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恨不相逢未嫁时
霍去病冷眼追了过去,俯瞰着伏在地上的公孙小婵,邪笑着,“卫长公主长得貌美如仙,见你哆嗦成这般模样,恐怕会以为你觉得她相貌丑陋。”
说罢,一声长笑,似欢似悍,只笑的公孙小婵心中发毛,不敢多说一个字。
“大人,我这姊妹生性胆怯,没见过大世面,方才见公主驾到,一时紧张,乱了章法,望大人恕罪。”锦绣在一旁镇静自若的缓缓道着。
公孙小婵睨了一眼锦绣,心中暗中佩服,“我这右屠耆王王庭里长大的公主,遇到长安的权贵,都没有你这般镇定从容,看来,锦绣的身份却不是一般女子。”
“是么?”霍去病拖着长音,眼中尽是猜不透的笑,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公孙小婵,如一团瑟瑟初生的雏鸟,抖落着羽翼。
“今天出门真是忘记看黄历,这个该死的大冰块,怎会这般阴魂不散。”听着霍去病阴阳怪气的饿声调,公孙小婵心中默默嘀咕。
心中怒火被猛地点燃,惹得公孙小婵跨步起身,漆黑的瞳孔中迎上霍去病浩若星瀚威的乌木眸子,这一迎,只觉得天地皆静,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站在霍去病如高山稳重的身姿前,唯剩下脑中铺天盖地的轰鸣声和犹如鹿撞般的急促心跳。
看着怔怔的公孙小婵,霍去病不由觉得样子好笑,眼神灼灼难挡,打趣道:“本将军真的有这般耐心寻味的容貌,惹得姑娘口水都要下来了?”
公孙小婵被这一戏弄,只觉脸颊嫣红,一颗石子落了心池,晕起一圈圈无数的涟漪,还嘴道:
“大人,公主美若天仙,气质脱俗,在民女心中,从不敢亵渎公主的尊贵,倒是大人,如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觉得民女在亵渎公主尊贵?”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黄鹂,真不怕本将军将你抓起来,充了军粮。”霍去病一脸无赖,原来犀利的深眸中忽的间泛起了桃花般的暧昧,饶有兴致的看着公孙小婵。
公孙小婵本是凭着一腔冲劲与霍去病对视,被他这样上下打量一番,不觉像漏了气的皮球,缓缓低下头来,心中如小鹿乱撞。
“大人,卫长公主唤您过去。”公主身边方才趾高气昂的聘女挪着碎步子前来,在霍去病面前欠身行李,声音娇滴滴尖顶顶的足像个夏日里披着轻纱,在街口舞台上搔首弄姿的娼妓坊舞优。
“知道了。”霍去病看了公主一边,指尖一摆,示意婢女退下。
公孙小婵顺着霍去病的乌木深眸瞟去,寺中大殿前,满身贵气,裙衣飘飘,婉容顰顰的卫长公主正对着霍去病散发着看似宁静从容,眸底却波澜火热的期盼。
霍去病挺着阔胸,负手于黑色大氅之后,眼神游离向公主一边,却用不经意的语腔从薄唇中吐出两个字:“跪好。”
公孙小婵心中怯怯,不敢多思,低沉颔首,一双有些无力的手,提起嫩黄的裙摆,跪于青苔石阶上。
霍去病行带微风,身姿挺括,一身深色行装更显勃然英姿,好似琼枝玉树,栽于黑山白水间。
卫长公主痴痴的看着对面而来的少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和那双与自己对视的双眸,黑如潭水,盈若烈火,一路摧枯拉朽的焚烧到她的心底,心中直叹,“就连父皇手里用宝石玄铁砌成的宝剑,都不及你一半神勇,倘若父皇能将我许配与你……。”
没等卫长公主缓过神来,霍去病的健如骄阳的身姿已来到面前,卫长公主纵然心中有千般情愫,终要顾及身份,顾及皇室的颜面,公主的矜持,淡然一笑:“霍少将军方才与那位姑娘貌似起了冲突?”
“谢公主关心,去病不过是去查看一番。“霍去病面无表情,冷寒的脸好冰刀子一般划过卫长公主的心。
“有何情况?”
