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花容雪,破晓无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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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
苏小昭要面对的风险,不止是这件事的危险,还有雪能否信任她,能否配合。否则,便只能强行带他走,再伪装成他自己逃跑。
不好说到底哪一边难度更大一点,因为她对雪一无所知。
现在粉蔻对她这般深恶痛绝,她觉得大概在的时候不会见到雪还在原处了。粉蔻阻拦不了她“接近”七秀公子,但还有能力不让她再有机会见到雪。
但这一次她料错了,她不必去找雪的下落,他就在院子里,院子中央——粉蔻命人将他吊在柱子上,人似乎已经昏迷。苏小昭不知道他受了多少折磨,但看得到他一身的伤。
她快步走过去解下绳子,粉蔻从屋里走出来,“他现在还是我的人,连我你都要管么?”
“——你这样不怕扫了贵客的兴致么?”她不知道自己在压着什么,她大概都不必对粉蔻废话这样他会死。没人会在乎,而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跟这些人一样,不能够让她们生出任何怀疑的目光。
她只能看着粉蔻那不屑的轻笑,“说不定他们更喜欢这样的乐子呢?”
——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姑娘?”玉岱虽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却也似乎有些不解。
苏小昭闭目片刻,漠然直起身,即使知道雪遭受的这些只是因为粉蔻要示威给她看。她现在却只能甩手不管。
雪被吊在院子中直到半夜,他既然是粉蔻的示威便不会去放他下来。
苏小昭换过夜行衣,她现在不去考虑事后需要什么样的理由去解释雪的失踪,要怀疑便让她们去怀疑,只要没有是她所为。
——※——※——※——
夜色已深,房间里还在纵情笙歌,游园宴中越来越多的宾客加入其中。一旦沾染,很容易便沉迷此道。粉蔻在这一方面的确颇、有、建、树。
苏小昭已经尽量等到大多数的人无心关注院子回房去逍遥快活,但是春寒颇重她不确定雪的身体是否还受得住,不想再拖。她将雪从柱子上解下来,正要架着他离开却正有人从屋里出来,解了裤子不去茅厕却有意往柱子这里来一解方便,然而乍一见一身黑衣的人便大叫起来——
这院子不仅有朱颜阁的人还有太守安排的护院,一时间都被惊动。苏小昭带着意识不清的雪跃上房顶离开院子,雪虽纤瘦仍让她行动慢上许多,眼见搜查已近,她已没有时间带他离开太守府,只能暂时找地方藏身躲避。
“搜!一定要把那两个人搜出来!”
粉蔻几乎恼怒,一脚踢开苏小昭的房门,里面没有人。
——是那个吗?
叫她抓住,定让她说个清楚,就算阁主这次怕也不会护着她!
“封锁这几个院子,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苏小昭扶着雪躲在树丛里,然而搜索愈近,左右远门都有守卫巡查,此时上房更是自曝目标。眼见隔壁院子已经被搜查过,往这里来了,眼下唯一的办法是冒险翻墙——她自己尚好,看一眼雪凌乱破碎的白衣和白花花的臂腿,黑夜里他才真的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抱着这样一个靶子,不冒险,也是无路可退。
她勒紧了雪一窜上墙迅速翻过墙去,白影一闪而过顿时引起守卫的注意——即使被发现,隔壁院子守卫已松或许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苏小昭刚一落地,左右人影一闪几乎同一时抓住了她——
她一惊,下意识便要还手,转头迎上的却是莲漪的一双细眉凤目。^/非常文学/尚来不及惊讶他怎么会来这里,再一转头却足够她愣住——另一边的人,是卓惊弦。
她一时僵硬,脑筋停滞片刻。
一左一右两人,莲漪细目微微眯起透着三分戒备七分寒意,牢牢抓住苏小昭的手向自己拉过来。卓惊弦却优雅依然,浅笑的眼里不见分毫敌意,只是手上未松让人挣脱不动。
苏小昭被夹在中间只觉满身的刺扎,只是他们的处境真的很不妙——哪怕丝毫的动静都会把人引来,而即使没有动静,搜查的守卫也已经向这边搜寻过来——似乎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被人发现在这里都不妥当吧?
