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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097 是否苦尽甘来

      虽然一直派人盯着侯府的动静,但真进了侯府,苏可才知道自己派错了人。

    梁府里能用的人很少,人心隔肚皮,苏可是后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就算管家对她恭敬,那也是梁府里的事,对外,都是能躲就躲。她没有特别能干的人使唤,所以对侯府里发生的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来了才发现,这短短数日,侯府也算闹得翻了天。

    三爷入了大狱,三太太哭着喊着去求邵令航。如果不是苏可插手其中,邵令航不会不管。可明知苏可是为了拿捏三嫂才出此一策,他怎么也不能拆台。况且因为他在,苏可不会真的对三哥怎样,索性就躲了。

    而邵令航撒手不管,三太太就坐不住了。

    娘家已经倒了,自己的夫君如果也赔进去,往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她去求老夫人,明知是自己往刀口上送,也得心甘情愿地割肉卖血。但老夫人到底还是没如想象中挺起个儿来,或者她干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恶鬼这差事直接推给了苏可。

    三太太终于悟出苏可的能耐,派人来找,结果连身边的丫头都见不到。最后没办法亲自前来,才有了这场交易。

    苏可是早就打算亲自拿捏三太太的,不过老夫人这么“坐视不理”,她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如果她真的打消了念头,抽身而出,你也真的将钱财和人都给她捞出来?”

    苏可吹着茶盏里的浮叶,慢悠悠喝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清明前的茶口感重些,不是老夫人平日里常饮的。苏可又抿了口,口中清香,情绪也跟着平缓下来。

    “老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了这档子事,往后她不会再逞强了。”苏可放下茶盏,瞧着老夫人欲言又止,她摇摇头,“焉知不是老夫人从前的时候压得太过?倘若一击致命也还好,半伤不伤的才落个今日局面。三爷致仕,三太太的铺子我给她捞回来,往后就等着文淇文洐两兄弟自己造化吧。”

    老夫人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苏可冷眼瞧着,心里倒是不由呲哒。

    这么不甘心,你倒是自己动手啊。我帮你料理完了,你又觉得不过瘾。你怎么这么会贪便宜。

    苏可兀自吐了口气,想着事情已经算是说清楚了,陈了陈,开始表明来此行的真实目的,“我要见见两位太姨娘。”

    老夫人早瞧出苏可不可能只是为了来告诉她老三媳妇是怎么服软的,能亲自来,估计就是还有事要办。这个家倒是比她那个梁府还出入自如。

    可到底还是承着情,这里外里没有苏可在中间周旋,凭她这个被架空的老婆子,只怕现在已经将家交出去了。

    “去吧,府里有几位太姨娘,你想见谁就去见。想摔锅砸盆,还是一把火将柴房烧了,都随你。”

    这就是气话了。苏可抬眼睃着老夫人抿紧的嘴唇,不由扯了嘴角笑,“老夫人,若是见完了,我想带走一位呢?”

    老夫人听了这话,登时就不依了,“你别蹬鼻子上脸,你接走,接哪去,梁府吗?还嫌自己身上的业不够多是不是?往后你离开梁府了呢,人怎么安排?”

    “有思栋呢,那孩子是不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再认得太姨娘。说是我的亲戚,养在梁府不成问题。”

    “胡闹。”老夫人发现劝不住她,口气便硬了几分,“梁家的那个族长还不是瞧你和家里断了联系,才能容得下你。放着那些个旁支,却收了个出了五服,无父无母的孩子过继给瑾承,就是怕梁府的产业往后被旁支占着。这道理你不懂?说到底,你就和思栋没有区别,都是过继过去的。你还巴巴往府里接人,真不怕梁家的那些亲眷上门去找你胡闹?不想消停是不是?”

    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往后太姨娘在梁府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从她的份例里扣出来,她都想好了的。梁府占地不小,那么多空置的宅院,也不能像胡同似的租出去,白空着落灰。梁府的那些亲戚都是厉害角色,可说到底,都是上了年岁的女眷,能怎样?

    “无双——”老夫人对着窗根扬了声,不多会儿无双掀了帘子进屋,老夫人板着脸吩咐她,“去将广发胡同那个宅子的地契找出来。”

    苏可瞧出了老夫人的用意,忙抬手压下,“别,您既有这份心,那我横竖将人留在府里得了。本不是这么个事儿。住着您的宅子,那对她们来说和住在府里没什么区别。宅子我买不起,租还是租得起的。横竖我在外面安置她们就是了。”

    老夫人没接话,陈了半晌才白她一眼,“竟给自己揽事。”

    “二十六年了,让她们松快松快吧。”苏可不想多谈,听老夫人这个意思,人是不会拦着了,这就已经可以了。

    老夫人在那里小声嘀咕了句“都是不省心的”,她听见了,笑笑没当回事。起身要走,行到落地罩跟前,一个回神,脸色有些白,霎着两眼朝老夫人看过去。

    刚刚那句——往后你离开梁府了呢?

