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09.相见
舒鱼被天决明拉着从花岛上一跃而下,沉入那看不到底的深渊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有就快要见到浮望的近乡情怯,有突然从高处急速坠落的生理恐惧,她还十分奇异的突然走神想起了一个场景。
——那是在她去参加灵引小会的时候,和浮望一起在高高的塔上,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飘然落下。
场景并不相同,人也不一样,然而相同的是透过另一个身体传来的,令人感到安心的感觉。
舒鱼眼中有些疑惑闪烁,但随着两人越坠越下,她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能呼吸了。起先还在厚厚的云雾之中,现在随着下落他们周围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云雾都似乎变成了灰色,他们下落了很久,还是没有到底,舒鱼几乎觉得他们就要这样一路坠落到地狱。
就在她脑海中乱糟糟的想着些不着边际东西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她就踩在了一片暗红色的实地上。随着两人站定,周围近乎黑色的浓雾渐渐散开,露出前面不远处一方高台和石阶。
前后左右不过十几米见方,往上看是一片黑压压的雾,连阳光也无法照射下来。往脚下看,暗红色的坚硬土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石台。只有周围空气里漂浮的幽幽蓝火将这处压抑的地方照亮。
就在那高高的石台旁,孤孤单单的倚靠着一个人影。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凝固的漂亮雕像。仰着头的姿势,不知看向何处,紧闭着眼睛,只露出被斑驳锁链穿透的喉咙。
舒鱼喜欢浮望的脖子,喜欢那个在他说话轻笑时会微微颤动的喉结,她经常亲吻那里,每次她亲吻那里的时候,浮望就会笑着把她捞起来,温柔的给她一个深吻。现在,那里被一根锁链穿透,那样惨烈的伤口,如果是普通人就已经死了吧,就算不会死,穿过去的时候有多痛呢?
可是他脸上看不见一丝痛苦,只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安宁,却又莫名让看到他表情的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恸哀伤。他的头往后仰着,枕在石台之上,从前令舒鱼爱不释手的长长黑发流水一般蜿蜒的往下垂落,迤逦洒满台阶,铺在他身上散开的红衣衣摆之上。
浮望爱穿青衣,通身温润清澈,舒鱼曾想过,如果浮望穿红衣会是什么样的,现在她看到了。浮望穿着如滴血一般的红衣,但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怎么会有人能把红衣穿的这么冷?一晃眼,她好像看到浮望满身的血。
那真的是红衣,而不是鲜血染成的血衣吗?
舒鱼瞳孔紧缩,连心脏在这一刻都像被人紧紧握住,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连一旁的天决明也顾不上了,只是紧盯着那个熟悉的人影,脚步有些虚浮的往前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高台旁还有石阶,同样是暗红色的,但是在舒鱼走上去的时候,不论是高台还是石阶,都像是有生命一般的流转起淡淡的红,仿佛鼓动的心脏。
舒鱼在石阶上踉跄的绊了一下,然后直接扑到那个毫无反应的人身边。此时此刻,舒鱼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先前暗下决心的克制,忘了自己不能被天决明看出异样,她只是感到无比的伤心,眼泪自然而然的涌出来,砸在自己颤抖的手上。
来到近前她才发现,浮望胸前心口处也穿透着一把锁链,紧紧将他缚在这里。舒鱼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冰凉的触觉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又去握住他的手,将那同样冰凉的手捂在手里。
天决明负手站在原地,脸上带笑,并没有制止舒鱼的动作,只是那样看着舒鱼跑过去,浑身颤抖的去触碰那个人影。
舒鱼很伤心,很难过,他看得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会比他更痛,更难过吗?直到看到舒鱼试图去触碰那些锁链的时候,他开口说:
“徒儿,你在做什么。”
舒鱼浑身一震,抓紧浮望的手转头看他。
天决明慢慢走过去,踏上高台,然后从身后环住舒鱼,轻声在她耳边说:“你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吗?是为了彻底的消灭这邪恶的魔主啊,来,拿好我给你的九杀针,扎进面前这个魔的身体里。”
他说着,将一枚九杀针放进舒鱼手中,抓紧舒鱼的手,带着她就要刺向浮望的躯体。原本浑身僵硬的舒鱼突然用力将他挣开,然后一挥手将那针扔到了远处。
天决明放手,站在她身后,悠悠道:“怎么了,徒儿不忍心?只要杀了他,徒儿就再也不用难过,这不是很好?杀了他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容易,因为他不会反抗。”
舒鱼闻言,颤抖的更加厉害,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语气里仍有几分哽咽,“……你,是浮望吗?”
“你觉得呢?”天决明笑问。“一个满身正气的修真正派弟子,和一个杀戮无尽的魔,会是同一人?”
“国师,叶临淮,隐岚,都是你吗?”舒鱼问。她之前隐隐有些猜测,但是不敢相信,后来她在九师叔身上试了几次,发现九师叔确实无法给她那种熟悉的安心感觉,然后刚才,她触碰到浮望的身体,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令她动容。
古今中外各大名侦探都告诉她一个真理,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而且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最强的。现在看到天决明刚才那些反应,她已经基本上可以肯定了。这个让她觉得和浮望极为相似的天决明,确实就是浮望。
她该高兴吗?浮望没死,还在她身边。她该生气吗?浮望一直在骗她,看她伤心难过都没有和她相认。她该哭还是该笑?
