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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归来花照路

      陆翊平还没来得及辞官,九月中神宗便下了讨伐西夏的檄文。陆翊平和杨全安只好又重新披上战袍,依依惜别了各自的娇妻,踏上回延州的路。

    临别之前,雨菡又将自己的玉坠挂在了陆翊平的颈上。

    看着陆翊平远去的背影,这一回雨菡却没有哭。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短暂的离别而已。她害怕泪水一旦决堤而出,这离别便成诀别。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陆翊平和杨全安走了之后,雨菡每天都坐在屋里抄写佛经。人人都说她庄静贤淑,只是为人有些冷淡,似乎太安静了些。

    陆翊平走后一个月,她开始呕吐不止,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景幻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她的早孕反应不大,依然坚持每天侍奉杨嬷嬷,婆媳俩相互扶携,相处得很融洽。

    雨菡觉得自己的心境也还算平静。只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瞪着黑乎乎的一片虚空,心上总是重重地压了什么,有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离受陆翊平的委托,时不时从江南来看她。一来是担心雨菡在陆家被人欺负,二来是担心崔仁泉报复。让他欣慰的是,雨菡一直安好,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重。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陆翊平正身处绝境。

    自去年庆州大胜后,神宗决心与西夏决一死战,并派遣给事中徐禧统一调遣陕西诸路军。在去年庆州一役中,徐禧所率一路军一直打到了永乐川,直逼西夏首都兴庆府(今银川)。徐禧对自己的战果十分自满,上疏在永乐筑城,期望以此为据点,一举歼灭西夏。但种谔认为坐享俊男之坊。永乐距离兴庆府虽近,但离宋军腹地太远,孤立无援,再加上永乐三面都是绝崖,城内没有水源,很难坚守。种谔认为,应先攻横山,以横山为战略据点,与米脂等已经占领的城寨,构筑一道坚固的战略防线再图全面进攻。

    没想到矜骄自傲的徐禧上奏本弹劾了种谔。说他不服指挥,还要求将种谔调到延州去防御。神宗听取了徐禧的意见,调种谔防守延州。而陆翊平所帅的鄜延军则归入徐禧麾下。

    陆翊平陷入了两难。徐禧调陆翊平守永乐城,而种谔则要他按兵不动。他不去永乐城,便是违抗军令,是为不忠;若去了永乐城,便又是背叛恩师。是为不义。横竖都要落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徐禧的调兵符发了三道,陆翊平最终还是决定去守永乐城,虽然他内心同意种谔的看法,认为永乐城极难守住。

    事实证明他原先的判断是对的。自从十月鄜延军进驻永乐城以来,西夏如同被一根尖刺扎入骨髓。西夏梁太后派遣主帅叶悖麻、咩讹埋,率十万兵马围攻永乐城。陆翊平建议徐禧趁夏军横渡无定川时予以迎头痛击。没想到徐禧这个书呆子竟然说什么“王师不鼓不成列”,非要等夏军渡江之后再列阵迎战。

    夏军既渡江,徐禧又不顾将士有畏战情绪。将一万宋军陈列在城下迎战。宋军大败,紧急撤回城内,却因永乐城山崖陡峭,人马相踏,死伤无数。不少将士弃马入城。宋军一下子就损失了八千多匹战马。

    夏军在城外截断了永乐城的水源。陆翊平指挥军士在城内掘井,掘了二十多米。一滴水也没有。城中断水断粮,全军陷入了恐慌。将士们从喝人尿、喝马血,发展到为了争水而互相杀伐,甚至争饮人血。

    此时的雨菡,却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笃定地相信,丈夫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十一月,宋军在永乐城大败的消息令举国震惊。神宗倍受打击,失声痛哭,竟然一病不起。即使消息再闭塞,到了腊月,淮南的人们也知道了宋军在永乐城被全歼的消息。

    杨嬷嬷严令全家上下瞒着已有四个月的雨菡和景幻,但聪明的她们还是很快感觉到了异样。听闻这个噩耗,雨菡当场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宋离和梅三重竟然赶来了。梅三重将漕帮的事务暂时托付给朱十襄和凌沛,自己亲自赶到延州去打探消息。宋离则把生意全盘抛下,日日钉在雨菡跟前,每天都要为她和景幻把三次脉。

    后来,竟连王数理和凌越也来了。他们得知宋军大败的消息,担心雨菡支持不住,凌越硬是拖着身孕从长安赶了一个月的路来淮南看望雨菡。宋离见人多了,借住在陆府不变,干脆在歙县置办了一处房产,和王数理、凌越一起搬进去住。

