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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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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宋仑找到红袖的时候,只见她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左手紧紧捂住右臂,丝丝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来,衣袖上也沾染了大片的血迹,看着很是惊心触目。

    宋仑皱眉,冷眼看向旁边负责看守的两个马贼:“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马贼互望一眼,目光闪烁,片刻过后,知道躲不过盘问,只能硬着低声头皮回答:“她……她刚才不小心打破了杯子,把手臂给划伤了。”

    “不小心?”宋仑看着他们闪躲的眼睛,眉头慢慢皱起,目光转而落在红袖的身上,她的衣服领口有些凌乱,嘴边还有快淤青,神色非常惨淡。

    看到她这样,宋仑心中立时有了数,看向那两个马贼的目光更加冰冷,掩嘴嘴角咳嗽了两声:“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留着你们在唐家堡里还有何用?唐家堡可不是善堂,不会花钱养闲人,若是做不了事,还请自行离开,不要浪费我们这儿的口粮。”

    这话说得斯文,语气却很不客气,两个马贼被训得脸色涨红,憋了半晌,终于说出了实话:“这个小娘儿们太嚣张了,我们兄弟两个看不惯,就像给她点教训,没想到……没想到她会突然摔倒,撞到桌子,摔碎了茶碗,手臂正好磕在碎片上,就……就成现在这样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声的红袖忽然小声地啜泣起来,她靠在椅子上,纤瘦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不停颤抖,看着可怜极了。

    见状,宋仑咳得更厉害了,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指着那两个马贼,却是指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他咳得这般难受,两个马贼心里更慌了:“宋书生,你……你怎么了?”

    宋仑摆了摆手,艰难地说道:“没事,老毛病又犯了。”

    两个马贼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您先在这歇着,我们这就去找大夫!”

    说完,他们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跑走了。

    空荡荡的小屋里,就只剩下宋仑和红袖。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方桌,地上还有些没有来得及处理的碎瓷片。

    宋仑按住胸膛,使劲地深呼吸。咳嗽的症状总算好了些。他看向对面蜷缩成一团的红袖,哑声说道:“他们都是有些粗人,做事难免毛躁了些,如果有什么冒犯姑娘的地方,小生在这里向你道歉。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红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这样能让她感到安全。

    见她不为所动,宋仑也不气恼,他看到桌子上的纸和笔。再又看向她流血不止的右臂,眸光微动,低头咳了两声:“你的手受伤了。还能写字吗?”

    听到这话,红袖的眼睛动了动,但她的脸色整个埋在椅背后面,宋仑完全看不到她的异样。见她不说话,宋仑只当她是默认了。便道:“既然写不了,那就先把写信的事情搁置一旁。小生另有一事需要烦扰姑娘。”

    “……”红袖稍稍侧过脸,却还是不说话。

    见她有了反应,宋仑的语气越发和煦:“你是工部的郎中,应该对建造之事非常熟悉,小生方才遇到一个有关建造机关的难题,想要请你指教一二。”

    红袖神色一顿,哑声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仑扬起眉毛:“小生都什么还没说,你怎么就说自己不知道了?”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知道,”红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不会背叛朝廷和我的家族,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丫头的性子还挺倔!

    宋仑忍不住又咳了两下:“你若不合作,你的同伴们就会受更多的苦,何必呢。”

    红袖又将脑袋埋进身体与椅背之间,闷声说道:“你不用威胁我,比起他们的性命,朝廷与家族更重要。”

    “你这女人,倒是挺狠心的,”宋仑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马贼们领着大夫匆匆赶到,那个大夫看起来年纪很大,满头华发,脸上沟壑纵横,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药童。

    大夫先给宋仑诊断了一番,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旧病复发,吃两服药,休息一下就能好。

    宋仑又让大夫给红袖看看伤势。

    这次红袖没有抗拒,老实地伸出手,任由老大夫给她上药包扎,很快就止住了血。

    宋仑似乎对这个老大夫非常尊敬,不仅态度恭顺,还特意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听他称呼老大夫为老师,过程中又跟老大夫讨论了几味药材的问题,看这样子,他似是在跟老大夫学习医术。

