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姐妹之间情意深厚,加上离别在即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纵然没什么有趣的节目亦是无妨,不过黛玉掌家日久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安排。
只是何婉笑言:“咱们姐妹玩耍,何必弄那些虚,成日里看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清清静静的说说话,若不然作诗什么的也不错,如今也就是同你们还能说说这个。”话语之中难免有喟叹之意。
其余之人听了,具是点头,待嫁的几个还罢,已经出嫁的不管闺阁之中多喜诗词,出嫁之后也再没那个闲情雅致了,如今想来实在有些想念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黛玉听了只道:“这有何难,只是虽然是玩,但是总该有个彩头才有意思。”
众人具是称是,不过游戏,不过到底不过是游戏,若是弄些俗物倒是有些玷污了,最后亦不过是道落第者罚酒三杯,众人都道极好。
黛玉忙遣了紫鹃准备了笔墨,另设宴席,饮酒赋诗,颇有魏晋之风,黛玉亦是许久不曾动笔,如今心情愉悦自然也畅快的很。诗兴大发,拔了头筹,众人无不叹服,好在皆是心宽之人,落第之人也是笑盈盈的饮下酒,并无不妥之处。
不想就在众人一团和乐之际,紫鹃匆匆而来,却是宫中宣召黛玉入宫,如今人已经到了府门之外。这一下叫众人大惊,蓁儿立时道:“宫中忽然召见必有大事,玉儿不必管我们,快去吧!”
何婉亦跟着道:“我们出来也久,也该回去了,玉儿不必送了。我们自去就是,你快去换了衣裳,莫叫内侍久等。”她们皆是贵族出身,自然明白此中干系轻重,再没有不理解的。
黛玉亦知情况紧急只能对着姐妹们歉意道:“今日实在招待不周,待到来日咱们再聚,雪雁帮着送姐姐们。”交代了一番,才匆忙回主院更衣上妆。
众人也就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回,只蓁儿心中不放心,却是没有直接回自己府里,而是转道去了明轩王府不提。
却说黛玉这头手忙脚乱的整理完毕,方随着宫中内侍入宫。心中却是有些惴惴不安,紫鹃早就试探过内侍的意思,询问到底是何事,只是不想那两位内侍态度客气却怎么也不松口名言,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内侍的口气中黛玉隐约觉出宫中只怕出了不小的事情。
可是宫中之事宣自己入宫是何意,她之前就叫人去前院问过程潇今日的行踪,听得他亦在宫中,心中越发的有些慌乱。
成国公府离宫中极近,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宫门口,想来是早有人吩咐,他们一路之上放行的极快。
此次做主宣召黛玉入宫的是皇太后,因此她们一行直接进了太后的慈宁宫,如今的太后其实并不是皇帝的生母,而是上皇的皇后,以嫡母的身份成为太后,虽然她早在当皇后的时候就失宠于上皇,膝下皇子亦没能长到成年,虽说皇帝对她还算敬重,但是她自己却也知趣,没有出来争这后宫之权,平日里也不大理会上皇,只自己关起门过得倒也舒心。
黛玉也不过在入宫请安的时候见过几回,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因此她怎么也猜不着太后寻她能有什么事情。
待到进了慈宁宫见不只是太后,皇后亦在越发的有些不明白。
见礼完毕,太后淡笑的让她起身,眼神之中隐隐含有些愧疚之意,叫黛玉有些心惊。
却听得皇后笑道:“玉儿快坐下吧,也没个外人在,咱们自家人好说话。”虽然皇后一贯待她不差,只是这么亲热的态度还是叫黛玉很不安心。
“多谢娘娘厚恩,玉儿愧不敢当。”黛玉面上不露只微低着头道。
宫女给她搬来凳子,黛玉福身谢过方坐下,挺直了背等待着接下来的情况。
果然皇后叙了下旧方似不经意的对黛玉道:“玉儿的外祖家是荣国府贾家,贤德妃可是玉儿表姐才是。”
“回娘娘的话,正是。”此事可算是人尽皆知,她丧父入京,皇后娘娘可还派了人去贾府给她赐赏,这会儿忽然提起,黛玉心中暗筹莫不是贾家出了什么事,可是贾家出事如何会惊动后宫,那么是贤德妃?
