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兵临城下隐未发

    江南烟胧雨，塞北孤天祭，荒冢新坟谁留意，史官已提笔，看过故人终场戏，淡抹最适宜！

    今夜渤海关格外的安静，分明是兵临城下，却是六军不发，站在城楼上的士兵几乎能听到数百里外渤海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

    南北两边的敌军营寨灯火通明，似乎要在这黑夜里用自己的光芒来替代已经落下的太阳，这些与往日一样，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两国的军队已经在渤海关外驻扎七八天了，却丝毫没有攻城的意思，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到底在等什么，守关的士兵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

    一个身穿暗紫色战甲的将军登上城楼，眺望远方的营帐，陆骁每天都要将这事情做上十几遍，他一直在等，等着他们攻过来。

    这位年轻的帝国将军已经设想出了无数种兵临城下之后他应该做的事，可是独独没有想到数十万大军竟然原地不动。

    陆骁是夏朗最为倚重的将军，否则也不会让他来守大夏最为紧要的关口，三十岁不到的他已经位列一国上将军，这是许多人穷极一生也得不来的荣耀，可是他却感觉身上压着一座山，时时喘不过气来。

    婆娑着腰间的长剑，心中有些苦涩，那是夏朗赐给他的，上面镂刻着他的封号——紫电，还记得夏朗那一日说的话，“陆骁，你是朕的臂膀，而这万里河山是朕的血液，臂膀应当握有利剑，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偶尔流一些血并不打紧，若是失血过多，那这条臂膀怕是拿不动长剑了！”

    但凡有一些脑子的人都能领会出夏朗话中的意思，陆骁看着天边时隐时现的繁星，喃喃道：“紫电啊紫电，你于战场上斩敌万千，有朝一日你是否也会割下我的头颅呢？”

    天上的一颗星星对应了尘世一个人的命格，有的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华，以至于在无穷无尽的星海中一眼就能看到，而有的星星却是渐渐暗淡，慢慢淡出，仿佛从不曾来过。

    这是一个忧伤而又明媚的三月，江南的柳絮已经漫天飞舞，不知道打马江南的游人是否会带上一片柳絮来到这三军争霸的战场，于鲜血与尸骨之间播种下一份希望，祈祷来年在这片荒芜的城角生出一点新绿。

    “来人！”

    陆骁盯着南北两边的军营看了好久好久，还是放不下心来，唤来了一个心腹校尉。

    “将军有何吩咐？”

    “派出去巡防的士兵回来没有？”陆骁不愧是夏朗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于平静中看出了狂风暴雨来临前的死亡气息。

    “回将军的话，按照将军吩咐，每日巡防六次，如遇险情，昼举烟暮举火，那些士兵刚回来交接，据回报这几日来敌军除了操练兵马，并没有其他动作！”

    陆骁点了点头，道：“巡防依旧不能松懈，我感觉有阴谋啊，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呢？援军不到，这正是渤海关最薄弱的时候啊，以两国的兵力，只要半日便可攻下了，可是他们等了整整八天！”

    “将军，会不会是他们内部出了矛盾，都不肯率先发兵。”校尉弓着身子进言。

    陆骁愣了一下，也只在发愣的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放松，可是这一瞬间过后他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凝重的神色，摇了摇头，笃定的说道：“夏雪寒和云逸凡都极善于统御属下，而且他们知道联盟的重要性，绝对不会因为两国的矛盾而裹足不前，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一定！”

    “传令下去，巡防士兵每天改为八次，每次巡防距离拓宽十里，若有敌情，飞马来报！”陆骁心中的不安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

    “是！”

    校尉得了将令恭恭敬敬的退下，偌大的城楼上只留下了陆骁一个人，晚风扬起他的战袍，像是一只紫色的大鸟在风中振翅。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金钗，，这是一只紫玉凤凰钗，凤眼以两粒紫水晶镶嵌，钗头的流苏闪烁着浅浅的光华，这是他妻子的发钗。