    身边有这么多人的陪伴关心,原本悲痛欲绝的雨菡也坚强起来。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了胎动。雨菡暗下决心,这是他留下的骨血,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元丰五年刚过完元月,去延州打探消息的梅三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给雨菡和景幻带来了好消息——宋军几乎全军覆灭,就连主将徐禧都死了,陆翊平和杨全安在最后一刻竟然从乱军中突围而出,保全了性命。他赶到延州的时候,陆翊平的残部也刚刚回到延州府。陆翊平托他给雨菡带回一封家书,信中说他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暂时不能回家。等事情都办好了,他便直接向朝廷递交辞呈返乡归田。

    那一天,雨菡跪在梅三重面前,捧着陆翊平的家书痛哭不止。

    将军在永乐川惨败,陆氏全族颜面无光,雨菡却一日比一日开朗起来。她的丈夫就要回来了,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她只希望他能在孩子出世之前赶回来,在她生产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能第一时间亲手抱过他们的孩子。

    怀胎九月,马上就要临盆了。雨菡晚上睡不着,白天却沉睡不醒。这一天,她上午巳时(10点)才起床,刚吃过午饭,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陆翊平便是那个时候回到了家一品状元妾。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眼便见到朝思暮想的妻子躺在床上沉睡。他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赫然看到那滚圆滚圆的肚子,竟然吓了一跳。细细端详她的脸,都已是九月身孕了,她的下巴还是那么尖,这段日子她一定受了许多煎熬,而这些都他带给她的。

    陆翊平轻轻把手放在雨菡的肚子上,腹中的胎儿似乎受到感应,突然狠狠地踢了一下,陆翊平吓了一大跳。猛然缩回手,雨菡就在这个时候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无限依恋地看着自己。眼泪第一刻就滑落了。声音在她干渴的喉咙里低不可闻:“你回来了?”

    陆翊平含笑点了点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雨菡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哽咽道:“翊平,真的是你吧?我不是在做梦吗?”

    陆翊平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又将咸涩的唇印在她的唇上。唇舌交融。他们吞下了彼此的泪。

    “小寒,我好想你。”这是他回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困守永乐城,曾先后六次修书请求恩师种谔派兵救援,种谔就是按兵不动,他恨陆翊平不遵从自己的命令,宁愿眼睁睁看着鄜延军被全歼也不出手相救;三万鄜延子弟几乎全军覆没。陆翊平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满地鲜血横流,他忽然对战争、对权谋产生了无比的厌恶。

    那时候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他的部下兄弟全都战死了,他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但他想到了她,想起他们一同走过的路,她对他说过的话,想起临别那天她悲痛欲绝却隐忍不哭的神情。所以他忍辱偷生活了下来。因为他答应过她,今生今世要陪伴在她身边。

    雨菡紧紧抱着陆翊平失声痛哭。腹中胎儿又是一阵猛踢。雨菡担心影响胎气,只能强自平复情绪。陆翊平忍悲笑道:“这孩子总是这么皮吗?”雨菡嗔笑道:“可不是吗!有时睡着觉都要被他踢醒,宋离说一定是个男孩。”陆翊平笑道:“或是个女孩,像你一般,肯定也是极不安分的。”

    夫妻俩坐在院中,沐浴着暮春的暖阳,庭前的玉堂春今年开得尤为繁盛。雨菡说,冬天越是冷,春天开花越是繁密。陆翊平问为什么,雨菡便跟他解释了花卉植物的春化作用。

    陆翊平这才想起来,他妻子是从未来来的人,天文地理人文万象她似乎无所不知。

    他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沉声问道:“小寒,未来的人还会互相杀伐吗?”

    雨菡忧心地看着陆翊平,经过这场死战,他的性格似乎有些变了。雨菡沉声道:“翊平,你只要回头看看历史,就能预知未来。几千年来,人类都是毫无意义地互相杀来杀去。只要人性不变,历史就不变。人类历史根本就是一台绞肉机,我只是想从里面留住一个自己爱的人而已。”

    陆翊平叹道:“是吗?我以为以你们那时的智慧,或能参透世事,不再相互攻掠杀伐呢……小寒,千年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雨菡柔声道:“翊平,一千年以后的世界跟现在没什么不同。有人利欲熏心,有人舍己求仁。有人为了名利地位,可以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有人为了他爱的人,愿意放下一切走遍万水千山。有人众人环抱,却依然很孤独;有人只求一个知己,就已经觉得圆满。不管再过多少个千年,人心都是不会变的。”

    他们手拉着手,抬头去看那些深藏着春意的枝头,春花开遍时,他们的孩子也该来到这个世界了。愿他像那些他们敬佩的兄友一般,正直、善良、坚定地守护自己的信念和所爱之人。

    雨菡问:“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陆翊平沉声道:“恪一。陆恪一。恪守一道、抱定一心、守护一人,始终如一。”

    雨菡含泪点头笑道:“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