就在黛玉胡思乱想之际,太后开口道:“贤德妃刚刚失了龙子,程夫人既然是表姐妹也可去安慰一番。”
什么?黛玉心中一惊,面上也露出惊讶之色,怎么会?她不久前进宫才听说贤德妃有孕,之后贾府也为此事很是庆祝了一番,还派人给她下过帖子只是叫她给推了,怎么这会儿却流产了。
眼见太后和皇后的神情,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忙道:“臣妇失仪请娘娘恕罪。”
皇后自然不会为着这事责怪只道:“你原不知此事,何来失仪,贤德妃妹妹如今心情不好,玉儿正好可以去安慰一番。本宫前头还想着宫中许久未有孩子出生,正可以热闹一番,哪里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得情真意切的,好像多盼着那个孩子出生,黛玉就算再不通事理也绝不会认为皇后会这般想,宫中之人大抵别的不会,这个是最擅长的。
黛玉勉励维持脸上的神情恰到好处,绝不至于让人挑出毛病,心中却有些难以言说的郁郁。她对贤德妃自然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但是想来如今却有些同情她,深宫之中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是比起同情贤德妃,皇后这古怪的态度才叫她不敢大意,好在皇后总算觉得差不多了,既然真的叫人领了她去看贤德妃。
这算什么,宣她进宫就为这个,饶是黛玉强做镇定也有些不能接受。不过懿旨在上,她也只能领命。
却不想她刚起身,太后忽然道:“罢了,贤德妃身子尚未复原,还是下回,程夫人难得入宫就留在这里陪哀家说说话。皇后自去处理事情,不必留在这里了。”
“母后!”皇后大概是没想到太后会突然这样做,有些惊讶的急道。
太后纵然不是皇帝生母,但是她到底是太后,只一眼就让皇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起身赔礼道:“儿臣失态,请母后宽恕。”
“你宫务繁忙就不要在这里耗着了,去吧!”太后也没揪着不放只道。
眼见太后意决,皇后眉头微皱到底没再开口只起身告退,对着黛玉道:“既是如此,玉儿你就陪母后说说话。”
黛玉正被这突然转变弄糊涂了,闻言只能笑着应下。
待到皇后离开,太后方招了招手让黛玉坐到了她跟前,因为不曾同太后打过交道,加上刚才的事情黛玉心中不安,只能小心的靠近。
太后示意黛玉走到她跟前才让她停下来,上下打量了一回笑道:“往日倒是没大注意,程夫人生的极好,坐下吧!”
早有宫女将凳子又搬了过来,黛玉欠身坐下。
“娘娘过奖了,不过是蒲柳之姿,当不得娘娘赞誉。”黛玉谦虚回道。
“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程夫人过谦了,算起来你如今也不过十五岁吧?”太后笑笑道。
黛玉见太后似乎真的没什么恶意的,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回道:“真是十五!”
“才十五,若是哀家的皇儿还活着,今年也该十五了。”太后有些恍惚的道。
世间最残忍不过的大抵是丧亲之痛,而母亲失子更是痛入骨髓。黛玉瞧着太后的模样略有不忍,她早就听过这位太后不得上皇宠爱,早年能坐上后位不过是因为家世,后来也因为家族衰弱而能够平衡后宫而没有丢了后位,但是唯一的皇子却在八岁的时候夭折,之后再无所出。
纵然心中同情,这个时候也不敢接话,好在太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笑着对黛玉道:“如今老了,倒是想的多,程夫人勿怪。”
“太后娘娘正是春秋鼎盛,哪里老了,臣妇瞧着娘娘倒是年轻的很。”黛玉微微笑回道。
这话说得人自然多,不过太后心情却不坏只淡淡道:“你倒是会说话,我听着皇后唤你玉儿可是?”
“臣妇在家中时小名黛玉。”
“黛玉吗?好名字,那哀家也唤你玉儿可好?”
“这是玉儿的荣幸。”黛玉虽然不知道太后忽然对她亲近的原因,但是因着刚才那一下她倒是不讨厌太后的亲近,自然从善如流。
太后闻言,眉眼带着舒心,笑意越发亲切,伸手拉着黛玉道:“玉儿,可是心中疑惑的很?”