    无双跟在苏可后头,因为苏可突然住了脚,她险些撞了上去。跟着回身瞧老夫人,近些日子愈发显出老态来的一张脸慢腾腾朝她们转过来。有些挑衅,也有些无奈,绷紧的嘴唇愈发瘪了瘪。

    “也不是真正的大哥,守一年孝足够了。你们都老大不小了。”

    苏可心底的一股酸楚直窜鼻尖。她做的这许多事,图的并不是这个。她的身份也都不是秘密了,一步步走到现在,坎坷的路上总是阻挠多,顺遂少。

    老夫人如此,算不算是苦尽甘来的一种承认呢?

    她朝着老夫人很是勉强地笑了下,紧着出了屋子。廊庑下养的鸟因为有人突然出来,扑腾了两下膀子。台阶下的水缸里养着金鱼,树也早抽了芽,比起三月三来的时候,此时才真正有了春天的气息。

    一切到底有没有结果呢?苏可想,看老天的造化吧。

    ……

    虽然郑太姨娘就住在偏院,走过去连半盏茶的工夫都用不了,但苏可还是舍近求远,先去了后花园那个偏僻冷清,无人问津的小院。

    牛婆子还在,瞧见苏可的时候,脸上磨磨唧唧,半晌才开口叫了一声“苏姑娘”。

    凉儿要上前去解释一下称呼,让跟着的无双给拦了,“这是梁府的姑小姐,不要混叫。过来看看田太姨娘,是老夫人示下的,你还回门房去吧。”

    有无双自然是方便的,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穿过竹林行至小院门口,凉儿和无双都守在外面,门扇叩了两下,里面传来丫头的声音。苏可道了声“是我”,说完自己也觉得讪得慌,不知道丫头能不能听出来。

    丫头开了门缝来瞧,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震惊,淡淡的眉眼,将苏可迎了进去。

    田太姨娘和哑婆子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听见声音出来瞧。哑婆子还好,朝着苏可点了点头。只是田太姨娘似乎已经不认得苏可了,眼神有些空,上下打量着苏可的装扮,手上沾着面粉也不顾及,将耳边的碎发抿了抿。

    “这位夫人是……”她才刚开了口,面色有些怯,却恍然一愣。

    苏可心里觉着不对劲,朝丫头看过去,这当口,田太姨娘舔了两下嘴唇,缓步上前来,“是府里新迎进来的,五少奶奶?”

    苏可的胸口发堵,好不容易将老夫人那里的酸楚劲儿压下来,这会儿又打着滚往上翻。

    如果真的是邵令航的夫人,怎么可能会来见她?在这府里,还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又明白她的身份。除了算计她利用她的人,谁还在乎她的死活。与世隔绝地过了二十六年,年月都已经错乱了,老侯爷还活着,邵令航还是五少爷。如果真的迎娶了五少奶奶,会有人来告诉她吗?

    “姨娘还是记得你面容的,不然不会将你认作五少奶奶。”

    丫头冷冷地说完,上前去扶着田太姨娘往屋里去,声调上扬着,“是五少奶奶,过了门四处转悠,到咱们这边来了,就来瞧瞧。姨娘快进屋梳洗梳洗,好跟五少奶奶说话的。”

    这样的哄骗很好的安抚了田太姨娘,喜笑颜开地跟着丫头进屋去。

    苏可站在里间的门外,听着田太姨娘跟丫头说:“瞧五少奶奶长得多标致,五少爷是个有福气的。你说五少奶奶来瞧我,我是不是应该送些东西?送什么好呢,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把我这镯子除下来吧,擦一擦放到锦盒里。”

    苏可瞪得眼眶发涩,扭过头时,发现哑婆子站在屋门口,搓着手瞧她,咿咿吖吖比划着。

    很凌乱,但苏可却看懂了。

    ——要不要吃点饺子。

    那一刻,苏可的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下来。她吸了下鼻子,说:“来前吃过了,不饿,就下你们吃的吧。吃完你们收拾东西,我是来接你们出去的。”

    哑婆子只哑不聋,可听了苏可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丫头,掀了里间的帘子出来,谨慎地看着苏可,不敢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我已经和老夫人说过了,她同意放你们出去。我是来接你们的,先到我府上住几日,我再给你们找宅子。”

    可能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丫头一时也怔住了,过了片刻,脸上突然现出彻骨的悲伤,嗓子都沙哑了,“你为什么哭?老夫人容不下我们了,派你过来要我们的命是不是?”

    苏可没料着她们会这么想,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难过。

    她紧着擦干脸颊上的眼泪,郑重地说:“我是来接你们走的,不是来害你们的。府里的事我已经料理好了,剩下些细枝末节,等你们收拾好东西,我也办好了。你们相信我。”

    “那么,条件呢?”

    这一桩桩的事情里,谁不掺着目的和条件。苏可望进丫头的眸子里,那份怀疑和对她的敌意还未散去。她看得真切,知道毫无条件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最大的要挟。

    她张张嘴,声音浮浮沉沉,像是湖面上随着波纹摇摆不定的破木板。

    “姨娘这辈子,只怕不能和侯爷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