“回公主,无情况,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时慌张了而已。”
卫长公主嫩如瓷肌的玉颜,浮起一丝不易察觉转而即逝的不悦,淡如菊花的抿着嘴,“霍少将军果真心细如发,怪不得本宫嚷了这么久要出来祈福,父皇一直不肯,但是昨日一听是霍少将军陪本宫前来,便毫无犹豫的答应了。”
霍去病未再接卫长公主的话,眼眸流转间,欠身请了公主入殿祈福,余光看向屈身跪在一旁的公孙小婵,不觉心中一阵怜爱。
卫长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迈着盈步,跨了殿内,进殿的一瞬,卫长公主的余光晃到公孙小婵的身上,一团嫩黄的娇瘦身姿,果然招人怜爱,不由峨眉一蹙,“母后说的没错,这天下的男人,不论权贵草贫,永远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待公主祈福离去,众人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公孙小婵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对着锦绣撅起粉唇,“看你们中原,稍微一跪,就是膝盖青一块紫一块,哪像大漠,即便摔在地上,也有丛草接着。”
“这般就受不了了,倘若让你进宫去那未央宫做事,还不把人家宫苑内的青石都砌了。”锦绣掩面而笑,“不过方才你可真是大胆,那般冲撞他,你可知道,他是这长安城内吃了名的冷面霸王,连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哥都要让他三分。”
“霸王?”公孙小婵舒展了眉头,想想曾经的两次谋面,低头略思,继而恨恨的点点头,“确实是个霸王。”
“怎么?你好像不太怕他?”锦绣道。
“怕有何用,与其在敌人面前逃之夭夭,不如直面相对,反而心中痛快。”公孙小婵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天色尚早,现在回去,必然会被守城的士卒认出,我们不如四处走走。”
“也好。反正也只能这样了。”锦绣平静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些许惬意与轻松。
静法寺的后院,是供善男信女上心吃斋的禅房,后厢廊外,坐落着一处凉亭假山,溪水淙淙,石激湍溅,静庭幽花间只觉心境澄净了许多。
“两位施主,可是要用斋饭?”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一双澈静的眼睛眨着干净的尘世,问向公孙小婵和锦绣。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觉得肚中饥饿。”锦绣揉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向公孙小婵询问着意见。
公孙小婵不觉起了新鲜的心思,点头愿意同去。
“那么,烦请小师傅带路。”锦绣双手合十,一个灿烂的笑挂上了脸颊,连青眸中都透着欢乐的气息。
公孙小婵忽觉此趟出来的极有意义,虽然她始终不知道锦绣的心中到底有什么沉重的心事,但是此番,终究见到了她灿若星辰的笑容。
“等等,你且跟师傅过去,我去方便一下。”公孙小婵望着厢房的房顶透出一枝花蕾,不由起了心思,打发锦绣先去。
“好,你速速来。”锦绣随着小师傅转过廊亭。
公孙小婵望着那桃枝上的粉红桃花,一个调皮的笑容上了嘴角,猛然跃身,飞向屋顶,踩着青瓦咯吱作响,躬身向桃枝小心挪去。
公孙小婵对自己的凌波微步及有信心,几个轻跃,已将桃花枝子捻在手中,用了一折,几簇娇艳的桃花枝子便簇拥在自己面前,公孙小婵不由乐开了花,“送给锦绣,她定会喜欢。”
刚要起身翻飞下屋顶,树杈子遮挡的另一端墙围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中,一袭单薄的白色轻衫,头竖舒俱来冠带,清风微扫处,几许淡雅从容,俊逸温暖。
公孙小婵的心头涌上阵阵温暖,试问这长安城内的男子还有哪一个能像他这般有着迎风而飞的身姿,“尉迟公子不是出了远门,怎会也在这静法寺中?”
“不行!我绝不会同意,只要会对小婵有危险,我坚决不会做!”
公孙小陈躲在桃树的枝桠中,正出神的望着公孙尉迟的背景,只听见远处公孙尉迟发出怒吼一般的声音,而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黑袍遮面的瘦高男子,正低着头,听他的训话。
“好像……尉迟公子刚才听到了我的名字。”公孙小婵心中嘀咕,身子上了桃树,往前探了探。
只见公孙尉迟和黑袍遮面的男子,正站在后厢房院子的拱形弧门旁,在一排露珠未满的翠竹中交谈着,看表情,像是在争辩着什么。
黑袍遮面的男子附耳于公孙尉迟。听罢,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公孙尉迟竟面色狰狞,袖袍一扬,重重的落在黑袍男子身上,口中戾气,“秦海!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怕失败,但是对小婵不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我欠她的,就更不能拿她当赌注!”
