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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即便水土不服,别栋树林中的那颗槐树也稍稍焕发生机。枝桠上的绿叶在微风中轻晃,为静默矗立的墓碑遮去灼热的日光。
苏夙夜缓缓站起来,又向墓碑鞠了三个躬,低头沉默了片刻,才转头向司非一笑:“要不要在附近走走?”
“嗯。”
两人手拉手在宁静的林间小道上走了片刻,苏夙夜才突然出声:
“黑旗终于被完全消灭了,陈冬荣也即将受审,我却没有意想中轻松。”
司非加大与他十指相扣的力度,温和地应道:“我明白的。”
过去的事彻底了结,他们能面对的就只有尚不确定的未来。
她撩了他一眼,语气戏谑:“如果苏将军真的当选,你的担子又要重了。”
苏夙夜配合地长长叹息:“所以我才觉得麻烦……非非,你之后没有任务吧?”
司非眼下依然从属飞隼战队,刚刚从一次清剿太空盗的任务归来。
奥尔特人彻底消失后,这支精英战队现在主要用于清扫内乱。但即便是这样的作战任务,也已经渐渐少了下来。如何妥当处置这一战力,也是高层面临的一大难题。
“暂时没有,”司非垂头去看脚尖,孩子气地踢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我也需要休息一阵。”
“放心,就算真有任务下来,我也会替你回绝的。”
司非噗嗤一笑,侧首去看对方,却被亲个正着。
“至少让我霸占你一段时间再说,”苏夙夜笑着朝她唇上呼了口气,指尖在自己太阳穴上一点,“想要和非非一起做的事这张清单,已经长得不得了了。”
这家伙就会变着花样说些好听的,她白他一眼,耳根却有些热。
“以前住在这里时……我经常在这附近散步。”苏夙夜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拉着司非加快脚步,“前面有个好地方。”
林间小径忽然汇入一片圆形空地,近旁的香樟树高大茂盛,枝桠聚拢如盖,隔出了一片绿意盈盈的草地。夏日的小野花遍地,宛如点缀在绿毯上的星点刺绣。柔软的草地上错落分布着几个树桩,是天然的座椅。
两人在其中最大的树桩上并肩坐下,半晌默默无言。
一阵风穿过林间,司非一歪头,将半边脸枕在了苏夙夜肩头。
树叶窸窸窣窣的低语不止,头顶时隐时现的蓝色天空投下斑驳的光。
在离开5区之后,司非第一次彻底放松下来。
眼下的时光实在太过宁静,美好得像是幻觉。心有戚戚,苏夙夜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仿佛要以实感确认她的存在。
良久沉默后,他突然来了一句:“非非,你还欠我一支舞。”
司非愣了愣,一脸莫名地看向他。
苏夙夜又叹气:“在火星林登中心那次。”
她这才恍然记起来。那次宴会上,在摇曳的水晶灯光下,她似乎是这么回绝对方的邀请的:“我不跳舞的。”
想了想,司非忍不住找茬:“那时我也没答应你,怎么就欠了?”
对方却蛮不讲理地狡辩:“可是我想。”
“我记得你说你是个糟糕的舞伴。”
苏夙夜向周围张了一眼,近旁当然寂静无人,他便笑得理所当然:“所以我挑了这里。”
这么说着,他起身,按了按袖口的通讯仪,居然调出首曲子播放起来。而后,他一本正经地躬身伸出手:“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舞?”
司非扬了扬眉毛,到底还是将手交给他,话却不太客气:“麻烦尽量别踩我脚。”
“我尽量。”苏夙夜搭住她的腰。
司非扶住对方的肩膀,白了他一眼。
轻盈的乐声幽幽传开。
半晌,夹着笑意的低语响起来。
“啊,抱歉。”
司非叹气:“这是第几次了?”
“你这么说我有点伤心。”苏夙夜一扁嘴,稍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司非看着就想笑,干脆停了脚步一踮脚,和他贴了贴嘴唇:“还伤心吗?”
