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禁来到关押刘鄞的地牢时，他正在摆弄一根枯萎的稻草，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

    ，一眼便望到疲惫不堪的刘禁，更奇怪的是，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带着一壶酒

    。

    “皇上是来叙旧，还是，要毒死草民？”

    “是要和三哥同归于尽。”

    刘鄞扬嘴一笑，优美的弧线立刻爬上脸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异

    样的光。他看着刘禁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把酒壶一放，然后从衣襟里掏出两只酒

    杯，一个放在他面前，一个放在自己面前。

    “草民虽不想死，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着，他拿起酒壶，先给刘禁的

    杯子倒满，再倒自己的。

    “皇上的理想是什么？”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举着酒杯，在幽静而黯淡的地牢里，杯子碰在一起，全是理想

    破碎的声音。

    “没有了。”

    “因为女人？”

    “因为女人。”

    “真巧，草民也是。”

    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为什么三哥可以笑得如此豁然，明明心里藏着那么大的悲伤。”

    “你以为呢……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故作镇定。”

    “你以前不是这么认为的，你当年决定带仁妃逃出皇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红颜多祸水。”

    刘禁沉默了，或许他说的没错，仁妃的本意是要谋反，嫣城的本意，是要复仇。

    “可是你爱她，你偏就爱上了那一抹惊艳，明知覆水难收，可还是义无返顾的决

    定往里跳，即使有一天你被她伤的体无完肤却还在那里为她寻找借口，你爱她，

    这就是最大的错。”刘鄞放下酒杯，视线全都聚集在刘禁的脸上，他观察着他的

    变化，哪怕只是细微的，也逃不过他谜一般的眼。

    “我以为爱是给人带来力量的，没想到，爱也会让人坠落。”

    “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居然能够撼动咱们大汉天子的决心。”

    “就和当年的仁妃一样，撼动了三哥的心。”

    刘禁再次朝刘鄞举起酒杯，他则依然笑面春风。

    “她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我爱她，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刘禁说完，微微

    叹了口气，酒像寒气流过咽喉，直击他的五脏六腑。

    “所以，你是来跟我诉苦的，就因为我们曾有过一样的命运？”

    “我想知道，三哥是怎么过来的，这么多年，一个人。”

    “因为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刘鄞转眼看向窗外，一轮弯月悬挂在黑夜中，不知为何，京城的月亮就是没有大

    漠的美。

    “谢谢你现在才告诉我真相，让我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抱着一个错误的理想苟活着

    ，其实你说的没错，爱，应该是予人力量的。”

    “你还想她吗？”

    “无时无刻。”

    刘禁接着倒酒：“真希望我也可以有你这样的决心，即使一无所有。”

    “所以你认为我活的很潇洒很自由？我原可以放下她，娶个皇室女子顺理成章的

    当上楼兰国君，成天歌舞升平，妻妾成群，然后带着我的子孙器宇轩昂的回到京

    城与同样身为国君的我最爱的弟弟上演久别重逢的大戏，你会怎么想我？而如今

    ，我故作无所谓的回到这座掩埋了我所有爱和未来的城，花了多大的勇气，这里

    的一切都没变，唯有她不在！你知道吗，我每一天都在想象与她重逢的画面，我

    甚至可以接受她早就已经忘了我的事实，可谁知，她根本连恨的机会都不给我！

    怎么样，你还会羡慕我的一无所有吗？”

    刘禁放下酒杯，唇间还留着点点酒香。

    “我曾以为今生只要再次与她相遇，那么一切就可以柳暗花明，可偏偏事与愿违

    ，好像爱她，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所以皇上也打算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就像当年毅然决然的我一样？”

    “真希望我拥有你那样的毅然决然。”

    “如果我告诉你我后悔了你信吗？”刘鄞一手撑着下巴，面上带笑语气却异常的

    坚定，“如果说我这吊儿郎当的前半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那个不自

    量力的决定，丢了自己，也永远的失去了她。你是聪明人，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

    刘禁不解：“我不能还没努力就放弃，这样才后悔。”

    “那你就试试看好了，但是别忘记，所有的后果你必须自己承担。”

    “我想过无数个结果，再也没有比失去她更痛苦。”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刘鄞换了个姿势，拿起整壶酒，里面还有一半，举在

    凄冷的月光下，他说，“其实失去，比拥有更踏实。”

    醒过来的时候，刘禁已经回到了未央宫，耳边出奇的安静，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回

    想起来，昨天晚上刘鄞把剩下的半壶酒递给了他。

    “这是三哥敬你的，敬你这么多年的情深意重，敬你和你的江山繁荣昌盛，最后

    敬你的爱情，至死不渝。”

    他接过酒壶，一饮为尽。

    其实他并不擅长喝酒，这个，刘鄞早就看出来了，于是不下半刻他就躺在地上睡

    着了，疲倦加上醉意折腾了他一整天，醒来时，已是隔天的黄昏。

    还是觉得晕眩，他吃力的迈开步子，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刘慎正在那伏案看书，

    看到他走来刘慎赶紧站起身，他则示意他坐下。“没事，你看着吧。”“皇兄…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皇兄昨天怎么喝酒了？”

    他微微一笑：“嗯，突然就想喝了。可没想到酒量这么差。”

    “皇兄以后若要喝酒，也可以来找臣弟。”

    “好。”他简短回答，再次迈步，他现在唯一想见的一刻也无法耽搁的人便是还

    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的嫣城。

    然后刘慎望着他，再一次次的欲言又止之后，最终抱着遗憾放弃了，心想着皇上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因为对此时的皇上来说，片刻的安宁，好

    过世间的一切。

    “好在你安然无恙。”他心想，用指骨轻抚着嫣城柔软的面颊，不过一天没见，

    却好像隔了很远。

    旁边放着嫣城最爱的琴，是等着她哪天醒来忽然就想要弹起的时候马上就有琴在

    身边。这会刘禁忽然心血来潮，他把琴放到案几上，像嫣城无数次弹起它的样子

    ，拨开琴弦。她曾教过他一些简单的曲子，如今他完整无缺的弹奏起来，想想不

    久前的日子，她也这么为他做过。

    指头拨弄琴弦的瞬间，他一直在问自己：两个人的天长地久，真的比天下人的安

    危更重要吗？倘若他就这样带她远走高飞，那么三十年以后，四十年以后，他还

    会感谢自己今天的选择吗？

    他们会不会像过去的刘鄞和仁妃一样得到生死两隔的下场？

    或许，人真的不能有太多顾虑，因为顾虑，会使人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