃琴接下去。看着她面上的薄纱,觉得碍眼,就说道:“这又没别人,面纱取了吧”。
璃琴望着眼前的怡人景色,心中郁气消了大半,闻言头也不回的道:“不可以”。她还庆幸有这规矩呢。
雪墨翎听璃琴说的极快极坚决,登时沉了脸,一把将她拽入怀里,抬手一拂,蓝色绢纱只在空中漂浮一会儿,便飘落在地。
璃琴眸带怒色,脸上还带着惊吓后的苍白,眼神一如既往的倔强,咬牙道:“放开”。早知这样,她还不如呆在屋子里呢。
雪墨翎怒笑,黑眸中翻涌着无边的汹涌波涛,越发黑沉难测,抬手制住璃琴推拒的双手。他低头逼压近,紧盯着那对清冷的眸子,沉声道:“为何要放开?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连你的脸也看不得?”
腰被勒的生疼,手骨似要被捏断。璃琴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他离她那么近,每说一个字,气息便全数喷在她脸上。璃琴往后仰头,别开了脸,声音冷淡,“你先放开我”。虽说他对她发誓今生只娶她一人。可孟氏想给雪墨翎纳妾的愿望落空,对她也冷淡疏离起来。
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心里还是难受。她没做错任何事,为何他们认定她是犯了滔天大罪?为何他们都认为是她羁绊了雪墨翎?她为何要承受这么多的委屈和指责?
她可以遂了他们的意愿,可谁又会在乎过她的感受?
雪墨翎死死盯着璃琴的侧脸,看着她浓密黑长的睫毛,蒲扇一样轻轻颤动。挺翘的琼鼻小巧玲珑,嘴角紧抿着。他眸子轻颤,松开璃琴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就吻了上去。
雪墨翎动作霸道粗鲁,贪婪的吸吮着,啃噬着她的唇瓣,带着丝惩罚的意味。任璃琴双拳砸在肩背,他却不顾不管,纠缠着她小巧的香舌,这一吻极尽缠绵,却带着浓烈的隐痛。
就像糖块里藏着小小的莲心,剥开甜腻的外壳,里面只剩浓烈的苦涩。
唇上的刺痛感令璃琴皱起眉,拼力挣扎着。许是她用尽全力的缘故,竟带着雪墨翎一起跌落湖中。情形变化得太快,雪墨翎反应过来时湖水以浸过他们的脖子,气恼的瞪着面露惊慌的女子,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身,一手击打水面,借力用力带着她跃出水面。
璃琴双手紧紧揪着雪墨翎的衣襟,伏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在圣坛的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要学会的东西那么多。可是,他们就是没有教她武功。璃琴问过二哥,历代圣女都是要学习武艺的,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族人。
她也问过爹爹,爹爹却说,她有人保护,不需要学武。可璃琴知道,这都是借口。
雪墨翎看着璃琴稍显惨白的俏颜,嘴唇红肿,想来是他刚才粗鲁冲动的后果,心中的怒气顿时去了大半。有些后悔有些自责,可是面对她的疏离他就是难以抑制心里的怒气。明明一切都好好地,怎么几日之间她就完全变了,任他如何做,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倍感煎熬。
雪墨翎半扶半抱着璃琴坐到岸边石块上,看着两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英眉皱起,这幅狼狈的摸样怎么回去?“你先坐会儿,我去找柴火”。
璃琴乖巧的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雪墨翎心下又爱又恨,冷哼一声,起身朝着树林方向去了。他好言好语。她就恶语相向。他强横霸道,她竟笑颜相待。真是……想不通,她到底在想什么。
女人果然都是极难缠的,而且善变。
无怪乎那么多男人宁愿花天酒地也不愿回家了。
湖水碧绿,点点光华跃然水面。山外青山,云雾深深。山林苍绿,鸟鸣声声。
璃琴看了眼湿透的衣裙,蹙起了眉。
夏末暖阳,原是燥热。可这谷中,凉风习习,倒带来些冷意。吸了吸鼻子,璃琴站了起来,靠近水边,蹲下身看着水中的倒影。风过波生,漾起圈圈纹路,一层层往外扩大,将那身影分割得支离破碎。
坐了一会儿,她解开了发带,将湿发都掠到胸前,轻轻拧去头发上的湖水。璃琴低头瞅着水中倒影,心里莫名的烦躁,伸手搅乱水纹。怎么办?以前,雪墨翎再生气,也不过不理她而已。今天,他竟这么对她?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使劲摇着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眼泪逼回去。
再睁开眼睛,眸中一片平静淡然。
她接受了所有的公平与不公平,独独不甘心自己的婚事也被旁人操纵。可是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接受时,偏偏又冒出纳妾一事。于是她犹豫了,不是否决了雪墨翎的情意,而是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曾经,她的父母就是包办的婚姻,结果呢,一个家四分五裂,父亲的怒骂,母亲的怨恨,哥哥的离去……伤害最深的,其实是他们的儿女。
雪墨翎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伯母说得对,他是琅风少主,注定了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更何况,每一代圣女都是没有生育儿女的。男儿情薄,他的誓言在耳,可她还是不能肯定他能否一生对她情深。
也许,岁月冉冉过后,当如花容颜凋零,有的,仅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凄凉。或许,“红颜未老恩先断”,到那时,孤衾冷被,夜夜红泪。回想今日,剩的,也就是无穷无尽的怨恨了。
他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梦,可她的心依然不能安定,却是越来越患得患失了。璃琴自嘲的笑笑,暗道自己越来越怯弱了。
不多时,雪墨翎便提着一捆枯枝回来,见璃琴随意坐在湖边,不知在想什么,连他回来都没发现。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雪墨翎微微出神,却没有惊动她,只找了些枯草,引燃了柴堆,“过来这边坐,别受寒了”。
璃琴回头,看着橙红的火焰,慢慢走了过去。坐到雪墨翎对面的石块上,捡了根拇指粗的树枝,低着头拨弄起火堆。听着枯枝被烧得爆破的声音,‘啪’的几声,火星四下溅开。
