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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除贪

      裴季的办事效率很赞,一从被关押在密牢中的灾民口中问出蛛丝马迹,便顺藤摸瓜揪出了几个大黑商。但经过几日的审问,这些黑商的嘴巴竟然十分牢靠,愣是没透露出一星半点。官人不同百姓,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就不能发动逮捕,只凭灾民的口说无凭很难将其定罪,所以裴季一日没有明确赈灾银的确实去向,就一日不能拿人。

    “阿嚏!”我揉了揉鼻子,总算一个喷嚏下去鼻子通了一息。

    翠翘端着药碗进来,嘴里又开始嘀咕:“小姐就应该听秋叔的话早点从坝上回来,何苦随着他吹一早上的风,这下可好,别人是刚从病里痊愈,您倒是一头栽进风寒里。”

    我看了一眼碗中黑黢黢的药汁,皱起眉头:“是药三分毒,这每日三顿的都喝,我就快中毒了!”

    翠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姐,您可真不怕人笑话,明明嫌药苦还硬是说出理儿来,不过今日这药您可得喝了再说苦不苦。”

    我将信将疑道:“难不成你重新给我找了个大夫?”

    翠翘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呀,秋叔说这风寒哪有喝了几日药也不见起色的,肯定是有人嫌药苦偷偷给倒了,可怜我每日三顿辛苦的熬药咯。”

    我轻咳一声,把药碗接了过来:“翘儿呀,你可得牢记自己的主心骨,可不能被人给掰歪了,这是有人蓄意挑拨呢!”

    我屏息抿了一口药汤,药味从舌尖弥漫到整个口腔,有点涩,苦味却很少,咽下后还返了一丝甘甜。我一口气将整碗药汤喝下,啧道:“这必定是个好大夫。”

    翠翘抿嘴一乐:“可不,人家可是‘妙手圣医’。”

    我眼睛一亮,喜道:“寒大夫从陈县回来了?”

    “是呀,今儿个早上刚回来的,说是疫情已不足为患,裴大人已经派人给圣上传话儿,上元没几日便可解禁啦!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哎!小姐!”

    没等翠翘说完,我便向府厅赶去,这段时间不是对着愁眉苦脸就是冰山冷脸,眼前毫无美色可言,这下可算能感受下春风了。

    厅中七七八八的站着人,在寒季大多人普遍衣着深沉的颜色中,独一人仍是雪白的衣袍,一抹笑意含在唇边,紫钗流苏,风姿怡然。裴季与李茂源围着寒子誉说话,冷秋独站一旁,苏培盛则在一边小心陪侍。

    苏培盛首先看见我,躬身过来拜见,八字胡显见的没有往日精神。

    我笑着回了一礼,客气道:“苏大人连日来辛苦了,瞧瞧这脸色甚为憔悴呀,好在我刚得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圣上早在几日前便已派了吏部的一位侍郎大人前来考察,估摸着这几日便可到达上元,届时上元解禁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哦,对了,听说随行的还有一位巡按御史,也不知这位御史大人有何圣命在身?”我思索了半响又恍然大悟道:“哦!想是要给苏大人论功行赏呢!这上元说到底也是在苏大人的管治之下,上元得以解禁自然有苏大人的一份功劳在!”

    苏培盛暗自抹了抹额头渗出的冷汗,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呵呵,这消息是否准确?也不知夫人从何得知?”

    我露出半分羞涩,细声道:“自是我家将军传信而来。”

    苏培盛连扯动嘴角的气力也无,咬着舌头道:“可否请夫人将信予下官一看?”

    我将袖掩面,伸出手半推了苏培盛一下:“哎呀,此乃我与将军之间的私密信儿,有甚多闺房私话,岂能随便予人相看?”

    “……”

    厅中响起一声轻咳,待苏培盛慌忙告退后,我也收起了刚才浮夸的戏码,自动忽视两道冰冷的视线,向着和煦的春风露齿一笑。

    裴季向我挤了挤眉毛:“夫人这使的何招?”

