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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黑夜中也能飞翔的人

      在地铁站口,大武以王宝强的笑脸的形象站在了我的面前。

    中国人见面免不了吃饭,好像见面就是为了吃饭,才有所谓蹭饭。我们适应、学习生存法则,我没吃,他也刻意没吃,于是在我喊着“能不能换件毛线”揍了他一拳后,大武带我进了附近的大红顺餐厅。

    大武从来不含糊,吃饭就要喝酒抽烟,然后就犯颓,特他妈精神病。

    此时大武就着烟和酒告诉我,这些年,他干过很多事,裁缝、石匠、销售,但总是在换,换工作,换地方,北京第二次来了。大武出来混很多年了,而我才刚毕业,对大武的经历,我并不知道。

    “我比别人少的,是没有挣到钱,但我觉得我比别人经历得多。这就是年轻的我该做的。”他哀叹一声,又说,“经历过一些事,却也总觉得自己还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没有参与进去。有些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大武说的话很有见地,让我很吃惊。然而到最后大武突然抬起头来,迷离的眼睛看着我,示意我向餐厅里边看过去。然后他就说:

    “你有没有发现她?”

    “发现了。”

    “你没发现。”

    “对,我是看见,是你发现的。”

    “你敢向她要号码吗?”说这话的时候,大武显出酒后的极大的颓势。

    “我想你也不敢。”

    “你说得对。我在这边,在京温服装城做销售,来了五十多天了,在这边的地下室住,目前,我还不想走,我想,我不走,是因为她吧。”我听了,惊诧地认真看着大武,大武接着说:“你不来,我也来这边,每晚都来,就着一些小菜,喝点酒。有时候她过来招呼我,有时候是别的服务员来。她特别有心,她来了直接给我上菜,她知道我一般点的什么菜。”

    我转眼望过去,那个服务员已经不见了,原来坐在了橱窗边,支着脑袋看着窗外的街景。此时的她确实可以让所有的男子动容。我想起她就是刚刚点菜的那位,就对大武说:“点菜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她号码?”

    大武停了很久,说:“是不敢,不想吧。”接着他看着那女子,开始犯浑:“其实我特别喜欢冷天,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有时候我也在思考,到底是人造成了这个社会,还是社会改变了人?良心在哪里?道德的底线又在哪?有时候我在地下通道看见跪地要钱的,就骂,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折人的寿啊。”

    我跟大武去了他的地下室,他的行李和被子简陋到了极点。大武强行给我冲了一包藕粉,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在这边置的。我刚从丽江来的时候就那一个小包,那个包还是在丽江买的呢。我在那边身上六千多,来这两千多了。我可能很多年都会过这种孤独无依的生活,北京,我也不知道能呆多久。”

    我喝完藕粉,说:“大武,我觉得你很像李白。”

    “别人说我像杨修。”

    “知道我怎么来的吗?”大武问。

    “嗯,猜测这种东西总会落入别人的陷阱吧。”

    大武把我拉到地下室隔间的走道内,一部陈旧的有着后座的山地车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惊得合不拢嘴:“你是说,你从丽江,靠着这么一辆车?”

    他的嘴角扬起来:“不是我说得难听,你来北京这么久,是不是从没有真实地认识它?不是别的,而是你从来都是在地底下穿过。今晚,要不要来疯一把?”

    大武真的说干就干。

    我坐在大武的山地车的后座上,从大红门出发,到榴乡路往北,到玉蜓桥就看到天坛了,黑夜中只有寂寂光亮。大武上了二环高架,一路沿着老北京城地基飞驰,左安门,广渠门,朝阳门,钟鼓楼,陶然亭……于寂寥和安详中,一路遇见真实的风景。

    跟着大武在二环路上绕了一个大圈,狂飙了半夜。

    我感觉自己真是豁出去了,幸而酒精并没有影响他的骑技。

    我感觉大武的身体在飞。他太强悍了。

    “今夜,北京我把你吻遍。”我和大武一路呼叫。

    回来,我和大武累得裹在被子里大打呼噜。

    两天之内,我都在那种飘忽的感觉之中,那是一种畅快感。然而,由于长久地不见阳光,饿肚子,整日面对高强度辐射屁股不挪动,我的身体出了猛烈的状况。

    两天后,我带了一床大被子给大武。

    大武满含热泪。

    大武问我:“看过海么?”