    等人都走了,红袖又被重新囚禁起来,听到房门被上锁的声响,她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暗道方才好险。幸亏她反应机灵,及时摔倒,故意撞到碎瓷片上,划上了右臂,这才躲过了写信一劫。

    不过那个姓宋的书生看起来很不好糊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忽悠住,算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但愿自家小姐能平安。

    小山洞里,苏园园将手札、地图和钥匙都收入怀中,再次找到那根隐藏在岩壁缝隙中的木制扳手。

    伸手转动扳手,洞外那根藏在青苔之下的绳索随之缓缓转动,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

    扳手多年不动,有些零件已经严重损坏,转动起来特别费力气。苏园园转了大概十来圈,估摸着高度差不多了,便用一块石头将它卡住,随即松开手,走出小木门外,找到那根已经被拉出来的绳索。

    在绳索的末端,还吊着个破旧的小竹篮,由于年代久远,篮子早已破烂不堪,稍稍一碰,就全部都散开了。

    根据手札里的记载,方格当年在这洞里呆了三四年,每日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墙壁上刻画施工图。由于生活环境太过艰难,没有米粮和御寒的衣物,他生了好几次大病,都是靠着意志力勉强撑过来,却因此落下了病根,身体每况愈下。直到某天,他受了很重的风寒,蹲在洞里咳得撕心裂肺,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没想到有人用绳子吊着个小竹篮,送洞顶慢慢放下来,落在他面前。

    小竹篮里放着几包草药,还有御寒的衣物。

    方格拿走了草药和衣服,病情好了许多,从那以后,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人用小竹篮从洞顶送些琐碎东西下来,或是衣物,或是吃食,或是纸笔……

    方格不知道给自己送东西的好心人是谁,对方也从未跟他说过话,彼此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为了方便对方送东西,方格特意做了这么个简单的运输装置,而那个隐藏在岩壁缝隙中的木制扳手,就是启动绳索运送的开关。

    两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度过了三十几年,直到,方格年老体衰因病去世,那个竹篮子终于彻底被废弃。

    苏园园拽了拽面前这根绳索,还算结实,它的承重量应该在百斤以内。方格是个成年男人,体重肯定超标了,即便是年纪大了之后,体重减轻了许多,但体力早已不行,爬不出这山洞,难怪他会在明知有这个装置的情况下,还被活生生地困死在这里。

    苏园园身材比较高,但骨骼纤细,身材清瘦,应该没有超标。她双手紧紧抓住绳索,双脚蹬在岩壁上,缓慢地往上攀爬。

    绳索的表面非常粗糙,磨得她的手心火辣辣得疼。

    她咬紧牙关,忍痛继续攀爬,由于岩壁上的青苔太过湿滑,她的脚下没能踩稳,险些摔下去,好在她紧要关头,她死死拽住了绳索,愣是将自己从生死边缘又拽了回来。

    她活生生地被吓出一身冷汗,爬得越发小心,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最后一丝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她终于成功地爬出山洞,扑倒在温热的土地之上,惊起一阵尘土。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挂在天际,摇摇欲坠。

    鲜红的云霞染红半边天,那些云彩如同火烧起来般,热气腾腾的。

    苏园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气来。她艰难地爬起身,却被面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在她面前,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枣树,由于常年干旱,枣树上的枝叶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婆,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儿。它的部分枝干伸到山洞的上方,像是一只大手,在为山洞遮风挡雨。

    大枣树的下方,有个拱起来的小土丘,土丘前面,竖着块石碑。

    苏园园走近了些,可以看到石碑上清楚地写着八个小字——方格之妻唐氏之墓。

    墓碑的左下方,写着立碑的年月,竟是在三十年前。

    方格永远都不知道,当他从地牢人间蒸发的第二年,唐萱就病去了。她就被埋在这里,足足三十年,与洞里的方格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错过,便是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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