雪墨翎眉心一跳,关切的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心点”。璃琴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将手里的木枝扔进火里。坐在火堆旁,脸被烤得发烫,她双手抱膝,将脸深深的埋进膝盖间。
“外衣脱了晾到架子上”,雪墨翎忽的说道。璃琴抬眼望去,看他在一边支起了木架。
雪墨翎已除去外衣,没听见动静,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璃琴歪着脑袋正看着他,见他还要脱里衣,慌忙叫道:“别再脱了”。
雪墨翎斜斜挑眉,笑得不怀好意,“怎么,你怕了?又不是没看过”。
璃琴气得扭过了头,嘴硬道:“谁怕了”。嘴里这么说,脸却红彤彤的,耳根也泛起了粉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火烤的。
雪墨翎好笑的摇摇头,自顾自的解着衣带,最后只穿着一条中裤,就泰然自若的坐到石板上往火里添柴禾,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
璃琴根本就不敢看,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像要蹦出胸膛一样。眼角余光却不自觉的总往那边偷瞟,脑中难以控制的想起他沐浴时赤身**的样子,暗骂自己不知羞。她使劲拍了额头一下,心下懊恼不已。月璃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后背的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体上,凉飕飕的很难受。璃琴无奈,只好将外衣脱下,展开衣裙搭在木杆上,故意把雪墨翎的衣裳往一处推去。
雪墨翎淡淡的看了下,没有说什么,眼里却有丝笑意。
有半个时辰那么久,两人只是安静的坐着,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安静。除了‘啪啪’的枯木爆裂声,添加柴火的声响,只有山林中的鸟鸣声。
璃琴不经意抬头,视线正好落在雪墨翎的身上,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浅麦色的肌肤上,竟然有那么多伤痕。怪不得她曾不经意摸上他胸膛,触手感觉凹凸不平。她不可思议的凝视那些疤痕,呓语般念道:“怎么会?”之前虽然见过他身体,可都是夜间烛光昏暗的情况下,自然没看清楚,也不曾仔细看过。
雪墨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云淡风轻的道:“只是些小伤”。
璃琴眸子闪了闪,转过身去,面向着湖水,侧对着他。她一直都知道,雪墨翎不是那种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少爷,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受了这么多伤。
雪墨翎抬头瞅了眼璃琴,复又垂眸。
璃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雪墨翎已离开了。估摸着衣裳干透了,璃琴站起身,却见雪墨翎提着只野兔从树林出来。
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璃琴叹了一声气。穿好裙衫,发丝只用丝巾松松的绑在脑后,随之坐到一旁看着雪墨翎。见他熟练地用匕首剖了兔子的皮毛,又开膛破肚……璃琴想起雪墨翎曾说过他的厨艺还不错,当时她并不信,现在也不信,“你真的会做菜?”
雪墨翎微微抬头,道:“我何时骗过你?”他也只会做几样简单的家常菜,最拿手就是烤野味。见璃琴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血淋淋的兔子,雪墨翎皱眉轻喝,“转过头去”。
璃琴不屑的哼了声,红唇不满的撅起。雪墨翎总是用命令的语气对她,她又不是他的丫鬟,“死都死了,还怕跳起来咬人”。
听到这样漠然无谓的语气,雪墨翎有一瞬的怔愣,极快的扫了她一眼,眸底晦暗难测。璃琴转身看到地上柴木剩的不多了,边往树林走边说道:“我去捡柴火”。
雪墨翎头也不抬,闲闲的说道:“林中有蛇,你小心些”。璃琴脚步一滞,恨恨的咬着牙。她心里有气,即使胆怯,却又不甘示弱,还是走进了树林。
雪墨翎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许是心理作祟,璃琴走进树林,就觉得里面透着股诡异。每跨出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的,就怕一不小心,踩到了那冰冷滑腻的东西。只要一想,浑身便起了鸡皮疙瘩。
璃琴抖了抖胳膊,没敢再往深处去。只在林子边缘寻了棵枯死的老树,折了些枝条,估摸着足够烤熟兔肉了才下停手。没有捆扎的绳子,她直接将枯枝抱在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弄脏了衣裙。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好。
回去的时候,雪墨翎已经将兔子架在了火堆上。听到脚步声,他也只是看了眼她,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璃琴心有不甘的瞪了眼他,心里嘀咕一句:小气,没风度!
雪墨翎低着头,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竟然笑出了声。璃琴郁闷的瞪着他,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怀里抱了捆柴火么?她自己也能想象出,此时的她有多么滑稽。
一个穿着上等绸纱的小姐,抱着这样脏的东西,要是让旁人见了,定以为是个疯子呢。
“要笑就大声点,可别憋坏了自己”,璃琴忿忿地喊道,气得丢下枝条,‘哗’的一阵声响,还伴着枯枝断裂的‘咔嚓’声。可见她刚才使了不少力。
“哈哈哈……”,蓦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遍山谷。惊起山林里的一众鸟儿,鸣叫声此起彼伏,一时喧嚣如举行着盛大的宴会。
璃琴呆了呆,不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开怀,笑得如此肆意不羁。可还是会为这样的雪墨翎迷了眼,他身上那股阴沉的气息荡然无存,露出那股属于年轻人的朝气爽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