    我以为大武会用他的山地车把我一路载到渤海湾。结果是他把我载上了三环,往西折北,来到了中央电视塔地下的海洋世界,大武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人工海。”我“哦”了一声。

    大武说:“这个世界,我了解得比较多吧。”

    连续几天晚上,我在大武的山地车上,纵情地挥洒汗水和时光。

    我突然伤感起来,想起这些年的往事。大武退学后,我还在学校,一个人在慢慢求学路上死缠烂打、要死要活。当我学了一堆东西又忘得一干二净,当我为了四级六级各种级各种证变成苦逼,到头来一穷二白还不甘人下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大武。我想念大武,是因为我想念曾经的时光。我认为大武在南方的大地工厂的某一座,而他也在想念我。然而此时,我们在同一座城市遇见了,却总有种很大的隔绝。

    这些忧伤犹如水洗的霓虹,呼啸而过中,见血封喉。

    “有没有想过安定下来?稳定的工作、不错的工资。要知道,这些等你老了,就很难了。”我问他。跟大武疯了几天,我都能狂躁起来,觉得前途给玩完了。

    大武沉默了一会,说:“或许某一个人会让我停下来吧。”却是一副很轻松的表情。

    我知道大武每晚出来前都要去大红顺餐厅喝酒。我猜想他说的某个人是那个女服务员。我想一个人,会让另一个人成长、踏实、稳定吧。我知道大武仍旧不敢跟那女的搭讪,我当然不敢,于是我得找人帮大武要到电话号码。

    于是我一次次地敲电话,我迎难而上、长篇大论:“我和大武从小就很好,好到能够撕半条裤子给对方穿,还要说‘我不给你一条,是怕你为我心疼’,拿现在的话来说叫‘特别有基情’;好到我们在人群中闻到臭屁,都立马抢着说是自己放的,事后才知道放屁者另有其人。我们曾经下河捉鳖上山抓龙,曾经挥舞书包迎风奔跑,曾经吼天骂地无所畏惧,曾经群打私干挥砖抡脑门。我们的好是从父辈那儿就开始了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武就退学了。他母亲死得早,以至于在我脑海中只有他的坚硬的父亲的形象。他有一个哥哥,大文,大文退学得更早。”

    当我把这一通话说给电话那头的中科院高材生小强时,那边是嘘嘘呼呼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你直接说你到底想干嘛吧?”

    “帮大武一把……”我强压住被漠视的痛苦,认真表达了我的计划和要求。

    从我跟小强的接触来看,他这人比较热心,有行动力,而且由于学习太过顺利,开始发疯地感恩生命,比如有一次他买了一大袋麦当劳,送给街上每一个他认为的可怜人——也就是他碰到的每一个人。然而我怕他能量太高,说话伤到大武,打完电话自己就畏缩了。结果第二天,小强给我一条短信:兄弟,昨天我陪领导吃饭,喝高了,没听见你说什么,劳您再说一遍。”

    由小强的经验,我把所谓的高材生,全都过滤去了。程序猿詹华接到了我的电话,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后,我就听到了电话的忙音。我估计他已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没办法,他胆太小。我犯了意外伤害罪。

    资深七零后北漂中年蔡冥想先生接受了我的计谋。完事之后,我再次跟蔡冥想先生约在了临近三里屯的东大桥的肯德基店见面。他的色相愈浓,让我以为他成功了。他如下叙述:“没错,你那个叫大武的兄弟挺好,听说我是你的朋友,就愿意分我一杯酒。喝完我就去了,我是随意的样子去的,正好碰到那个女服务员在包厢打扫卫生。我就堵着门,不,挨着门,问她电话号码。丫的,她说,不好,我手机在我男朋友手上,他会误会的。我就说,没事嘛,交个朋友嘛。她说不好吧。我问多余吗,她说是多余。听到了吗,是有戏的,多余。”

    他说着时,还摆出一个臭美的姿势,我真想骂他臭不要脸的。我打断他:“什么叫多余?”

    “就是说她男朋友是多余的。”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她都要掏手机了,他妈的老板进来了,我只得走了。”

    “怎么弄得跟做贼似的?”

