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葱茏的矮山半空，两坨小小云彩低低地往东边腾挪着。定睛看去，方才能发现，上面各站着个小娃娃。

    飞在前面的云朵驮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他斗志满满，弯着胳膊肘作冲刺状，又偏偏要选离得近的树枝中央穿身而过，以求刺激。而后面那云朵驮着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看样子只两三岁，刚刚有男孩一半高。她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已经是奋力在飞，却仍被男孩越落越远。

    终于，怎么赶也赶不上的她红了眼圈，朝前喊道：“果果，你飞慢点，等等我。”

    男孩听闻回过头来望了望，纵云来到她身旁，道：“你怎么跟娘一样，又矮又笨。纵云爹爹教了一年多，怎么还飞得这么慢？”

    “我……我不是笨，我就是累了。”女孩儿撇撇嘴，尽力憋着委屈的情绪：“果果，我们下去歇会儿吧。”

    男孩刀子嘴豆腐心，思量片刻便点头，拉着女孩的小手一纵身落在底下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又从怀里掏出个小野果来：“花花，饿了么？”

    “谢谢果果！”女孩接过来一口咬过去，便酸得歪了半边脸。

    男孩立刻恶作剧似的笑了，站起来踏在树枝上，一掐诀变成一个小猴子模样：“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果果。叫我齐天大圣。”

    “可是……”叫花花的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齐天大圣是天蓬大叔故事里才有的人。他大闹天宫无所不能，你会吗？”

    果果鼻子一僵，冷哼一声，故作深沉道：“歇够了就快走吧。铁扇姨姨说了，只给我们打一天掩护。我们太阳下山之前就得赶回花果山。”

    花花将半个果子叼在嘴里，也站起身：“好，等到了长安我要吃一大串糖葫芦。”

    果果听言，眉毛立刻挑得老高：“长安？我们不去长安。我们要去东海之滨，看鲛人。”

    花花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儿又汪了起来：“啊？可是人家想看花灯。”

    “傻花，白天没有花灯。”男孩拍了拍她的小辫子，道：“你若想看花灯，就跟爹娘说，他们指定带咱们去。但东海之滨太危险，爹爹肯定不让去。”

    “不管，那我想吃糖葫芦嘛！”女孩咧着嘴，哇一声哭了出来：“哥哥你说好了带我去长安，你骗人！”

    “这样吧！”果果又从胸口掏了个晶亮的铜钱出来：“爹娘在决定谁给谁搓澡的时候就掷这个。咱们也来掷。正面是长安，反面就去东海。”

    “好吧。”女孩勉强答应，睁大了眼睛看着男孩将铜钱抛去了空中。

    铜钱打着转掉了下来。男孩刚要伸手去接，脚下的大树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接着，就好似遭了飓风一样朝一边歪了过去，最后整个拍倒在地上。

    男孩眼疾手快，提前一步拉着女孩跳了出来，谁知到了平地，那地面也轰隆隆地震动着，整个世界一片东倒西歪。

    男孩拉着女孩一个筋斗翻到半空：“地龙翻身了？”

    “山裂开了！”花花瞪着大眼睛望着渐渐舒展成盘条状的石头，惊得睁大了眼睛。半晌，她忽然发现远处一棵翻倒的大树上好像挂着两个人：“果果你看，那有两个人困住了！”

    “啊？”果果定睛，也看到正在奋力求生的两个生灵。只是那并非是两个人。而是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猴子抓着树枝，一个光头小和尚拽着它的尾巴，就快掉下去了。

    他默念口诀，脚下云彩嗖的一下就窜了过去。

    小猴子正好脱手，大叫着往下掉，跟着小和尚咚咚两声掉在了果果的云彩上。

    “嗯？你也是猴子？”落地途中，果果仔细打量它。这只小猴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两颗晶亮的珍珠，泛着水光，看起来灵气逼人。它左右各长着三只耳朵，长相虽奇怪，却并不骇人。继而，果果年少的脸上露出些老练的神色来：“你灵根很强，是被谁封了心脉？”

    小猴子似听不懂人语似的，歪着头看他。

    四人落地，那山也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条蜿蜒而行的岩石巨蛇。巨蛇仰头吐着信子嘶鸣，片刻，弯下身子大啸一声，立刻有罡风迎面而来，卷着岩土与血腥之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果果稚嫩的声线轻笑一声，短小的身子往小和尚和花花身前一挡，道：“哪里来的妖怪，在我铁扇姨姨地盘上撒野？”

    那岩蛇十分轻蔑地冷哼一声，躬下身子越过果果的脑顶，红信吐出几乎要舔上小和尚的脸颊：“金蝉子，你叫我好等。”

    小和尚波澜不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不认识这位施主。”

    “我可是认得你。食你血肉可长生不老，此话我听了近八百年，也在这破山堆里隐匿了八百年。”它得意地咧开嘴角，露出两颗森森毒牙：“香啊——”

    “小师傅退后！”果果小手一挥，竟力道很大，将小和尚推出几尺。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从右耳一掏，掏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铁棒，在唇边一吹，变作两个他那样长，继而一转腕耍了漂亮的一个招式，一跃来到岩蛇面前，喝道：“齐天大圣在此，妖怪休得害人！”

    “齐天大圣？没听说过。”岩蛇大笑两声，笑声未止，它出其不意地迅速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果果便咬了过来。

    果果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右手擎着棍子一横，左手掐诀，集着体内真气往棍身一按，那棍子又长出五尺，一下子拦在岩蛇两边嘴角，卡着它的大嘴把它逼退了几丈远。