舒鱼比刚才还要伤心,因为她的大鱼黑化了,好像比原著里的黑化还要严重的多,起因很可能是她。
天决明不再笑了,他伸手摸摸舒鱼脸上的泪,“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只有浮望才会让我感觉到那种安心。”
天决明忽然弯下.身子,舔了舔舒鱼面上泪痕。两双眼睛对视,呼吸相闻,天决明将额抵在舒鱼头上,“小鱼,九杀针确实可以将我彻底杀死,如果是小鱼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那么小鱼要不要杀我,为民除害呢?”
“不。”舒鱼缓缓摇头。
“我以为私情和大义,小鱼会选大义,难道小鱼所谓的爱就那么重要,能让你放弃底线和良知?小鱼不是很善良吗,嗯?”虽然口中喊着从前对舒鱼的爱称,但浮望语气里却没有了许久之前的那种令人心醉的怜爱。
他放开舒鱼,表情不再是面具似得温柔,也不再是伪装的冷漠,而是溢满了魅人的邪气。一双黑眸变作血色,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你是个坏人,我也喜欢你,唯一的区别就是喜欢你的时候我会感到轻松还是会感到沉重罢了。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对你来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对我来说,不久前我们还在家里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舒鱼咬着牙说。
天决明忽然笑起来,然后就毫无预兆的往下倒去。尽管舒鱼现在心塞又难受,见他忽然倒下去还是下意识过去扶住了他。
“浮望?浮望你怎么了?”
才喊了一声,舒鱼就察觉到背后刺来的视线,她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就见闭着眼睛依靠在石台上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来,穿过喉咙和心脏的锁链在他的肉里窸窣的滑动,一动就溢出暗紫色的血,场面惊悚,更何况还是看的现场版,舒鱼感同身受的觉得喉咙一阵难受。
她只见浮望抬手按住穿过喉咙的锁链,一寸寸将那锁链拔了出来。这个过程中,他连眉都没皱,反倒笑吟吟的转头看她。长长的锁链完全被□□,被浮望随手扔在一边的地上,发出玎珰脆响。然后那个有着大窟窿的喉咙周围就出现浓郁黑气,他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了正常。
浮望又去抓心口的锁链,但这次并没有成功,他的手一碰到心口处的锁链,那锁链就一阵电花闪烁,像在抵触他,舒鱼只是看着就觉得疼的厉害。
浮望见拔不出来,没有再试,朝僵在一旁的舒鱼招手:“小鱼,过来我这里。”
舒鱼被迷惑似得一步步走过去,投入了浮望张开的怀抱中。
浮望黑化了,变成了比原著更加可怕的大boss,似乎对她也不再有从前那样的感情,但舒鱼在这个怀抱里的时候,依然感到无比的安心。他不是从前那个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连她稍稍皱眉都要担心她为什么事不高兴的浮望了,舒鱼这么想着,还是蜷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舒鱼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害怕,但当她真正被浮望抱着的时候,她才发现其他的情绪都被心疼给压下了,这时候她才恍然觉得——啊,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喜欢浮望。
这么想着,舒鱼开始主动抱住浮望,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
“浮望。”舒鱼已经不太确定之前自己得到的那些信息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是看着仍旧将他牢牢紧缚的心口粗壮锁链,不由问道:“你是被囚在这里无法离开了吗?”
“是,这个身体已经被囚在这里一千年了。”浮望一只手梳理着舒鱼的头发,一只手在她脖子周围摩挲。
“那要怎么办,你才能从这里逃离?”
“你想帮我逃出这里?”
“嗯。”
浮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柔,“我被天道困于此,只有汲取无边气运才能脱困,原本我是想从天运国皇帝那里夺取,不过你现在的身体也可以。你在这里,只要牺牲你,也是一样的。你看,如果你要救我,你就会死,这样你还要救我?”
舒鱼沉默了一会儿,说:“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生死从来不由我自己,但现在,我的回答是,我想救你离开这里,为此再死一次也没关系。”
她从前很多次承诺过,会保护浮望,但事实却是浮望一直在保护她,她纵然很努力,也一直是处于被他保护的位置,她能为浮望做的事从来很少。可现在,她迫切的想为这个被漫长时光磋磨的面目全非的爱人,做点什么。
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死这种事,一次两次就习惯了嘛,说不定再死一次她就穿回去了呢。
“我总是不会拒绝小鱼的要求的。”浮望含着舒鱼的耳垂,低声道:“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氤氲的黑气将两人包裹,司徒静静的身体化作一抹金灿灿的光芒,被浮望微微启唇吞入。他要用这具气运之身与天道相抗,打破千年来对他这具魔身的桎梏。
随着金色光芒被浮望完全吸收,只一会儿,浮望身上的黑气便浓重的如同滴墨,那根原本他无法触碰的锁链也在瞬间变成灰烬,伤口同样很快就被修复。
浮望没有管那些,他坐在那面带笑容,掌中托着一个小球,小球中三道红色光点和七道蓝色光点安静的漂浮。
将小球凑近唇边,浮望吻了吻那小球,眼中血色翻涌,“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别怕,我给你做一个更好的躯体,你一定会喜欢的。”
浮望说着,一手伸进自己的胸膛,折断了自己身体里的骨头,硬生生将那墨色的骨头拔了出来。
“用我的血肉,给你做新的身体,这样,以后小鱼和我就是世上最亲密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