“不敢瞒娘娘,玉儿心中确有疑惑。”黛玉听得太后愿意说,当即也不藏着直接道,也是太后的态度让她觉得可以说。
果然太后只是拍拍她的手,眼中有怜惜之意只道:“贤德妃宫中有一个贾家的姑娘,你可知道?”
探春,黛玉当然知道,这和她有关?“中秋宴时,玉儿曾在宫中巧遇过一回,是贤德妃娘娘的亲妹。”她遇到探春之事知道的人不少,也没必要瞒着,直言道。
听她知道,太后也就没再瞒着,其实这事说起来,实在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贾探春入宫的真正原因,宫里的女人都门清,什么叫姐妹进宫相伴,解孕期之苦,只怕是固宠才是。
所有人都在看凤藻宫的笑话,倒果然是一家子,聪明点的都在等着看贤德妃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想到大戏还没开幕,贤德妃先流产了,这倒还罢。
贤德妃流产,那么宫中的贾探春就该回府的,却不想就在今日,那位贾家的三姑娘在御花园落水,而当时在场的却是陛下和程潇。
当时陛下和程潇刚好在谈事情就遣退了身边的人,见人落水也不好不救,只顺手救起,哪里知道那贾探春今日的衣裳极薄落水之后却是湿透。
皇帝和程潇将人丢给宫女就走了,可是他们前脚才走贾探春就撞柱求死,虽然被救了下来,但是头上也伤的不轻,这一下却是闹大了。
宫中上皇被谁递了消息,明明病重尚要撑着一口气管这回闲事,贤德妃也躺在床上为自己妹妹求情。皇后反应极快把这事压下去,但是宫女太监能管,却管不得上皇和太妃。
现在这情况叫贾探春进宫,皇后如何肯,只怕皇帝要迁怒于她,着急之下想起尚有程潇在,这才有了这么一出,皇后来找她商量时她就不赞同,只是到底不是正经的婆媳管不得。
皇后打的好算盘,只叫黛玉入了宫,将她引起凤藻宫,下剩的就好办的多。不想太后瞧着黛玉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要面对这些,动了不忍之心,救了她这一回。
不过太后管不得皇后,就算这会儿把人留下又如何,待会皇后把人传了去,黛玉还能真的抗旨不成。这也是皇后会离开的原因,不过是不想正面同太后起冲突。
“玉儿,人生在世总有不得意之处,你,唉!”太后叹了口气。
黛玉的手紧紧的攥紧,脸上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她想了许多,却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结果。宫中什么意思,叫她同探春共侍一夫?
身体的寒意让她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太后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如何会愿意,云昭答应过的。对,云昭。
黛玉猛地抬起头,双眼看向太后“这是皇后娘娘的意识?云昭呢?”
骤然发亮的双目叫太后微微露出惊讶,对上那双亮丽的双眼,她有些失神,宫中的女人从进宫之时起就不再相信爱情,或许最初的时候是相信的,只是后来就再不信了。
她恍惚间好像想起当年尚未入宫的自己,憧憬着有一位如意郎君,琴瑟和鸣。
罢了,到底是老了心软了。摸摸黛玉的头“皇帝和程统领去了御书房,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玉儿可要赌?“
赌什么?黛玉愣了,很快就反应过来,太后不认为程潇会拒绝。
她自然信他“请娘娘助黛玉一回。我信他!”起身跪在太后的脚边,挺直了身子正视太后,眼中满是坚定。
太后伸手搀扶起黛玉“你既然愿意赌一回,那哀家也就多事一回,终不过也就是如此。富安你去御书房就说是哀家的意思,也不用提其他的,就把后头的事情禀报皇帝,顺道告诉程统领,程夫人在哀家这里,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提。”
富安是太后的亲信内侍,听了立时就答应了去,眼见人走了,黛玉才松了口气。只是刚才太过用力,手指甲却是将手掐出了印子,如今隐隐作痛。
太后拉起她的手,刚好碰上伤口,黛玉的手一缩,额头冒出了汗珠,贝齿咬住唇吞下将要出口的痛呼。
这一下自然叫太后觉出不对,翻过她的手掌,一上白皙柔嫩的手心中间一排的手指甲印,鲜艳欲滴,红色的血迹隐隐可见。
太后倒吸一口气忍不住道:“你这孩子,何况来哉!快传太医。”
黛玉见此忍着痛意道:“玉儿不碍事,娘娘莫担心,待会儿就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