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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算计

      阿追回到自己房里后,边躺在榻上缓酒劲,边回味方才的场面。

    想着想着,她禁不住笑了一声。

    云琅云瑟买回的酒烈了些,不多时,众人就都喝高了。余人各自三三两两地划拳聊天她也懒得管,只和莫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后来她无意中扫见旁边扎堆的几人摆开了占卜石,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打着哈欠说:“婆婆,他们干什么呢?”

    莫婆婆扭头一看脸都绿了,赶紧去喝止。阿追悠悠地又举杯饮酒,挡住唇角的抑不住的笑意。

    她对邪术并不是一无所知,知道那几个喝高了的正在施邪术,也隐约听到其中一个迷迷糊糊地问“戚王在哪儿出生的来着?哦对……朝麓!”。

    这十有八|九是在施直接让他身体不适的邪术,阿追深知如若施下去,他必能猜到隐情,必会来找乌村问罪。

    但她仍是忍不住拖了一会儿才告诉莫婆婆。无他,只是心底的一口郁气太难找机会撒出去了。

    她又躺在榻上兀自回味了一会儿,止不住地去猜刚才他是否已有了反应、又是怎样的反应——可惜了,她没能亲眼一观。

    阿追长长地吁了口气,撑身起来推门而出。近来她习惯于睡前一定要去看看雁逸了,哪怕明知他若醒来,定会有人即刻告诉她,她却仍忍不住存着侥幸,总在想如若她去时,他刚好醒了呢?

    进了那扇门,云琅在旁边的窄榻上睡着,云瑟迎过来见礼:“国巫。”

    阿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音问:“怎么样?”

    “医官给改了改方子,只说养着慢慢看。方才喂了小半碗汤下去……”云瑟顿了顿,又道,“这边的事,主上差人回去接乌村的人时,宫里就知道了一些。雁夫人便也说要过来,只是没像我们这样赶路,大概还要再有几日才能到,您看……”

    雁逸好像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他命悬一线,雁迟是该来看看的。

    阿追就点了点头:“到时你和云琅照应着吧,你们留在这里照顾上将军便好,我那边不缺人手。”

    云瑟应了声“诺”,阿追走到榻边看了看雁逸。

    他还是昏睡着,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只是这些日子下来,他明显消瘦了,消瘦得让她越看越怕。

    越怕,心底的一股恨就越分明。

    空寂的殿里响起镣铐的声音,正扶额静歇的戚王听音皱了眉,抬头看看,离座迎过去。

    “咔”地一声,钥匙□□锁眼,姜怀低头看了看,淡笑:“屏退旁人又开了这锁,殿下您不怕我要您的命?”

    “你不会。”戚王平静道,将解下来的镣铐连同钥匙一并扔到一边,“你知道阿追在我手里,不会让她为此送命。”

    而后他伸手一引,示意姜怀落座。姜怀也并不同他客气,二人便各自在案几两边落座了。眼前有沏好的热茶,姜怀端起陶杯饮了一口,笑道:“竟是我们弦国的茶?”

    戚王未作多言,姜怀便会意地停了这寒暄,放下茶盏问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和阿追生过不快吗?”嬴焕问出一句,抬头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与她共处这么多年,生过不快吗?”

    “自然。”姜怀没有否认。

    他即又追问:“如何缓和的?”

    姜怀轻松而笑:“把话说开。”

    “……若不是‘说开’即可的事呢?”戚王又道。

    姜怀眉心一跳:“很严重的事?”而后他循循地缓了口气,“啧,那我只好请殿下自求多福了。阿追轻易不记仇,可这样不爱记仇的人,一旦记了仇……”

    他又啧了声嘴,含笑说:“我至今也只见过她记恨一个人,怎么殿下您成了第二个?”

    嬴焕一凛,只问:“记恨的是谁?”

    “甘凡。”姜怀答道。

    戚王陡然面色发白。

    甘凡是谁他清楚,那是间接让阿追父母双亡的人。阿追恨他恨得狠,虽不曾明言说要他的命,但一直挡着甘凡的路,以致甘凡在她离开后都做不得弦国国巫,一怒之下去修了邪术。

    她像恨甘凡一样恨他么?他不知道。只是被姜怀这样一提,他竟没有自信去否认这件事,甚至忍不住再想,她是更恨甘凡,还是更恨他?

