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林慕一双眼望着卓阳明, 神色凝重, 郑重地说道：“还请掌教师兄准许印无拘脱离我门下，自立门户！“

    他这话音刚落, 印无拘只觉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心都凉透了，哪里还有方才的绮念, 登时僵在原地，双目圆睁, 死死地瞪着林慕一, 一动都不能动。

    师父这竟然是真的不要他了！

    林慕一竟然要赶他出虹落峰，赶他出师门！

    前一刻还沉浸在巨大的希望和企盼之中，下一刻, 只是林慕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便仿佛将他打入了无边地狱之中。

    印无拘只觉得胸中一股剧痛袭来，仿佛有一只大手猛地抓紧他的心脏, 又倏然间收紧，捏的他胸中鲜血淋漓，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跳都要停掉了。

    印无拘深深地意识到, 林慕一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翻手之间便让他整个人都从云端重重摔到泥潭之中。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能将他一脚踢开，让他不能翻身。

    哪怕他如今已经有了保护自己，也守护师父的力量，甚至哪怕他的修为已经超过了林慕一。但他在林慕一面前，永远是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小侍童，抱着他的腿哭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就如同此刻，林慕一要将他逐出师门，他又能如何呢？

    继续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吗？

    不。或许他可以把他掳走，关在一个只有他和他的地方。让他再也没办法离开自己，也再也没有办法赶自己走。

    印无拘双眼发黑，阴暗地想着。

    可是他知道，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林慕一那样冷漠而又疏离的神情，他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违逆林慕一的事。

    他知道，在林慕一面前，他骨子里根本没变，永远都是那个一文不值的拾儿，跪在他的脚下，拉着他的裤脚祈求他收自己为徒，祈求他的怜爱，祈求他为自己停驻片刻目光。

    印无拘暗自握紧了双拳，微微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林慕一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便飞快地又转回头去，不愿再多看，只是又有些催促地转向卓阳明，问道：“掌教师兄意下如何？“

    卓阳明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跨出一步，来到印无拘面前，低下头看着他。

    印无拘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中，卓阳明那审视的目光仿若实质一般地落在他身上。印无拘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同卓阳明对视，一双黑亮的眼睛中毫无退缩，绝不妥协，直直地望向卓阳明。

    卓阳明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看不出情绪来。他只是低下头看了印无拘一会儿，似乎是在审视着什么。

    这等待的时间让林慕一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再开口询问，却听卓阳明突然开口问道：“你身上伤势如何？“

    林慕一闻言一惊，他一出山洞便见到印无拘守在洞口，一副交缠不休的样子，看上去精神不错，却想不到他身上倒还带着伤势。

    只是不知他因何受伤，伤势如何，又伤在哪里？

    林慕一心中不由有些担忧，随即又暗暗警醒，他本已决心不再管这人的事，如今又操心这些作甚？

    心中虽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关切地朝那仍一跪一立对峙着的两人看去。

    印无拘偷偷朝林慕一瞥了一眼，果然发现林慕一正关切地朝自己这边看来，心中不由又暗暗升起一丝希望。

    果然师父还是关心他的！

    印无拘心中暗自雀跃，脸上却还是毫无表情，矜持地说道：“无甚大碍。“

    卓阳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之前书信中所说之事，可有难处？“

    听他如此说，印无拘不由也想起了之前接到卓阳明的书信急招之事。本来他这次匆忙赶回明台门，不止是为了赶回来帮林慕一祝寿，也是因为卓阳明有急事差遣他去办。此时卓阳明提起此事，自然也是怕他因为伤势而耽误了正事。

    虽说此时印无拘正愁于林慕一要捻他出师门，也不知卓阳明如何又岔开话题提起此事，但毕竟掌教真人所说也是正事，他也只好皱着一双剑眉想了想，肩头伤处仍火辣辣的疼着，尤其方才那地方又被并不知情的林慕一给一脚踢了个正着，更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只是印无拘生性坚韧，并不将这点小伤小痛放在眼里。相比这些，倒是林慕一一意要捻他出师门的事更让他无所适从。

    印无拘想了想，便答道：“无碍。掌教师伯放心，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绝不会影响行程。“