她只满目惊诧与不解地看向卓惊弦,仿佛印在她眼底的还是逃离千机阁那一夜他高塔上荒凉而绝然的目光,与眼中的温然笑意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终于随着纷杂脚步声踏入院中,卓惊弦突然倾身向她耳边低声道:“人给我,你先走。”便放开了她,转手拉起雪。
苏小昭想拦却又不能出声,身旁的莲漪冷冷睨了卓惊弦一眼,随即收回所有权般把她拽进怀里拉了就走。苏小昭一瞬犹豫,莲漪低声道:“交给他,不然你们两个都得栽在这里。”
她的确没得选择,莲漪卓惊弦两人一人带了一个分道而走,没了雪的拖累苏小昭和莲漪很快便脱身。至于卓惊弦那边,倘若没有把握脱身他也不会来蹚这个浑水。
他们躲进莲漪的房间,搜查虽还在继续,却终究不敢惊动了宾客。
苏小昭如今才觉后怕,对于莲漪的出现虽意外,但想想却也不算意料之外——他毕竟不会放她一个人涉险。若方才一起被困在那里,岂不是连莲漪也被牵连,如今的他,并不是莲九笙——
“你不该来。”
他站在她跟前贴得很近,低头浅笑,手指缓缓在她发间穿过,很缓很慢,很……不爽……
“你答应过我能保护自己安全——可是方才似乎并不像你答应的那样?若我不去,便叫卓惊弦英雄救美了么?”
发梢仿佛随着话音从指间垂落,连空气也莫名凝结片刻。苏小昭脊背上微微凉了凉,迟疑片刻认真思索了一下,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便只能当做错觉来解释。
于是顺着他的思路感到些许担忧,“但是卓爷怎么会来,这样一来就被他看到你……”
她还本没跟这两人同步起来,依然担忧着被卓惊弦看到莲漪,会不会怀疑到什么。莲漪眼底一片凉淡待笑不笑——反正莲九笙的脸早给卓惊弦看了,见面彼此心知肚明只不拆穿。却是说到他为何会来,如今,还不明摆着么——
“无非,还、未、死、心、罢了。”
苏小昭些微冷汗,终于从莲漪的语气中听出那么点磨平牙的味道。
只是他一转脸便又恢复了“七秀公子”的笑容,冷艳妖娆,完美无缺,莹润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汗毛。”
“……”
她真的不想想太多,谁叫她一面对莲漪这张脸就习惯的乖驯着抗拒不能,只是脊背上重又窜上来的凉意,貌似真的不是错觉……
及至次日,大院里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小昭疑惑丛生却无奈粉蔻一干人如同偃旗息鼓再无动静,一时无处打探。但不管其中缘故如何,都只能说卓惊弦行了一步好棋,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今苏小昭欠了他人情,千机阁里一场无头恩怨好似就此生生被扯平,倒是雪还在他那里,她不得不去。
去见卓惊弦,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心结的。
若再加上莲漪那半冷不热叫人混身哪里都觉得不对的目光,那压力便双倍了沉重。
可谁叫她对上莲漪那张脸就反抗不能,就算心里再怎么告诉自己剥了那层皮里面还是莲九笙也不能。
她只得背了莲漪去卓惊弦处,她想要的答案,怕只有他能给。
卓惊弦的住处不若其他宾客,非但单独一院,显然伺候也分外周到。他已在院中桃树下摆了茶果,只等她来。
抬袖斟茶,露出腕间寸许玉脂被一袖明紫映得绝代风华,让人难辨他的年纪,却又切切实实感受到年轻人身上所没有的优雅从容。
说起来,他虽是小镯名义上的爹爹,却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二十年前的他还太年轻便经历了那些恩怨仇恨,叫人想到此便生不出怨恨。
除去那些偏执,他待她却真的没有哪里不好的。
“卓爷。”
“等你很久了,坐。”
“不必,我只是来谢谢卓爷,顺便带雪走。”
卓惊弦放下壶只是微笑望她,“你带着他这个大活人,又能走到哪里呢?”
苏小昭静静看他,片刻方问:“他如何了?”
“伤的不轻,请过大夫,但人还未醒。”
——在这种时候,能将大夫请来,看来卓惊弦身份果然不同。
“那么,卓爷大概是见过粉蔻了?”
那双如墨惊鸿的眼依然笑得波澜不惊,口气越发温和,“你可放心,我同粉蔻说人是我看上的,也是我派人去接来的。她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
“——卓爷还真是手眼通天。”
“但你似乎看起来并不高兴?”
