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堪堪已到三月，皇帝卧病不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身边唯有皇后寸步不离相伴。戌末时，项灏悠悠转醒，枯瘦的面容依然掩饰不住昔日的威严。他虚弱地轻呼道：“薇儿。”

    皇后从旁侧的藤椅上促然睁开眼。看到皇帝正目色温和地望着她，起身疾步走到龙踏上，俯身握住皇帝枯萎松弛的手。心下悲喜交加。柔声说道：“皇上，您醒了，臣妾伺候您吃点东西吧。”

    皇帝摇头，余光瞥到皇后两鬓间竟隐隐残留着一缕银发，风韵犹存的面容上。眉梢挂着憔悴之色。他眸光越发轻柔，完全没有了素日的凛冽气势，此刻好似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颤抖着握住皇后的手，虚弱地问道：“朕昏迷了多久？“

    皇后眼眶一红，轻轻抚摸着皇帝枯槁的手背。轻声答道：“皇上睡了两天一夜了。”

    皇帝眼神涣散，若有所思地说道：“哦，朕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皇上，吃点热粥吧。”役阵扑亡。

    项灏不置可否，任由皇后一勺一勺细心地喂着，可才吃了几口就挥手推开，再次咳嗽起来。皇后生怕他再次吐血，轻轻抚着项灏的后背，极力克制着不让眼眶的泪水掉落下来。

    待到皇帝渐渐平息下来也没有吐一口血，皇后悬着心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她抬眸望向皇帝的时候，却见到他眼眸闪着精芒之光，苍白枯槁的龙颜因咳嗽而浮现出一抹红润之色，本日薄西山般的气息突然像是注入了一股朝气，连说话的音量也不觉高了几分。

    皇后惊喜，满心以为皇帝的身体大有起色了，倏尔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入她的脑海里，莫非，莫非皇上这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极力克制的悲恸再也无法压抑，两行清泪刹那滑落。

    皇帝微微一笑，举手替皇后拭去腮边的泪水，宽慰道：“人总有一死，朕也不过一个凡人，难逃宿命。此生，朕无愧江山社稷，没什么好遗憾的。这盘局也要到了收尾之际，只怕最后要皇后去朕的陵墓上告诉朕，谁是下任国君了。”

    皇后心中无尽悲凉，哽咽道：“皇上自己看，臣妾可不愿意跑那个地方去跟您说，臣妾若是到了那里，定是去陪皇上的。”

    “罢了罢了，朕是叫不动你了，呵呵。”

    皇帝眸光一凝，气虚虽依然虚弱，可周身的九五之尊气概渐渐散发而出，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褔恭，宣齐郡王，太傅来乾清宫觐见。”

    刘福恭手中洁白的浮尘轻轻一甩，恭声垂首道：“是，奴才遵旨。”

    皇后默默地看着皇帝，小心翼翼地伺候皇帝更衣。一袭明黄的龙袍着在项灏身上，那股威严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但见皇帝面色红润，除了清瘦了许多，好似又是以往那位龙吟虎啸的天子。

    想来项灏心中明了自己大限将至，该是时候走到这最后一步了。齐郡王虽闲赋家中，早年也立下过战功，却因对权谋很是排斥，自愿请辞，所以倒是深得皇帝的信任。而太傅徐博鸿乃两朝元老，为人忠正不阿，软硬不吃，是朝中唯一一个由始至终保持中立者，亦是在朝堂上颇有威望。无疑，这两人是皇帝最值得交代遗愿的人，更是能够暂时稳定朝局的人。

    半个时辰不到，齐郡王和徐太傅先后赶到乾清宫，两人神情肃穆，默契地相视而过，一齐走进乾清殿。在看到皇帝那枯瘦的身形时，皆是心中一震，外头都传皇帝龙体欠安，可知道亲眼目睹才晓得，皇帝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当下皆是俯首躬身，不敢言语。

    皇帝咳嗽了一阵，目色冷睿，开口缓缓说道：“朕独自召见两位爱卿是要交代遗召之事。”

    齐郡王和徐太傅听皇帝单刀直入，心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不禁抬眸恭望了一眼皇帝，但见皇帝虽形容枯槁，可那双眼眸里的精芒却光彩四射，心下是五味陈杂。不过，到底是心中已然有数，当下跪地恭谨道：“臣听命。”

    此刻皇后已然在内殿里避嫌，只听外头传来皇帝时而咳嗽时而飘忽的语音。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隐隐听到皇帝似乎是将事情交代完毕，“成殿下和三殿下都是人中之龙，当应以功而论，两位爱卿可听明白了？”

    又过了片刻，齐郡王和徐太傅才告退而出，皇帝颓然靠在龙椅上，面上的红润之色一点一点消散，只觉得身心俱疲，精神头渐渐衰微。

    皇后从内殿里缓步而出，在看到皇帝再次晕倒过去时，促然小跑过去，素日的雍容娴雅倏忽不见，不过是个为了自家的夫君操碎了心的妻子罢了，“刘公公，皇上昏过去了，快叫李太医。”

    刘福恭神色惊变，将皇帝背到龙床上后，见皇后在照顾着皇帝，当下亲自去太医院找李太医。黑夜中，他带着李太医悄然来到了乾清宫，嘱咐道：“李太医，此事不可泄露一丝一毫，否则老奴和您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正当李太医跟着刘福恭进乾清宫后，项胤羽紧跟着踏进了东华宫的书房，才踏入门槛，他神情肃然，语音促然道：“三哥，您急急叫臣弟前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项胤珏俊容冷然，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如利剑般闪着光芒，见到项胤羽到来，语音竟然微微有些急促，一字一句说道：“老七，只怕父皇熬不过去了。”

    项胤羽惊愕，心中登时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意味，好半天才恍然回神，抬眸朝项胤珏看去，但见三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眉梢间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心思。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生，一股凝重悲凉的气息冻结在整个书房里。良久，才听项胤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尽是无尽的疲倦之色，嗓音竟徒然黯哑，好似黑夜中一把厚沉的钝刃，沉声说道：“让他动手吧。”

    项胤羽定了定心神，本厚沉的嗓音近乎飘忽，低沉地说道：“是，臣弟这就去办。”

    所谓是风雨欲来风满楼，整个皇宫笼罩在浓云惨雾之中，而当头的利刃随时随地都会劈斩而下。因不久前皇帝那场雷厉风行的惩处，朝堂上蠢蠢欲动的臣子自是渐渐安分守己了。更何况，皇帝从暖春园回宫的时候，龙体尚且安好，哪里有如传闻之中的龙体病弱之势？想来不过是皇上暗中设下的陷阱，等着他们落网罢了。

    因而，当皇帝真的病入膏亡的时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反倒不是很相信。如此，无疑是给了远在西疆的傅成岚充分的时间。然而，正当朝堂上的百官懈怠或是畏惧而静观其变的时候，唯有项胤珏果断出击。

    那个人此刻就在皇帝身边，得到的消息自是充分可信，也正因为如此，项胤珏才刻不容缓地要开始进击了。

    三年前，眼看就要成大事，最终还是差那一步之遥。此刻，这大概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