    我一手扶着下巴,作高深状:“此乃先打草惊蛇,后引蛇出洞也。”

    有人凉飕飕道:“但愿不会过犹不及,前功尽弃。”

    我正要回嘴,寒子誉一声轻笑,将话圆了过去:“经夫人这一逼,这苏郡守已是面慌心急,如此便容易急中出错,没有时间仔细谋划就只有铤而走险,明后日兴许就有动作。”

    我深深点头,朝着冷秋的方向哼了声:“寒大夫不愧为妙手圣医,心善话也善,不像某些人啊,只会拆我的台,出我的丑。”

    冷秋懒得再看我一眼,甩袖而去。

    我耸耸肩,仍与寒子誉谈了会陈县的现况,得知顾氏兄妹打算留在陈县与乡亲们重建家园心里很是支持:“此次上元之难多亏了寒大夫,上元的百姓必将感念你的恩德,待回京我一定向圣上禀明寒大夫的圣心圣德。”

    寒子誉淡淡一笑:“在下游历四方本就为了寻治各种疑难杂症,上元之疫于我本是历练,未曾求过声名财帛,夫人不必费心。”

    我点点头,早知寒子誉会如此说,便也不再客气:“不过寒大夫解了上元之难,相当于间接帮助了我,我代表将军府向你聊表谢意,相信不会被拒绝吧。”

    一人插进话来:“是呀是呀,此乃夫人的一点心意,寒神医就收了吧,此次多亏了寒神医和裴大人,否则本官也要被小人蒙在鼓里,连坐了这无妄之灾。”被忽略在外围的李茂源边说边向寒子誉和裴季连作三揖。裴季正眼没瞧一眼,表情淡淡的拱了拱手,寒子誉倒是客气回了一礼,我见状倒是理解了为何李茂源说裴季为人孤僻了,这家伙想是有自己的一套为官之道。寒子誉又微笑着向我揖了一礼:“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相谈结束后,我便让翠翘去冷秋处支银子,冷秋倒也未有脸色,即刻包了百两纹银送去寒子誉处,这点倒是让我颇为满意,连带着对他之前拿话刺我的怨气也消了,这人有时候着实让我恼,却总也恼不久,想来还是我比较宽容大度。

    自我上次道出将有御史不日到达上元得以解禁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上元民心欢腾,郡府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翠翘用针拨了拨烛芯,轻快道:“等上元解禁,小姐回京就可为老爷向圣上求情,圣上念着小姐的功劳一定会放了老爷,到时候小姐一定要回丞相府跟老爷夫人多团聚几日。”转眼看到我手上捧着的书,摇头不解道:“小姐怎么喜欢看医书了?府中大夫尽有,何必自个儿费心劳神?”

    我笑了笑,玩笑道:“世事无常,万一哪天我这将军夫人当不成了,自学点医术好歹也有一技傍身。”说完就听到一阵呸呸呸,翠翘急道:“小姐尽胡说,有老爷在,小姐的夫人身份自是稳固得很,再说我看将军对小姐也是十分看重的,否则怎么会特地写信给圣上求拨粮款为小姐解困呢?”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闭目想了想,自从来到上元后总是处于不安中,原以为是因为赈灾的事情,可如今事情得以解决,心中的不安却并未消失。叶相为官数十载,能在宰相之位稳坐至今,必然深谙伴君之道,如果仅仅是因为在朝事上与圣上意见相左多劝柬了几句怎么也不至于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而且圣上派李茂源同我赈灾不似想刁难我这么简单,李茂源一介学士,总应该识些大体,可他一到上元就动手软禁我,就不怕我回京在圣上面前状告他?除非有人给他许了一颗定心丸,任凭他对我作为不会有后顾之忧。呵,怎耐他实在没有什么本事,将赈灾之事全指望在了苏培盛身上。

    正想着,外面突然嘈杂声四起,不断有人举着火把在门前奔走,模糊喊着什么。翠翘吓得插上门梢,躲到我身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门外道:“夫人不必害怕,是裴大人埋伏在渡口的官兵将偷运赈灾银的贼子抓个了正着,此时正押在大堂审问呢。冷管家吩咐小的过来知会夫人一声,以免夫人受到惊吓。”

    我应了一声,那人便告退了。

    翠翘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吓了我一跳呢。”

    我有些兴奋,拉着翠翘出门:“这种热闹怎么能错过呢。”

    赶到大堂时,只见门口整整齐齐列着两队官兵,人手举着一支火把,将漆黑的夜照的是亮如白昼。我待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没等开口,就有一个兵头子模样的人过来问道:“可是苏夫人?”