    “这有多尴尬,你知道吗?他要不进来,就不是贼了,他一进来,搞得真跟做贼似的。不过还好,大武还不知道这个事。”

    “不过这让我明白一件事,就是我之前还想不妨直接问他老板要号码的,不过这已经证明不可能的,幸好没往枪口上撞。”

    这一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我明白失败的根本是蔡冥想是苦逼的秃脑门的七零后北漂,不仅没有杀伤力,而且容易幻想。看样子我是乱糊涂了,竟然丢掉了勾引的根本。这样我立马就想到了兵哥哥吴刚,但是因为怕弄假成真,最终又选择了在学财经的阿杨。阿杨最近被考研整得几近阳痿,以为他会以攻坚试题为借口,但是人家需要放松,于是阿杨披挂上阵。

    阿杨用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代码描述曲线案例凹凸的话语成功把对方迷晕,电话号码成功拿到。后来就期望阿杨彻底把这个女人拿下,期待成功杀青,我好激动、幸福。

    这晚,我在大武的山地车后。山地车飞驰在长安街上,当它冲到**下时,我冲前座的大武喊:“还有气吗?听得见吗?”

    “说吧。杨陌。”

    “还在大红顺喝酒吧?”

    “嗯。”

    “那女的,就那女服务员。哈哈,你先别激动。”

    “什么?是你激动了吧。”

    我惭愧地调整了一下,说:“如果有了她的电话号码,你会慢慢地、慢慢地……”

    “我这样看着她就够了,我要的是这种感觉。”大武说着,脚下发力,山地车冲了出去。

    我心想,大武还是装纯,其实是**,等着瞧吧,等阿杨把她拿下一切就都来了。没想到十天后,阿杨把我拉到他的学校门口哭诉:“如果不是,我,我看得见这车,我让它撞死我。我本来只想放松一下,我就问了她的电话号码,后来我就经常联系她,她每次回我都是若有若无的。我他妈的还在考研呢,我没考好我就完了,我他妈陷在这里面,我要死了,你放了我吧。我看你们实在没招,就逮她下班,你和大武跟踪,直接按倒。最后告诉你,她名字,叫都红。”

    不经意间,让他妈的杀死我一个兄弟。

    “把都红的号码给我吧。”

    “不好意思,删了。”

    我自责了,灰心了,就让大武在**里面苦挨着吧。

    我终于觉得陷在工作里面,不知何日是个头。工作上的勾心斗角、溜须拍马让我受不了,而自我价值又不知何日才能体现。这或许是所有年轻人的困惑。有时候我想,自己或许匪气难改,还是适应那种大大咧咧、随口呼喝的生活。

    却很久没有跟大武联系。没有去大红顺餐厅。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北大的斌哥约我见面。夜晚,在北大东门,斌哥对我说:“记住,在这,我是老大,有事我能做到,知道不?”然后就有一辆超炫的跑车跑过,里面探出一个富二代的头,朝斌哥喊:“去找我马子喏。”

    斌哥喊:“哪个?”

    远去的富二代的头喊:“大红顺餐馆里的小妞。”

    我听到这,恰如五雷轰顶,我用公共交通工具尾随富二代,然后就在橱窗外看见富二代跟都红在包厢里面亲热。丁二放肆地搂着都红,说:“等下你请个假,我载你去北海玩,喝喝酒。然后带你登上琼岛白塔,你会发现风景就是不一样。什么故宫、北京,尽收眼底。”

    我“呸”一声,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贫富分化,严重的财产分配不均,再来一次特殊时期吧,丫的。冷静下来,我就想,他妈的纯粹自找的,第一次蔡冥想跟她提的时候,她就说了,她有男朋友。但是我又对斌哥找我见面说的话和场景觉出了分外的奇怪,于是我挂了电话回去。那边说:“丁二,我帮你找的,已成功拿下都红,别感谢。”

    我问:“我的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呵呵。”很**的回答。

    然后真的戏就开始了。我用了吃奶的劲,在斌哥那问到了丁二的号码,强忍着逮着富二代就要骂的冲动跟他强调: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把都红带给大武。

    丁二没有搭理我,我觉得那是懒得搭理吧,富二代出生就是成功人士,沉默可以代表认可,沉默可以代表否定。

    通过丁二的**,得知他跟都红越来越熟。我只能越来越着急。冬天真的要来了,大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再来载你一程吧,再冷了,我就不带你了。”