    卓阳明听了他的保证，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既无大碍，三日之后照常启程便是。“

    林慕一见这两人竟仿佛将他刚才所说的事抛在了一边，径自商量起了旁的，不由心中不快，也走上近前，不悦道：“你们两个在说何事？启程去哪？印无拘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印无拘见他走过来，也转过头去，恭恭敬敬答道：“劳烦师父挂心，掌教师伯有要事遣我下山，三日后便要成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我的伤势……之前同人打斗受了点小伤，只是皮外之伤，并无大碍。“

    他说的虽是轻轻巧巧，林慕一却不由听得皱起了眉头。林慕一将他一手带大，对他的性子再熟悉不过，只是听他语气，看他眼神，便知他话中有所隐瞒。

    林慕一抿了抿唇，也不多话，直接踏前一步，弯下腰去，也不顾印无拘的躲闪，直接伸手扯开他的衣领。

    这一看不当紧，却把林慕一吓了一大跳。

    只见扯开的衣领下，印无拘宽厚的胸膛上肌肉虬结，微黑的皮肤更是显得整个人锻炼得宜，犹如一柄沉稳又锋利的宝剑一般，锐气逼人。然而这身坚实的躯体却被一侧肩头一大片被火灼伤的痕迹破坏，更显突兀。那伤痕似乎已经开始结痂，从右面肩头一直蔓延到整个右臂，斑斑驳驳，只是看着这伤口便能想象到当时这一整条右臂都被火焰吞噬的模样，煞是骇人。尤其右肩上更是一大片潮红，本来已经结了痂的伤口似乎再次崩裂开来，隐隐渗出血来。

    林慕一想到方才自己被这孽徒堵着不能离开，气急之下似乎正一脚踢到这处，难道这伤口正是他一脚给踢裂的？

    想到这里，林慕一登时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印无拘见他变了脸色，忙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中拉了回来，匆匆掩住领口，安抚道：“师父莫要担忧，这伤势看上去虽有些可怖，但并不严重，眼看着已经结痂了，过些时日便可痊愈，也并不会留疤。“

    他记忆中只记得林慕一对幼年时的他很好，而待他长大后却是严厉多于温和，心中暗暗觉着林慕一更喜欢幼年时娇柔可爱的他。尤其此时又看到他对身边那个模样娇憨的孩子那般温柔，而对他却又打又骂，不假辞色，更是笃信林慕一只会喜爱幼嫩可爱的少年。他本就长得又高又壮，若是再一身可怕的伤痕，一定更不讨林慕一欢心。

    他心中这样暗自揣测着，不知不觉便多想了些，竟连自己都没察觉他这想法竟将林慕一的用心想歪了。好在他这些乌七八糟的心思没让林慕一知道，若是林慕一知道他将自己对弟子的爱护，和对幼小孩童的关照想成这般，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不过此时林慕一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虽然印无拘很快便掩住领口，遮住了那些骇人的伤口，林慕一却已是黑了脸。尤其想到自己不知情下踢了印无拘一脚，竟将他伤口都踢裂了，心中更是暗自懊悔，却又拉不下脸说出来，只是黑着一张脸等着仍跪在地上的印无拘，瞪得印无拘更是坐立难安。

    一旁的卓阳明似乎也没想到印无拘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之前只是听守山门的弟子回报说那常来寻衅的黑衣修者又来闹事，被刚回门中的印无拘撞了个正着，两人斗了一场，黑衣修者败走，印无拘却也受了些伤。他见印无拘面上并不显，以为他原本伤得便不重，却不想这伤势倒也不轻。

    卓阳明想了想，便开口道：“师侄伤势这般严重，伤好之前倒是不适合再下山。只是有萧之事却也有些紧迫，耽搁不得……“

    他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置，印无拘听他意思，竟是要换别人前去，忙答道：“回掌教师伯，我这伤并无大碍。况且那件事说到底倒同我有些关联，弟子愿意前往。“

    他这话说完，卓阳明还没答话，林慕一却是已经按捺不住，呵斥道：“你都伤成这样，还要下山？“一面又转向卓阳明，口气中带上了些埋怨：“这明台门中又不是只有印无拘这一个弟子，为何一定要遣他前去？“

    卓阳明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心疼弟子。“听他如此说，林慕一脸上一僵，却也不好反驳，只听他又继续说道：“只是若是旁的事倒也罢了，然则此事同无拘本就有些渊源，倒是非他不可。“

    听卓阳明这样说，林慕一也知这事无可转圜，接着又听卓阳明说道：“如此，不如让无拘晚几天将伤势养好再动身。“说着，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师弟当真要让他带着伤搬离虹落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