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看清
“你还是来了。”赵遣鹿道,说不出他是喜是忧。他看着江楼月,你竟真的来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请我,我当然要来。”江楼月说着,坐在了他的对面。此处看似只有他们两人,暗中埋伏之人却有许多。
“相思泪?”江楼月看着桌上的一壶酒,明知故问。
“是啊,相思泪,听说此酒是孟少阁主最心爱的酒,我也觉得很不错,至情至烈,果然是你会酿的酒。”赵遣鹿道。他目光投向下方。
江楼月一踏上此处,就注意到了那个地方,只是没敢立即看过去,此时她顺着赵遣鹿的视线望过去。远处,一白衣男子被锁在木架上,她认得那身影与那袭衣裳,即便看不到脸,她却冒不起这个险。
一名士兵跑了上前,江楼月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唇。那士兵打开了孟归尘身上的锁链,后者直直地就俯面倒在了地上,一动未动。江楼月“噌”地站了起来,牢牢望着孟归尘。
与此同时,城楼上跟城下,纷纷涌出许多兵士。
江楼月左右余光瞥了瞥,终于看向赵遣鹿,还算平静地道:“陛下想如何?”
“皇后想如何?”赵遣鹿反问。
她的目光平静而锐利,蒙了一层冷意,“你这么想知道的话……如你所愿。”她说完,就一脚踩上几子,拔出了腰间的剑,逼向赵遣鹿。后者目光一凝,双手运掌如风,不退反进。
他万没有料到的是,她的剑突地往后一转,剑尖倒转,她反而毫不抵挡地将胸膛送到了他的掌下。赵遣鹿气恼之下,手下虽未用全力,但也用上了七八成的功力,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他收回了几分掌力,却终是一掌打在了她的身上。
江楼月连连后退,一口血喷出。
赵遣鹿功力深厚,这一掌若是普通人怕是已性命不保。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看了赵遣鹿一眼,竟两跨步跃上城墙,跳了下去,落在万军包围之中,带着方受伤的身体,对着冲上来的兵士率先出手了。
厮杀声犹如置身战场。赵遣鹿凝眉,走到城墙边,往下看去。
那个鲜红如血的身影左冲右突,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护国军中骁勇无畏的女将!她手中的剑横扫,气势一往无前,只是兵士们前赴后继,她的剑掷出,将一名弓箭手钉在了地上,徒劳挣扎了几下,不动弹了。
江楼月手掌毫不停歇地在腰间抹过,隐天丝在手,掌下毒药不吝惜。
不过片刻,她的周围再无一人站立,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有的尸体死状瘆人,身上的血液似被抽干了一般,皮肤枯萎成了一具皮包骨,毫无血色。而一大一小两只鲜红如血的红蛛,正攀在她的衣衫上。
城楼上的弓箭手们弯弓搭箭,自己人的生死也不顾。赵遣鹿抬手,让他们停止了动作。
江楼月面色惨白如金纸,胸中滞塞她已感觉不到,她只是目不转睛执着地盯着那个方向,孟归尘俯面躺在那里,不知生死。她一步步艰难却坚定地朝着他走去,脚步过处,拖出道道血痕。
高处,赵遣鹿和云画骨并肩而立,亦不失为一对璧人。
不知是弓箭手中的哪一个,射出了一剑,插进江楼月的左后背,她顿时往前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赵遣鹿眯了眯眼,面色更沉了几分,但他未有发作出来,只是看着下方的江楼月,为了那个男人,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楼月身体颤抖着,既是太过用力,却又是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她缓缓地抬头,看向那边的孟归尘。她咬了咬牙,已经很近了,江楼月,快站起来!她的一只脚挪动着踩在了地上,另一只脚也踩在了地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不过一步,就感到四肢僵硬,脑袋也晕眩,一次次地眨着眼睛,阻止沉重的眼皮合上,她晕眩得不由往后踉跄地倒退了一步,就要往下倒了,但是她站住了,稳住了身体。
江楼月仍是盯着孟归尘,已感觉不到脚的存在,却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突然,她支撑不住地往前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她却只是抬头看向孟归尘,双手用力地撑着自己,重新爬了起来,脚下再如何不稳,她都只是固执地站立着,平复着喘息,任凭眼前景物如何摇晃模糊,都不曾转移自己的视线。
天空中传来白白凄厉的啸声,它独自翱翔,自由自在,飞翔在天空的怀抱,不会受束缚。
那名弓箭手再次抬起了弓,拉弦。赵遣鹿的目光准确地射向弓箭手,如有实质一般,恰似利箭。弓箭手慌地垂下手,支吾地道:“皇……皇上……”
云画骨瞥着这一幕,很快就转回了头去,俯视着下方已经快要走到孟归尘身边的江楼月,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雨帘连接着天地,湿了江楼月的发紧贴在脸侧,湿了她艳丽如血的红衣,冲刷而下的,是她身上的血迹,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在地上淌着,是浅浅胭脂色的细流。
江楼月扑倒在孟归尘身边,似已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无声地唤道:“孟归尘……”她伸手,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他的身体轻轻地翻过来躺在了她的怀中,当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时,她脑袋眩晕得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努力地再次看了一眼这个人的脸,仍是不放心地伸手在他的脸侧摸了摸,没有戴面具。她随即便两眼一闭,往后倒去,那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真好,不是他……
江楼月醒来时,是躺在自己的寝宫里。像是做了一场梦,伴着她尚虚弱的喘息,胸口起伏不定。她头还有些疼,周围很安静。她似有所觉,转了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赵遣鹿,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第一次见他竟带着胡茬,那身衣裳还跟那天一样。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你……”一开口两人异口同声,又都顿住了,只剩沉默,似在此处凝结了,浓得化不开。
她静静地看着赵遣鹿,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赵遣鹿明白,这一次,他们之间,是真的筑起了一道墙,他再也翻越不过去了。
他却看清了她的心,也看清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