    新婚之夜，他亲手给妻子戴上的，拥着她说了一句“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只是成亲已经三年了，牵挂却是越来越多，他看不到这乱世的终点，更看不到对他妻子许下的天涯。

    有时候真的恨自己，既不守诺，何必许诺，她在家中苦苦的等，而自己何尝不是将心剖成了两半，一半系于她的身上，一半系于这万里河山。

    皇上从来都不曾完全相信过谁，他喜欢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觉，更喜欢将别人的宿命牢牢地握于手中。

    前天皇上差人快马送来了这只发钗，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陆骁明白，纵然他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大将，可是却从来没有完全得到过皇上的信任，若是城关破了，要么他战死沙场，要么苦苦等他的妻子等来一杯鸩酒。

    “渤海关不能破，除非敌军从我尸体上踩过去！”陆骁低低的吼道，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只凤凰钗，锋利的边角将他的手掌刺破，鲜血顺着指缝流溢出来，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愈发锐利的盯着前方。

    忽然他发现，北边的军营竟然有火光朝这边移过来，像是一条赤红的洪流。

    马蹄声如雷奔，他们终于动手了么？

    “敌军来犯，全城戒备！”

    陆骁一声怒吼震醒了犯困的站岗士兵，刹那间，鼓声如雷震，整个渤海关都沸腾了起来。

    “调集三千弓弩手，敌人夜间来犯，不知虚实，万不可放敌人进入百步之内！违令者斩！”

    陆骁沉着的下达了第一条军令，依旧深锁着眉头看着那道赤红色朝渤海关流过来，速度很快，辽国铁骑名不虚传！

    渤海关里，只听见一声令下，无数的火箭像是飞蝗一般射了出去，在空中汇聚成一条河流，完美到极致的弧度，裹挟着无边的热浪，让人震撼不已。

    点燃的箭羽像是天上的雨点，密密麻麻，火光拖着长长的尾翼，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冲在前方的辽国骑兵有大半被射落马下，更有无数的士兵身上被点燃，大叫着在地上打滚灭火。

    十万支羽箭射完，稍有片刻停息，辽国骑兵乘势推进，像是一股洪流，只片刻便到了渤海关城下。

    辽国骑兵善于野外对决，并不适合攻城拔寨，只一到城下便遭到了大夏守关士兵的猛烈还击，一时间滚木礌石像是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他娘的，给我上，先到城上的赏千金、封万户侯！”秦朗跨在一匹青鬃健马上，斜擎着一杆凤翅鎏金镗，怒目视着城关，一声大吼过后，三军顿时有了冲劲，前仆后继的朝着城头涌过去。

    渤海关不愧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雄关，城墙坚固，易守难攻，纵然是上万士卒拿命去填，也没有半点被攻破的迹象。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借着火光依稀能看到城墙上流淌着的鲜血，那么红，那么触目惊心，让人感觉是坠落到了地狱。

    “将军，传军师将令，撤军！”

    一个传令士兵一骑飞马到了秦朗的身边，低声朝他通传。

    秦朗顿时虎目圆睁，一口钢牙几近咬碎，吼道：“我死了这么多军士，仍旧寸土未得，军师要我撤军，他娘的，今晚就是踩着尸体，我也要登到这渤海关城楼上，不撤！”

    传令士兵也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说道：“将军息怒，临行前陛下吩咐，如果将军不依令撤军，此战不论胜败都要罚将军回上京面壁一年，而且禁酒！”

    凶暴的秦朗一听这话顿时泄了一半的气，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皇上就会拿这个来吓我，也罢，这鸟关留在这儿又不会跑了，改日再来取，传令，撤军！”

    数万大军井然有序的退走，后队变前队，弓弩手以强弓硬弩殿后，防止敌军追袭，即使是撤退，队伍也没有丝毫的混乱，这秦朗虽然粗鲁，但也是一方不可多得的名将。

    “这云逸凡到底想干什么？”

    陆骁站在城头上，看着那火光闪耀，有条不紊的退回了大辽国的军营，若不是城下堆起的上千具尸体，根本不能相信方才有军队前来进攻过。

    “将军！”

