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却说贾珠在车上听见了焦大的话,不禁勃然大怒。他本是个温和斯文之人,因此虽是哥哥,其实贾琏宝玉几个都并不怕他。只是此时,见了他脸上神色沉的可怕,便是贾环这等喜欢胡闹的,也不禁往宝玉那里缩了缩。
“那个,大哥哥不必生气。”贾琏吞了口口水,“谁家府里没个无法无天的奴才呢?这个焦大素日我也听说过,仗着自己有点儿功劳就不听调配,况且许是喝多了罢。”
贾珠手紧紧握成了拳,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贾琏:“听你这话头,往日里也听过这等话?难不成,这边儿府里竟真传出了这样的丑话?”
贾琏缩了缩脖子,心里着实后悔不该多嘴,忙陪笑道:“没有的事情,若是叫我听见了,早就叫珍大哥远远地打发了这个奴才。谁家府里养大爷呢?更何况是喝了点子猫尿就胡沁乱吠的奴才。”
贾珠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尽然罢。”
他话未说尽,心里却是明白。焦大救过宁府太爷的事情,那是两府里头主子奴才都知道的。当初战场上能把主子从死人堆儿里背了出来,找了水自己不喝全给了主子的,那不必说是对主子忠心的。这样的忠仆,原该敬着些。
贾珠记得小时候也见过那焦大,虽然人不大会说话,可看着绝不是那等调三窝四的人。他醉了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那府里有这样的传闻不是一两日了,也绝不是空来风的。
再想到外头人提起荣宁两府,面子上都是挑起大拇指,一门两国公,真真是显赫。只是,那都是老祖宗的荫庇。如今,两府袭的都是世袭将军的爵位,既没什么实权,又是降等袭爵,再有个一两代也就无爵可袭了。这样的时候不说怎么上进的话,反倒胡作非为,以至于传出如此不堪的话来,若是传到外头去,不光是宁府,便是荣府的声名体面,都要被人唾弃到尘土里!
又想到宁府里贾敬早早儿地把爵位给了儿子贾珍,如今常年住在才城外的道观里,贾珍在宁府里一人独大,那珍大嫂子既是续弦,又无所出,哪里敢管他?这,这爬灰的丑事,依着贾珍那样肆意妄为的子,也不是做不来……
贾珠越想越气,眉头拧得紧紧。半晌,强压下怒火,向贾琏道:“知道你跟珍大爷交好,你自己留心些,别使劲儿往前凑。”
贾琏哪里敢说不,忙不迭地答应了。
一时到了荣府,贾珠也不等人来扶,自己跳下了车,冷冷地瞪了跟着的几个小厮长随,厉声道:“今儿的话,若是从你们嘴里说出去一句,我也不必回了别人,只叫人割了舌头卖到黑煤窑子里去!”
说罢,也不等贾琏几个下来,自己一径往里头去了。
贾琏宝玉贾环三个下了车,面面相觑。贾环嗫嚅道:“琏二哥哥,什么是爬灰?”
贾琏见那东府的车还在,忙喝道:“胡说什么?这也是你个爷们能说的话?还不快快忘了呢。若是再叫我听见你说,窝心脚先踹了你!”
贾环素来怕贾琏比贾珠更甚,见他声色俱厉地说了,也怕了,忙道:“我再不敢说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明儿找个空子去问问自己的小厮去。
却说贾珠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院子,李纨正在屋子里哄着自己的女儿说话,贾兰却在一边儿灯下看书。看到贾珠进来,都站了起来。
李纨见他脸上神色不似往日,竟是气得狠了的样子,忙叫人把女儿抱了出去,又叫贾兰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觉。
看人都出去了,李纨忙亲手倒了茶递给贾珠:“大爷这是怎么了?不是从东府里回来?”
贾珠喝了口茶,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了些,看看李纨,见她穿着一件儿藕荷色对襟儿长袄,头上的钗环也都摘了,只用一只云凤纹金簪松松的挽了头发。虽是家常装扮,在灯下却是显得温馨婉约。
张了张嘴,贾珠将那话又吞了回去——没的脏了自己夫人的耳朵!
心里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儿定要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大老爷二老爷说说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必须远着些宁府。省的外人不知道,以为荣府里头一样的肮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贾琏回了屋子,凤姐儿还没回来,只有平儿带着大姐儿在屋子里头。
贾琏四下里看了看,问道:“二呢?”
平儿见他喝了酒,忙倒了热茶给他,笑道:“不是去东府里了?想来是看小蓉大去了,也快回来了。”
贾琏脱了外袍,坐在榻上看着女儿给自己请安。大姐儿才三岁,生的玉雪可爱。此刻头上梳了两个小发髻,用粉色的绸带挽了,底下又坠着两只巧的金铃铛。随着她的小脑袋一动,便发出清清脆脆的响声。
贾琏看了实在是喜欢,又见平儿在一边儿站着,含笑看着大姐儿,脸上满是温柔神色,不由得心里痒痒,忙扬声叫了娘进来抱大姐儿出去了,自己伸手便拉着平儿调笑道:“好人儿,今儿我睡你屋子里罢。”
说着,便凑过嘴去亲平儿雪白的脖颈。
平儿咯咯笑了两声,眼看着贾琏一双大手有向衣襟里探去的趋势,忙推他道:“快起来,二一会儿就回来了。”
“怕她呢!”贾琏不为所动,依旧手嘴并用,“看你那么喜欢大姐儿,不如我也给你个孩子,你自己个儿的,岂不是更好些?”
平儿使劲儿推开他,起身整着衣襟儿啐道:“又喝多了混说,叫她知道了好不待见我!”
贾琏大笑着躺在榻上,拍着手道:“你竟是这样怕她不成?”
“她自然怕我,谁叫她是我的丫头呢?”
门帘子一挑,凤姐儿进来了。脸上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平儿,又看向贾琏,“你可是快些往平姑娘那里去罢,可仔细着些,别进错了屋子。”
平儿不敢言语,忙过去替凤姐儿解下了身上的薄缎子披风,又转身去端茶倒水伺候凤姐儿。
贾琏干咳了一声,想起凤姐儿是从东府里回来的,又想到方才那焦大骂的话,这心里忽然觉得膈应的慌。脸上先还有些个热,这时候也不顾得了,冷笑一声:“这是从东府里才回来?我这一个爷们儿都进门了,你这二才回来,真是好啊。”
凤姐儿听他声色不似往日,心里先思忖了一回,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处儿,当下坐在贾琏身侧,丹凤眼一眯,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也就跟着你前后脚进门,怎么这么大火气?”
贾琏看着凤姐儿一言不发,良久见凤姐儿神色如常,方开口问道:“你今儿又去看蓉儿媳妇了?”
“嗯,她这一程子病的什么似的,我跟她好了一场,自然得过去瞧瞧。再者老太太心里也惦记着呢。”
“行了行了,去就去了罢了。说给你知道,就算是亲厚,你们那也是两个府里的人!好不好的打发个老婆子过去瞧瞧就行了,别有的没的自己整日价长在那边。你又不是那名医圣手,在那里做什么?府里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呢,再不然,你照看着些自己的闺女也好。”贾琏摔下这几句话,也不洗漱,脱了靴子便上床睡了。
凤姐儿在那里坐着被他没头没脸地几句话说的很是迷瞪,半晌方看着平儿问道:“好好儿的,二爷这是怎么了?”
“这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平儿摇头道,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不是方才咱们哪句话没说对付?”
凤姐儿想了又想,实在没有头绪,“行了行了,先去端了水来我洗一洗罢。明儿你去问问跟着二爷出去的人,看是怎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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