    大武上了东三环,目的地是国贸、大裤衩、soho尚都。山地车驶过一个个灯红酒绿,我在后座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想着大武的坚强,想着工作的痛苦,想象着或许这时候都红正在丁二的跑车上车震然后哭,我就趴在大武的后背哭了出来:“有时候真想他妈的大吼一句,老子不鸟你了,老子不干了,老子要走了,老子要去闯世界。大武,我真羡慕你,真的。”

    大武似乎不知道我哭了,喊:“我跟你不一样,我当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敢这样。”

    我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筹谋了很久的事情,到头来根本没法实现,甚至还被得天独厚的人利用,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这个世界怎么这么操蛋。”

    “树叶落下来挺好的,反而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我就是为什么秋天我也喜欢的原因。”

    我突然放声哭了出来:“我自以为占有了很多,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我真的会在浮躁和幻想里面死去吗?可是我活在这个浮华里,很多东西,我真的不愿舍弃。大武,我对不起你。”

    山地车猛地刹住,在三环最繁华的高架上。大武回过头来,傻傻地看着我。他看了我很久,为我擦掉泪水,说:“如果你说对不起,我愿意载着你飞翔。”

    在你最失望的时候,事情真的来了转机,丁二的最新消**发为:丫的,别了,都红,我半个冬天的私人定制。下面的配图说明他和都红的历史有图有真相。

    我第一时间赶到了大红顺餐厅,看见都红和大武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躲在橱窗外,给斌哥打电话,斌哥说:“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是想让丁二问一下号码,或者让他就熟一下,把她牵给你的大武。但是,丁二这种人把持不住,没天没地。弄假成真,这下,他不是功成身退,是玩腻了吧。做大哥的对不住了。”

    斌哥还在说着的时候,我就蹲下来,压着肚子,发出了无声的哭泣。那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歇斯底里,好像天地都可以不存在。

    很久,我缓过来,走进餐厅。都红正在说:“你不就是想找我说话吗?你们随意想跟我搭讪的人,都是把我看低了,以为我是女服务员,是很贱。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可是丁二说,他要把我还给你。这是他做男人的承诺,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我让给你了?好了,我现在主动来找你了,你高兴了,你高兴了为什么不说一句话,为什么一直不抬头?看着我!”

    都红抬起头来,看见我,冲了出去。

    大武木愣愣的,我冲了出去。

    我玩命地安慰都红,使用了我能使用的一切手段。

    大武找到我,说他要走了,走前载我最后一程。

    798、奥体公园、圆明园、颐和园、石景山,大武对北京来了个大包抄。他是那般的卖力而挥霍,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变成死寂一般,而我们也是沉默。到了榴乡桥的时候,大武使了一把力,在前座冲我说:“你为我做的事,或许我早就发现了吧。但是我要走了,我早就要走了,我说因为她不走,只是为这一个停留找一个借口,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为她停留下来。那是一种感觉,你是在寻找一个打动你的东西,但是却不一定要靠近,然后,继续行走。如果速度是这个时代的节奏,那么我要的,是自己的速度,像风一样,像电一般。大家都忙着去死,而我,愿意忙着去活。如果只有宝马上才有车震,那么我愿我的生命在山地车上车裂。”

    这是大武最后告诉我的,他的语调冰凉得如同寒冰。

    第二天,他就骑上他的山地车进入了下一程。他没有说是什么地方,他说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我怀着真心的祝福送走了大武。

    不久,在大红顺的门口,都红对我说:“带我回家好吗?”

    我强压住内心的窃笑。

    我跟都红在一起了,但我却没有能带她回家。

    当我在城市中愈加沉沦围困,感受越来越多的冷漠的时候,我想起了载我在黑夜中飞翔的大武。我终于向都红坦白:“其实一切,一开始,我都是为了自己。我拿陪伴、安慰大武这个人作借口,经常光顾大红顺,而且可以经常满口大道理。我道貌岸然,特别是当一个个我安排的人来骚扰你的时候,特别是最后你被所有人伤害的时候,我的深沉温暖都在散发着虚伪的光芒。都红,你知道吗?我因为害怕、寂寞、冷,所以我想要靠近你。所以我使出了那么长的计策,而内心却强迫自己相信是为大武。我一次次惊慌,都是为我自己。我知道,我比大武要虚伪许多。有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其实大武走了,是因为你和我。想起大武,我还是怀念他。我知道我比不了他。”

    摩石,****摩石空间

    作家、编剧、鼓手,代表作《浮世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