    姜怀笑看着他的沉默:“其实殿下心里清楚,有些事于平民百姓易解,于你我而言就是无解。殿下已坐拥半壁江山,阿追能借之力却只有巫术——如此,相处得平和则罢,但凡生了嫌隙,想要缓和比登天还难。”

    嬴焕眼底微颤,刻意地想避开这个思绪。

    “你强她弱,你不低头,她就只能忍气吞声;你低了头,其实也更像施舍,她没有资格不接受。”姜怀的哑笑里沁着凄意,“我也是在那次想‘强娶’她之后才意识到这些,那时我一心觉得是为她好,可实际上……”

    他深深地缓了一息,重重舒出了一腔落寞:“让她觉得恐惧无助,就已经是我错了——你信不信,那事她多少也是记仇的,只不过她肯理解,不与我计较罢了。”

    嬴焕脑中一片空寂,好似有利刃刺进心里,又沿着心割了一圈,整颗心就这样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在那里,空落落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让乌村众人安歇了两天,阿追便平心静气地做起了“该做的事”。

    她原有些担心,如若不直接对嬴焕用什么伤及性命的邪术,要怎样办到她想要的——毕竟她所说的“让他失去已得的疆土与权势”之类的话,听起来很是虚无缥缈。

    当真着手做起来,才惊觉格外地简单。

    ——想让他失去已得的疆土与权势,甚至并不需要动用邪术,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占卜就足够了。

    各国局势那样复杂,她只消得将占卜的结果放出去,令别国提前知道了戚国的部署与安排,他们自会提前设防,再寻到弱处反击。

    “戚王半月后会下令调二十万大军往东荣去。”阿追看罢幻境想了想,抬起头,“是想擒贼先擒王?”

    莫婆婆斟酌道:“去东荣必须要经褚国——褚国虽已被戚国攻下,但戚国驻军尚少,其实薄弱得很。褚国与东荣间有一东华岭,易守难攻。”

    话音一落,旁边即有反应快的接口道:“那我们把这消息散给班国,让班王派兵守在东华岭。戚军现在没了南束相助,跟班军硬碰硬必不讨好。”

    莫婆婆点头表示赞同,众人就一齐看向阿追,等她拿主意。

    半晌,阿追却摇头:“不。”

    众人微怔。

    阿追严肃道:“犯不着白帮班国的忙。‘散出去’太亏,我们‘出去’。”

    屋里顿时一阵松快的哄笑!阿追强板了一会儿脸后也笑起来,执笔蘸墨,边往竹简上写便道:“我写信给稚南,告诉她我有紧要的消息,但只可给班国贵族,价格不可低于二十万两。”

    “天啊!”有人倒吸了冷气,“这么个占卜便得了二十万两银子?真是……”

    “银子?”阿追挑眉睃了他一眼,“我要的是黄金。”

    顿时满座震惊得像是摆了一屋子雕像。

    她不再理他们,提笔继续写,写完后通读一遍,卷起来着人送走。

    此后,阿追便掐指数起了时间。

    属于她的这一方国府里,砌了一座不低的假山,假山上有凉亭,站在凉亭里能将整个国府的风光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大半个昱京城。

    从前她并不喜欢这地方,觉得太高了,虽则什么都能看见但什么也看不清,鸡肋得很,没什么的大用。

    现下,这地方却几乎让她迷醉。

    这种将一切都踩在脚下、收在眼中的感觉,让她有一种主宰天下的错觉,这种错觉会让她有短暂的心安,让她觉得再没有什么会让她恐惧的人和事了。

    有时她也会孤傲地觉得——错觉?只怕不仅是错觉。

    又或者,现下只是错觉,以后就未必是了。

    阿追悠缓地舒出口气,手支着凉亭的围栏松了松筋骨,视线一低,见一个乌村的姑娘正拾阶而上。

    “国巫。”来者一福,“朝麓那边回了信了,说已寻到了买主,那班国贵族会差仆役借经商的由头来弦国走一道,您将卜出的事写出来,交给昱京南城门口那当铺的掌柜就可以了,听说那是他们买下的产业。”

    “真利落。”阿追夸了一句,又问,“钱呢?”

    “回信里说,前先经戚国容易些,稚南那边先抽掉两成,余下的如数给您送来。”对方回道。

    阿追点点头:“和稚南做生意,我放心。”而后一笑,“写下来送去,让旁人看了容易节外生枝。卜出的结果你知道,去找那当铺掌柜说一声,让他们等班国那边的人来后知会你,你去口述。”

    说罢又明快地添了一句:“得来的钱我分你一成。”

    稚南抽出两成后,到了她这里的是十六万两,划出一成也有一万多两。来传话的姑娘顿时惊喜得不知作何反应,好生缓了缓,才向她道了谢,麻利地下山办这事去了。

    阿追转回头,目光落在数丈外最为宏伟的那方大殿上。

    那曾经是姜怀执领江山的地方,现在为嬴焕所用……

    啧,戚王殿下,接下来的事你可千万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