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暖阁，文弘推脱身体不适，让宫人扶着他抄近路走。

    路过北二拱门时，有个侍卫拦住要查文弘的腰牌。

    “恕罪。这个门后就是后宫的范围了。”

    搀扶文弘的两个宫人是莫福派来的，不过其中一个早就是文弘的人了。打发了另一个去寻莫福要腰牌，等那个宫人走远了，文弘才开口。

    “恭喜吴大人高升。看来我王府那把火烧的够旺。”

    拦住文弘的侍卫正是吴峥。

    “您知道是我去王府放的火，我还以为您第一时间会派人来质问我。”

    如果那把火烧到王府院子里，吴峥就能被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们认出来。当时吴峥只是带着人在门口放火，几个门房并不认识在宫里当差的吴峥。

    只有温玉觉得吴峥眼熟，也是想了好些天，才想起来是谁。

    “你怎么给张敬田做事了？”

    吴峥苦笑：“属下并非给张大人做事，王爷您应该心里有数。”他一直不想让张伯玉效忠文弘，结果文弘直接将张伯玉扔去了北疆。为了张伯玉能多受文弘照拂，早点回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文弘表忠心。

    当然，除了张伯玉的原因来，其实他也很好看文弘，要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帮文弘做事。

    但他之前帮文弘做事总给自己留后路，并不尽心尽力。他想着，若是不拿出些诚意来，即便文弘用他，恐怕也不会太看重他。

    所以他主动投靠了张敬田，希望能成为文弘安插在张敬田这边的钉子。

    为了赢得张敬田的信任，去王府放火那次，他主动请缨。

    有了吴峥的话，文弘才算是彻底放心。

    “那你帮我……”

    ******

    金陵王府的大门已经修缮一新，已经丝毫看不出当日被火烧的迹象。

    不过以前王府门前森严，很少有小贩走动，现在却突然多了起来，隐隐有将王府一条街改成菜市街的趋向。

    是以文弘回府的时候，吩咐门房温玉去办了件差事。

    菜市街就菜市街吧。你们能往我王府大门前卖菜！我自然也能去你们府前捣乱！

    文弘狠狠咬了口芙蓉糕，有些赌气地在心里骂起君霖来。

    走了那么多天，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就不担心屁股底下的宝座被人抢了？当然，依君霖那么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在京城没有留下后手。

    谁是君霖的人呢？

    会到关键时刻保护帝王宝座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能够号令群臣，能够斩贼子于马下！

    会是谁？

    张敬田？

    虽然张敬田确实是君霖出行前又提上去的，而且手握兵权，身兼重任。

    但君霖早就不喜张敬田，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会是谁？

    内阁的尹正西，佰信？

    还是有兵权的百胜将军、通胜将军？

    “王爷，到家了。”一直迎候在门口的吹墨，轻声提醒落了轿还久久不见出来的文弘。

    文弘回神，挑了帘出来，大步往里走。

    “王爷生着病呢，匆匆去宫里作甚？”

    “吓唬吓唬张敬田，顺便办件大事。”

    “什么大事？”

    文弘瞪了吹墨一眼，恼怒：“你们这些眼线，想知道自己查去，别总审我。”

    吹墨也不怕，抿着嘴笑。

    笑的文弘也没脾气了，半天嘟囔一句：“你们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老让你们看着我，他就不担心我把你们都关起来，让他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王爷说笑了。天下人都是圣上的子民，我们被关起来了，天下所有人都能帮着照顾您。”

    文弘瞪大眼：“吹墨，你居然威胁我！”天下人都能成为君霖的耳目，确实可怕，但难道他就不能把天下人都变成他的子民？

    吹墨笑道：“好了，王爷反正也不会对我们下手，何必说这种话气话。要想圣上了，就写封信问问。”

    “谁想他了，我想我儿子。”文弘脱下外袍，取水净面。看着水里自己的容貌，禁不住想起那个还在学说话学写字的小不点。北疆是苦地，也不知道文乙有没有受苦？

    君霖带着文乙走了，以为就是抓着了他的弱点。

    天下谁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君霖这招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偷窃他的招数！

    早就铺好的一招棋，也该派上用场了。

    ******

    文弘进宫的第二日早朝，傅温采便进了内阁。

    他还是历史历代以来，第一个不是由皇帝亲自任命的内阁大臣。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地位。