    一个士兵站到身后叫了陆骁一声，却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下去，陆骁眉头微皱，有些发火，沉声道：“有话就说！”

    “是，启禀将军，末将刚刚派人处理尸体时发现……发现……刚刚攻城的士兵都是大夏与辽国交战时我国投降过去的士兵……”那个前来通传的士兵有些脸红，毕竟降兵不光彩，现在又被别人当成枪头来使。

    陆骁的眉毛微微挑了挑，脸上浮过一丝讶异的神采，倒是并不在意死的是夏国士兵还是辽国士兵，只是喃喃道：“难道这只是单纯的试探吗？”

    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传令下去，站岗的人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不可松懈，出了半分纰漏那便是玉石俱焚！”

    “是！”

    ***

    且说就在秦朗率军攻打渤海关时，一南一北有两支三千人的军队从小路悄悄越过了渤海关，一路摸掉了明里暗里的哨兵，三千精兵像是在黑夜里潜行的三千匹饿狼，朝着大夏的腹地奔袭而去。

    他们知道，那里必将会是大夏数十万大军的坟茔，也将会是他们一战成名的战场，他们每一个人都毫无保留的相信着身后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相信只要跟着他，就会创建不世功勋，跟着名垂千古。

    出了洛阳城，夏宇当先领着十万步军做先锋，领先百里而行，一路浩浩荡荡而来。

    高头大马上，羿王夏宇斜握丈八蛇矛，威风凛凛，年前阳平关败于夏雪寒，折损数十万大军，自那以后便自闭于家中，昼夜攻读兵书，以期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现在的夏宇较之往日更多了几分内敛，眉宇间吞吐着阴冷的色彩，或许现在，他才当得起“血雨将军”这一称号，不出则已，一出便能搅动天下，腥风血雨！

    “前面是什么地界了？”

    夏宇举目远眺，群山连绵，树木丰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悬崖绝壁之上生着数万年的古木老藤，幽幽的密林里传出嘈杂的鸟鸣声，隐隐让夏宇感觉不安。

    “回禀将军，前边儿是虎跳峡，被称作洛阳到渤海关的第一险地！”旁边向导官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夏宇极目远眺，前方十几里处，一座山峰像是被神人一斧子劈成了两半，中间只留下三四丈宽的罅隙，两边峭壁怕是有百十丈高低，古木盘旋，怪石嶙峋。

    “果真是处险地，倘若有一支精兵于此埋伏，我十万大军定然片甲无还！”

    夏宇只是看着前方的虎跳峡，背心就渗出一丝冷汗，险地、绝地、更像是一处葬地！

    “向导官，若是绕过这虎跳峡你认得路吗？”夏宇心下的不安自看了虎跳峡后愈发的浓郁了。

    “将军，您这可为难属下了，这路属下自然是知道，不过要是绕过去的话可得从这峡谷背后绕一大圈呢，算起来怕是有四五百里的山路，得多走三四天呢，这要是到了渤海关不就误事了吗？”向导官听到夏宇向他询问，也是惊了一下，他没有夏宇的眼力，也捉摸不透夏宇的心思。

    “对啊，将军，渤海关已经是燃眉之急，可万万耽误不得啊，况且再怎么说这虎跳峡也是我大夏国的领地，他们又怎么可能穿越重重关卡到这里来埋伏呢！”旁边的副将也出言相劝。

    向导官毕竟也赶路多日，疲惫不堪，自然是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即附和道：“对啊将军，只要穿过这虎跳峡，还有三四个时辰的功夫就可以到渤海关了，若是绕路可得多好几天呢，须知救兵如救火啊！”

    夏宇也被说得心动了，虽然有万分的不愿，但心里也抱着一丝侥幸，这虎跳峡毕竟是我大夏的领地，谅他夏雪寒、云逸凡的手也伸不了这么远！

    “全军听令，全速通过虎跳峡，一刻也不能耽误，过了虎跳峡任你们休息！”夏宇高举战矛，传下了他一生之中最错误的一个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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