    “果果加油！”花花站在地上给他鼓劲儿，小手攥成拳头在空中挥舞。

    那岩蛇听后更是愤怒，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他运起力气，上下唇使劲超中间合拢，非将那男孩吞进腹中不成。

    果果瞬间松手，小小的身子往旁边一闪，对着露出的一小节棍尾一推，继而踏着那岩蛇的鼻尖跃到了另一头，抽出棍子来怒喝道：“臭蛇吃我一棒！”

    银棒高高举起，果果几乎是用了全身真气加在那棒上，飞身重重凿在那岩蛇身上。

    铿铖一声，坚硬的岩石激起一片尘土。

    果果咳了两声，将棒子收到身后，一口气吹出一阵风来，将尘土吹散。谁知那岩蛇抬起头，头顶岩石丝毫未损：“呵呵呵……小鬼，就这点能耐还要阻我？”

    岩蛇瞅准果果所在，再次扑咬过来，速度较刚才快了几倍。

    男孩回身看了看妹妹和小和尚，握紧手中银棒，踏着云迎面直击，与岩蛇斗在了一起。他的棍法很快，丝毫不输那巨蛇。可那大蛇身上太硬，他打了半天，除了一些碎石滚落，对那大蛇没有丝毫伤害。

    巨蛇失了耐性，身上开始发出黄色的光亮。那光在它周身游走，最后停在了双眸，金灿灿得好似日头。

    “小鬼，受死吧！”

    强烈的气海呼之欲出，巨蛇张大了嘴巴，好似把下颚都卸下来了一般，森白的毒牙上发着绿盈盈的光芒，应是马上便要喷出毒液。

    果果见势不好，也将体内真气集于一处，提棍砸下最后一击。

    轰隆隆，银棒所到之处，地动山摇。一道耀眼金光自男孩头顶发出，势如破竹，砸在岩蛇身上，直接将它打成齑粉。那道金光威力无穷，穿过碎石粉末一路冲往西方，掀得周围百里树木都跟着摇摆起来。

    灵气翻涌处，直冲九霄。

    果果见状，拎着小棍子傻傻愣在原地：他并没有这么大本事。

    他抬起头，见身着麻衣、身材高大的猴王满眸凛然之气，手中金箍棒熠熠生辉，一双金瞳灿灿，仿佛含尽了世间所有的灵光。

    而他身后，一个娇俏的女子探出头来，满眸尽是关切：“孙果果，我一眼看不住你就淘气！”

    “爹爹，娘……”果果沐浴在那翻涌的灵气下，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好似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鼻尖一酸，飞身扑进锦宁怀里嚎啕大哭：“娘！哇——”

    “好了好了，刚才保护妹妹那么勇敢，这会儿可不能哭鼻子。”锦宁拍着他窝在自己颈窝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们果果是男子汉呢。”

    她搂紧了怀中的小人儿，往地上看去，一个瘦弱的小和尚护在花花身前，抬头正看着他们二人。

    他身边站着六耳，怯怯地躲在他灰白的衣衫后。

    “小唐——”锦宁一怔，脑海里瞬间袭过太多过往，继而心乱如麻。

    小和尚这才缓过神来，赶快恭恭敬敬行了个佛家之礼，道：“多谢几位施主搭救。”

    孙悟空按下云头落在他面前，瞧着他刚刚浮现出慌乱的眸子，从里面再窥不见自己师傅的痕迹。

    他终究不是斜月三星洞里那个谈天论地的道人了。

    也不是那个蹙着眉头念定心真言的唐三藏了。

    他与佛祖赌输，如今只是一介凡僧。

    猴王展颜，回了他一个礼，竟比他的还要虔诚三分：“小师傅，一路好走。”

    面前这猴子面向有些凶恶，可和尚却如何都觉得他周身都笼罩着一股熟悉之感。他点头应下，回身拍了拍六耳：“上路了。”

    孙悟空就这样站在原地望他。和尚走了没多远，天上忽然泛起霞光。

    太白金星手持拂尘翩翩而至：“大王，许久不见。”

    “太白老儿？你来晚了，妖精叫俺打死了。”孙悟空转头要走。

    “大王且慢。”太白赶紧赶上他，右手一摇，变出一道圣旨来：“此番不为捉妖，只为宣旨。”他缓缓展开卷轴：“岩蛇于此处作乱已久，无人能收。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孙悟空今日将其擒获，解人界之灾，特赐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封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果果抽了抽鼻子，探出头来。

    小和尚脚程不慢，已走出好远。忽地，金光大盛。他回过头，望见空中站着一个身披金甲、脚踏战靴的猴王，头上凤翎一抖，好不潇洒。

    他摇了摇头，继续朝西行去。

    那样的人物，他应是不认识的吧。

    夕阳卷着红霞落在天边，孙悟空抱起孙花花，踏上筋斗云，朝锦宁伸出手：“上来。”

    他背后是绚烂千丈，锦宁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段冗长的梦境。

    “娘，爹爹叫你呢。”果果的声音传入耳畔，她这才回过神，叫他拉着手爬上了云彩。

    花花蜷在孙悟空怀里已经睡着。

    果果静静趴在锦宁身后，小声问：“娘，天蓬叔叔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吧？”

    锦宁往孙悟空身上靠了靠，心道，大抵是吧。

    曾有美猴王大闹天宫，曾有孙行者忠心护主。

    而今，大圣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