    无论是旧朝降臣，还是世家大族，在这个新朝初立，又越来越稳固的时刻，他们迫切需要推举一个与他们有难以割舍关系的人上位，好稳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这个人不能是文弘。文弘可以成为尊贵的王爷，但圣上不会让文弘真正掌握实权。如果文弘真的掌握了实权，那就意味着离圣上清理他们这些旧朝势力不远了。

    他们需要的那个人，既要能真正掌握实权，能做他们的大靠山。

    又要有足够的威信，能够让他们所有人都臣服，带领他们拧成一股绳，让他们不会被人从中间各个击破！

    傅温采正好可以担任这个角色。

    尤其令人惊喜的是，圣上似乎不是很介意傅温采曾为旧朝帝师的身份，即便没有将傅温采升到足够高的位置（傅温采的才能和威望足以成为内阁大臣或新朝帝师），但也没有怀疑、排斥。

    下了早朝，傅温采按例到内阁当差。等他出来宫门，就让轿夫直接将他送到了金陵王府。

    “想来王爷已经知道老夫进入内阁的事了。”傅温采以不赞成地目光看着文弘，“或者说，老夫能这么快、这么顺利进入内阁，要多谢王爷援手。”

    “老师。”文弘亲自给傅温采倒了杯茶，“您请放心，我不会逼您为我做事。您只要好好当差便是。”

    傅温采在那个位置上，其实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助力了。

    傅温采叹气：“老夫不怕你让我做事，怕就怕即便老夫位高权重，也难以护你周全。你的身份毕竟是尴尬……”

    他起身看了看大门方向，虽然他在花厅根本看不到门外，但两人对外面的热闹情况都心知肚明。

    “他们现在要安抚众人，不敢动你，但还是会怀疑你，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双眼睛布在你门外了。”

    文弘浅笑不语。

    这个时候才知道派人来监视他，太晚了。

    他早就不是那么在东明殿里等人宰杀的废皇了。

    “等到圣上回来，就让我送你走吧。老夫以前避世的时候，住过云雾山，那里少有人烟，风景甚好，你可到那里去。就算过的不如这里富贵，可性命毕竟在自己手上，不用仰人鼻息。”

    “多谢老师为我筹谋。”文弘起身拜过。

    “您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让别人替我选择和决定事情。但我不会躲起来，我会把选择和决定的大权……”文弘看着傅温采，一字一句道，“夺回来。”

    傅温采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半日也说不出话来。文弘在他旁边坐下，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直到夕阳斜挂，傅温采才回魂。

    “自古王国的皇帝，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做了降臣，跪伏别人脚下，却还是难逃一杯毒酒。要么再寻机会光复国家，可这条路谁又走通过？”

    国家一旦亡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光复的？

    傅温采恨恨地握拳，如果当年他没有躲起来，而是一直陪在文弘身边，陪他长大，陪他对付文狰，陪他抵御外族侵略，是不是如今凤朝仍在，文弘仍能好好的当他这个皇帝！

    傅温采站起来，竟站都站不稳，扶着桌沿往外走。文弘在他身后轻轻叹气，引得他又回头。

    “金陵城都在传你这就要造反……难道是真的？”就算文弘跟他表露过造反的意图，可他还是不相信文弘会立刻造反。

    并不是说他不相信文弘的野心，而是不相信文弘有能力去做这样的事。哪怕现在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

    “对。”文弘爽利认下。

    这下傅温采连桌子都扶不稳了，一头白发下的身体抖的厉害。

    “但不只是我。”文弘道，“还有个势力要造反，我是被逼的。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我要造反。”

    门口监视他的人，可不只出自一个势力，天下人都认为他会反。

    “我就算不反，也会被他逼着造反。”

    因为真正造反的人需要有个人替他背黑锅，然后他好名正言顺，甚至是在民心所向下登上皇位。

    这个背黑锅的人，无疑就是文弘了。

    傅温采声音转急：“谁？”

    “老师您猜？”

    “是……成王君度？”傅温采犹豫后说出答案。他入内阁之事，是顺应大势，能爬上高位的人都不傻，都应该知道即便阻拦，也挡不住他进内阁的脚步。

    可偏偏成王君度还是跳出来阻拦了。

    这不是说明君度没有别人看得清，而是到关键时刻，君度也懒得装模作样，不计一切代价剪除脚石。

    傅温采捏着桌角的手逐渐加力，指节泛白。最后文弘不得不出声：“老师，这楠木价值不菲……”

    “你得快逃。”傅温采猛地打断文弘的话，“你得走，越快越好，这分明是君度布了局，想踩着你上位。他不会留你性命。”

    金陵王凭圣宠而活，圣上不在，小命还不是置于别人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