乐曲步入尾声,华丽的装饰音如流水般潺潺淌过。绿荫中的人影却静止了片刻。
司非向后撤了撤,垂下视线,轻声说:“不过……我的确还欠你个答复。”
苏夙夜怔忡须臾后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眼神瞬间变得炽热。
她被凝视得不自在起来,眼神往旁边飞:“你别这么盯着我,我会说不出来的……”
他却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徐缓开口,声调循循善诱:“看着我说。”
这样的注视能让一颗心都化成蜜,何况是字句。司非嗫嚅片刻,深吸了口气,吐字开始还有些僵硬:“如果没有你在……如果不是你始终没有放弃我,我大概早就放弃了。我……很多时候非常惭愧,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的付出。”
苏夙夜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沸腾的心绪到了极限反而平和下来,司非终于能够坦然凝视他,报以一个浅却温柔的微笑:“但你也让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让我终于能够说服自己,去相信……我值得被人爱,也可以去爱。”
“所以……”她大胆却也羞怯地与他对视,“苏夙夜,我也爱你。”
苏夙夜看上去好像下一刻就会将她抱紧,但他没有,反而抬手掩了掩唇,向近旁的林木转移视线。
这反应出人意表,司非愣愣看了他片刻,突然发现他的颊侧有淡却鲜艳的红浮上来。她瞠目结舌地张了张口,感觉自己的耳根也嚯地一下烫起来,口中却不依不饶地揶揄:“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苏夙夜用手背按了按面颊,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一片云被推着走过树丛顶,幽暗阴影里,他眼里的波光也仿佛被这阵风吹皱。
“你再这样……”司非感觉脸已经要烧起来。一瞬间她甚至想责怪片刻前的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一大段煽情的话。
苏夙夜轻轻咳嗽,将她拉近胸口,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仿佛刻意不让她抬头。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听我心跳……”
一声声的被体温熨过的跳动声急促而有力。
他亲吻她的头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非非,我真的好高兴。”
她默了片刻,将脸埋在他胸膛,埋怨似地低语:“你这么容易就满足啦?”
“嗯,”应了一声,他好像自己也不太信,转而补充,“但我也很贪心。”
温热的吐息啃噬着耳垂,幽静的森林里像是随时会冒出一双窥视的眼,两重刺激纠缠着勒得更紧。
司非向后仰了仰,额角却突然一凉。
又是一滴水珠。
一场雨随着云朵毫无征兆地到来,大颗雨珠穿透枝桠的缝隙,地面不过片刻就一片濡湿。
苏夙夜呼了口气,将外套脱下罩在司非头上,拉着她循小径快步往别栋赶。
等两人终于躲进大门廊下,苏夙夜已经全身湿透,司非情况好些,但也是一身湿漉漉的潮气。
不等他们敲门,傅姨就开门急忙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先擦擦身上的水。”
一通忙乱过后,苏夙夜擦着头发从浴室踱进主间,脚步突然一顿。
司非不知怎么居然穿着他的衬衫,半靠在临床长扶沙发边,衬衫长度微妙,她双腿微错,伸直斜抵住地面,几乎一览无遗。
“你……”苏夙夜抽了口气,难得无法成句。
肇事者却扒着过长的袖口一掩唇,无辜地歪歪头:“嗯?不好看?”
苏夙夜揉了揉眉心,直接上前一按。
司非作势要从沙发上起来,又被摁回去。
“的确不好看,一看就忍不住了……”他说着便吻下来。
绿藤蔓纹样的织物滑而凉,一抓就脱手。
这场景似曾相识。
苏夙夜便顿了顿,好像在笑:“这地方让我印象深刻。”
司非咬唇瞪他。
他便软了声气将她抱起来:“这里留下次,好不好?”
她扬了扬眉毛。
“傅姨还在下面忙,”他往通向楼梯的门飞了一眼,“让她听见,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司非就用眼神剐他,伸手一拨。
苏夙夜吸了口气:“你--这又是在哪学的?”
“关于我,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呢。”司非又要笑,笑声却被羞恼的某些人堵在了舌尖。
向后一靠带上内间房门,苏夙夜附耳应和:“嗯,所以我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
须臾的沉默。
她扒着他肩膀才站稳,耳边又是低低的笑:
“好在我学得很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