“我只是不知卓爷在这里,又是占了个什么角色。”
卓惊弦温和笑意迎着她凉淡的眼,细细瞧着她的脸,仿佛无论她是什么态度都不在意,极尽了包容。当真要让她以为,万花谷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靥。
“我不瞒你,我来这里是因为朱颜阁想要与我缔结同盟。想必你也知道自十年前无盐匪寨被七秀公子除去,朱颜阁就失去了江湖上的同盟。如今她看中十二坞,又有什么奇怪呢。”
苏小昭的眉间却轻轻蹙起,“粉蔻知道这些。”
“没错,我在这里都是粉蔻姑娘在招呼。”
——但她却不知道卓惊弦的到来。
果然她在朱颜阁时日尚短,杜迭姬表面上杜迭姬对她好过粉蔻,却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卓惊弦不知何时起身走近,苏小昭一时沉思未察,正迟疑着要不要退避,他已抬起她的下巴,自然而然的动作仿佛并无亵渎——“虽然可惜了你原本的面目,不过现下你的脸倒也增色许多。无论哪一种都很美。”
——无论外貌如何改变,这双眼从未变。
她微微蹙眉,“卓爷。”
卓惊弦浅浅一笑放开,“我来之前见过花楼,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我的扶持,你在朱颜阁会更稳?”
苏小昭盯他片刻,从听他说见过花楼,她便很确定公子定将她卖了。卓九爷的扶持对于铲除朱颜阁来说是个足够大的诱惑,而她同样不能抵抗。对她来说唯有铲除朱颜阁,任何事都不能阻挡,足以付出一切。
“卓爷肯帮我?”
“我就是为此来的。”
“为什么?”
“——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如何?”
她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恶念和——可是千机阁里他又如何不是这般眉目温和的模样?
她从来就看不透这个人,在他面前,她大约只如毫无防备的孩童,若他有心,便在股掌之间。
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卓惊弦徐徐道:“你可以不必信我,只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需要我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苏小昭尚在迟疑,他已寻常笑道:“那些可以回头再说,现下,费了那么大力气救出来的少年,你不先去么?”
她隐约似松了口气,见卓惊弦唤了下人来引路,颔首告退。
——※——※——※——
本以为,大约是过不了这一晚。
其实就这样了结倒也罢了,迟早也会有这一日,雪已经不在乎了。
只是周身的疼痛中几番昏昏沉沉最终醒来,明白自己没有死,却一片茫然不知喜忧——最终,一切还是继续下去,不知何时尽头。
苏小昭见着他醒来,那一双眼里困惑,了然——最后剩下的却只有一团死气,沉沉如烬。
她曾经见过许多次……于儿时,那些与她一起进入朱颜阁训练或更早于她的孩子。再苦,再累,分明都熬下来了,然而一朝送去伺候那些贵人,却只能生死由命——运气好些的,遇上个好主被包养下来也就罢了。运气不好遇上变态嗜好的,若没有死在床上,便熬一日算一日,连自寻短见也不能——他们就是这样被训练的,自幼灌输在脑中,如同魔咒。
她忘不掉每一个死在她面前的孩子,即使连名字都不记得,甚至就连当时知道的都不是他们的真名,她依然忘不了他们的眼。一如雪一般。
雪在看到她时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冷冷的没有夹杂任何感情,对他来说,大约不过是从这个人手上被转到另一个人手上,就像当初被杜迭姬分配给粉蔻,就算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和善些,最后做的还不是一样的事。
面对他,苏小昭不能再防备试探,她若不放下戒备,他又如何去信她。
“我要带你离开朱颜阁,往日那些,都可以结束了。”
他眼中似乎不解,然后慢慢,慢慢,绽出一种质疑,否定……他不信。
那能。
没有人告诉过他可以结束,到死之前都不能——
苏小昭知道他还需要时间去接受,“你先休息,我会再来。只是不要对别人说。”
她转身离开,正要走出房间却听身后迟疑问道:“你不是和她们一起的吗?”
她转头对上他的眼,质疑也好困惑也好,都好过一团死气。不能隐瞒,不能欺骗——她沉默片刻,道:“我的使命是让朱颜阁从这世上消失。”
——那是使命。不是花楼的任务,而是她生来的使命,也许从她进入朱颜阁的那一天就已注定。
雪会懂她交付于他的是多么重要的秘密。
她选择相信他,不防备,不隐瞒,不欺骗。雪是朱颜阁出来的人,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倘若,他不懂——
卓惊弦站在门外,若他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管苏小昭如何,他会替她灭口。
他会让她可以安心去做任何事,即使是这种连底牌都亮给别人傻事。
至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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