公孙尉迟恨恨的骂着眼前的秦海,好像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长睫跟着脸部扭曲的肌肉上下颤着,让人看着不觉怕了三分。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会和我有关,那个秦海又是什么人,从未在公孙少府见过。”公孙小婵坐在桃树的枝桠上,全然没注意到枝桠已经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什么人?”秦海耳尖,警惕迅速的看向屋顶的方向,只见一个嫩黄的裙摆在风中飘摇。
“啊!”公孙小婵发觉秦海向自己的方向看来,顾不得手里的桃花枝,一个跃身,踩着欲裂的枝桠,腾空而起,翻过屋顶,落于廊亭中,速速向锦绣的厢房挪去。
秦海飞影一般的挪到桃花树下,捡起散落一地的桃花枝子,回身向公孙尉迟道:“看来是个女贼偷听了我们说话,发现我们注意到她了,慌乱间,扔了桃花枝子逃跑了。”
继而又查看枝杈断裂的痕迹,眼眸流转,沉思久久,“好厉害的凌波微步,这样脆而细的枝子都能停滞这么久,公子您看。”
秦海将断裂的枝桠递给公孙尉迟,“你看着裂口,一个是撕扯而形成,必然是女孩子一时喜了花色采摘的;而另一个,断裂的纹理整齐干脆,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腾身于上,压久了,枝杈断了,只是,这人的轻功功夫实在是高,若是刚才,秦海即便是去追,也无果。”
公孙尉迟信手拈来,枝杈上的桃花还散着淡淡清香,迷离的眼神中不觉露出一丝邪笑,朗朗道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房屋另一侧的公孙小婵,躲在廊庭的暗处,透过墙壁上雕刻的镂空花窗,听着公孙尉迟沉吟惋惜的声音缓缓飞入耳中,心中不免打起鼓来。
“自己多疑了,尉迟公子虽是嘴上不说,还是待我好的。”想到此处,公孙小婵徐徐叹道,不由心中一暖,犹如夏日雨后的青荷上滚落起肆意的露珠,欢快的舞蹈。
踏进了厢房,只见锦绣正填着一块腌制的青椒和海菜,抓了碗来,不管不顾的跟着填了起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露出痴痴的笑来。
“你好端端的为何这般痴笑?莫不是刚才被那冷面霸王吓傻了脑子?”锦绣上前拍了公孙小婵。
“嘘,佛祖面前吃斋,不能说话的,一会儿小师傅来,会怪罪咱俩的。”公孙小婵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目光中泛着琉璃般的小女人姿态。
“看你这一脸笑如桃靥的样子,莫不是动了春心,岂不是更对佛祖不敬。”锦绣深深的笑意中透着戏谑,“你莫非是对那冷面霸王起了心思?”
“瞎说什么。”公孙小婵的脸上绯红一片,“谁会对那大冰块感兴趣。”
用罢斋饭,晌午已过,公孙小婵和锦绣欲打道回府。
“等我一下。”公孙小婵偷溜进了男厢房,摸了两件新衣裳出来。
“佛门清净之地,你居然偷了人家为香客们准备的衣服,简直罪过罪过,且速速还回去。”锦绣一看是男人的衣物,连连塞回给公孙小婵。
“你就放心穿吧,我这不是偷,是买!我留了银子给人家。”公孙小婵啐了一口锦绣,又将衣服扔回锦绣怀中,“如果你再磨磨唧唧的而不穿,天黑之前,咱们可就赶不到城门了,到时候这荒郊野外的,豺狼啊,猎豹啊,猛虎啊,可是都饿着肚子的。”
“你的意思是……咱们男扮女装,混过守城的士卒?”锦绣接过衣物,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公孙小婵,“这……能行么?”
“我说亲爱的姊姊,你再不换衣服,我可不等你了。”公孙小婵又扯出一块白绫扔给锦绣,催她快些。
“这白绫又是做什么的?”锦绣扯开白绫,疑惑的看着公孙小婵,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装了多少药。
“是束胸”,公孙小婵咳了一嗓子,压低声音在锦绣耳边解释着,“你的山峰太大,晃来晃去的怎么装男子?”
“哎呀!”锦绣顿时羞的脸上绯红一片,粉拳落雨般砸向公孙小婵。
公孙小婵朗笑着回避到厢房之外,看着日落西沉的山涧,孤鸿掠过天际,一团孤寂感涌了上来,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大漠中骑着枣红高马的冷颜男子。
“怎么会想起他了?”公孙小婵捶着有些困意的脑袋,“不要想不要想,再想晚上定要做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