    翠翘脖子一昂道:“正是我家夫人。”

    那人一笑,赔礼道:“手下人不懂事,夫人请进。”

    大堂里灯火通明,气氛有些紧张,因此见我前来众人仅用眼神与我打了招呼。

    堂中一人被缚了双手跪躺在地上,聚焦着众人的视线。

    裴季先开了口:“既是人赃并获,想你也知道狡辩无用,还是将罪情老实陈述,本官或许会酌情减刑,若有半点虚言,本官查实后定是要罪上加罪的。”

    我点点头,总结道:“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半响,那人缓慢直起身子,抬起了头,赫然是苏培盛身边的主簿朱有道。他的表情惶恐却又认命:“小民认罪,小民一时贪念犯下大罪,瞒着郡守大人和两位使臣大人唆使粮商和药商哄抬物价,从中大肆牟取官银,致使朝廷无力赈灾,小民对不起郡守大人的信任,更对不起上元的百姓,小民因怕事情败露才想趁夜转移官银……”,朱有道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跪行到裴季面前,磕头道:“小民自知罪该万死,但小民是一时糊涂,求大人网开一面!小民今后一定重新做人!”接着又朝裴季、李茂源和我等人轮番磕头求情。

    我忍不住啧道:“朱主簿,按逻辑你首先应该向苏郡守求情呀,怎么求了一轮反而把你的直属上司给忘了,难怪苏大人看都不愿看你一眼,这教旁人看来还以为苏大人做贼心虚,不敢看你呢!”

    我话甫一说完,朱有道愣了一下后视线随即与将身形掩在众人身后的苏培盛对上,前者痛哭着跪行过去求情,后者瞪起双眼,露出一副很是嫉恶如仇的神情。

    我见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借以咳嗽好歹止住了笑意,抬眼不期然与寒子誉对上,他竟也是双目含笑。

    裴季与我一般咳嗽了几声,接着问道:“你区区一介主簿,如何能唆使得动上元数位富商巨贾?又如何能在本官审问他们时令他们守口如瓶?莫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在裴季的连声质问下,朱有道虽渐渐慌乱,却仍是硬撑着道:“此事确是小民一人所谋……小民……小民是假借了郡守大人的名义……”

    朱有道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大喝:“大胆!”,苏培盛怒指朱有道,很是痛心疾首道:“胆敢假借本官名义行此不仁不义之举!本官真是错信了你!来人啊,把这贪赃枉法之辈拖下去重打六十大板,先给百姓一个交代,待御史大人来后再细细审问!”

    “且慢”,裴季挥退上前的衙役,有些皮笑肉不笑道:“苏郡守莫急呀,就朱主簿这单薄的身板别说六十大板,怕是连三十大板都挨不过,难道苏郡守想要御史大人审问一具尸体吗?”

    朱有道早已抖如筛糠,嘴巴蠕动着,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了下去。我心下微急,若朱有道此时不开口,时间日久只怕苏培盛就会怀疑御史大人是我信口胡诌的,只要朱有道坚持抗下所有罪名,到时就再难治苏培盛的罪,只怪我当时考虑不周全。

    苏培盛闻言却也不急,按了按嘴角的八字胡:“裴大人提醒的是,既如此就先将朱有道关入大牢,押后再审吧!”

    眼看局势渐僵,裴季向我摇头示意,怕是再审也无进展,我心下懊恼,看向寒子誉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冷秋,想起他当时挖苦的话,深觉此时还真是过犹不及,前功尽弃。

    正当衙役再次上前,又是一声“且慢!”,众人看去,却是冷秋上前一步,他正对苏培盛,嘴角微扬,竟是朝苏培盛笑了一下,虽然是冷笑,还带了点蔑视之意:“苏郡守真是御下有方,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忠心,就连当场想要杖毙替罪羊,都能让他死守嘴巴不作供,不过到底是对你忠心还是害怕若供出比你更高权位的人,下场会更凄惨呢?”

    苏培盛抖着八字胡,指着冷秋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此信口雌黄?!”

    冷秋并不作答,冷冷吩咐了一句:“带上来!”

    片刻,一个被严实捆绑的人被押了上来,苏培盛一见那人立时两股战战,支吾了几句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人上前递了份书信模样的东西给了冷秋,冷秋接过后略微翻看了下便转交给了裴季,自己又退回了原处。裴季看完信函后,给了冷秋一个佩服的眼神,神情愉悦的对苏培盛道:“想必苏郡守比我更清楚这个人,这封信函,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苏培盛霎时颓然跌坐在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们如何知道?”

    朱有道见此情形,立马大声道:“我招供!我招供!一切都是苏培盛指使我的,是他让我联合上元的粮药商哄抬物价,从中牟取官银,又威胁我,让我做他的替罪羊……”

    经历神转折后,朱有道将实情全盘托出,苏培盛在充足的人证物证下亦无狡辩余地,终是伏罪认罚,没过几日上元的解禁令便从京都传来,总算是可以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