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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流言

      长安城,未央宫内。

    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i

    一位男子正端坐在这堪称奢华的榻上,他身穿一件黄色玉锦夹衫,上面绣着九条盘旋翱翔的苍龙,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蛛纹绅带,一头鬓发如云长发,有着一双深邃犀利朗目,身躯结实有力,当真是威严浩荡。

    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做宦官打扮的小黄门正低着头,一脸恭敬地垂手而立。

    这位男子正是大新朝皇帝王莽。

    他紧闭着双目,眉头紧锁,身旁堆积的帛书卷成一卷堆在一起,都快堆到一人多高了。这些都是各地太守和朝臣呈上来来的奏章。

    “唉。”

    王莽睁开双眼,看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奏章,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老温儿,你说朕真的做错了吗?”

    被称做老温儿的小黄门听到王莽竟然问了自己这样一句话,顿时惊得连忙跪伏在他面前,恭敬地说道:“陛下何等圣明,像老奴这般的愚钝蠢物又哪能评判陛下的对错。”

    “你但说无妨,朕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看朕的。”

    王莽淡然地挥手道,他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让人更不猜不透他的心思。

    匍匐在王莽脚下的老温儿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只是很笃定地答到:“在老奴看来,陛下实乃千古第一帝,就算是文王在世,周公复生,又哪能比的上陛下所做的千秋大业?”

    他也是个机灵之人,知道王莽是个标准的儒生,最推崇的便是周文王与周公旦这两位圣人。要是在往常,这一句话必定能让圣上龙颜大悦,赏赐什么的肯定跑不了。

    可是今天这句话却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周公复生?”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

    “那你告诉我,那为什么就连周公如此圣贤,管蔡还要起兵谋反?”

    “这.....”老温儿不过只是个宦官,只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他又哪里知道管叔蔡叔为什么要起兵造反,顿时被问的哑口无言。

    王莽看到老温儿不说话了,平静的眼神里出现了火焰在慢慢燃烧,他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狰狞。

    “你说朕没有错,那为什么那些乱臣贼子总想要砍下朕的头颅?为什么他们要反朕?啊?为什么?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他越说越激动,一手抄起身边的奏章就劈头盖脸地向跪在地上的老温儿砸去。

    “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不说了?你说啊!你......”

    王莽此刻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开始癫狂地拿起物什就砸过去,身边的奏章都被他砸完了,他四处张望寻找身边还有什么,突然,他看到了摆在塌上的玉枕,就这样顺手捡起朝着老温儿砸了过去。

    玉枕“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砸的是血流满面。

    可怜的老温儿被王莽这般劈头盖脸地突然袭击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受到了如此重创,顿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额头上流下的鲜血顺着鼻翼“滴答”“滴答”地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但是他却依然不敢做任何动作,只能继续这样颤抖匍匐着。因为他知道此刻的王莽极其癫狂,自己若是敢再说一句,下一刻必定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他就这样强撑着跪在地上,从他头上滴下的鲜血慢慢浸润了散落在地上的奏章,奏章上的“贼”字因为鲜血的浸泡而满满变形。

    王莽突然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发泄够了,他就这样直呆呆地盯着自己脚下那份被染的鲜红的奏章和奏章上那个已经快要模糊的“贼”字。

    他低着头,起伏不定的气息也慢慢归于平静。

    “朕没有错!”

    王莽抬起头,琥珀色的双眸中怒火和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拾的坚定。

    好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一个借口一般,他一挥袖袍,神色冷峻地开口说到:“朕没有错!朕所做的的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大好河山,为了这天下的黎民苍生!”

    “是是,那些乱臣贼子见识短浅,又怎么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老温儿感觉到王莽的语气开始没有那么激动了,连忙迎合地回应道。

    “陛下所制法令,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能安居乐业,都是为了咱大新朝能国泰民安,老奴只求能时刻追随陛下左右,鞍前马后地服侍陛下。只要不耽误陛下的千秋大业,老奴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高兴。”

    这一番闻之动人的话从老温儿的嘴里说了出来,配合着他满头是血,涕泪横流的凄惨模样,让王莽不禁心生恻然。

    他想到现如今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们,表面上一个个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实际上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头顶上那顶官帽,至于自己的改革,又有谁人当真?也只有眼前这个奴才才真正打心底认同自己罢。

    想到这里,他再看老温儿这般模样,更是愈发内疚。

    他连忙走到老温儿的面前,将他扶起,一脸关切地说:“爱卿快快请起!”

    接着,他朝着门外的侍卫大喊:“太医!太医!快宣太医来!”

    看他那一副焦急的模样,好像全然忘了刚才是谁在盛怒之下将老温儿给砸的头破血流。

    “陛下折煞老奴了!”老温儿见王莽这般言语,慌张地又跪倒在地上。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慌张和忐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不过一会儿,太医便来帮老温儿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陛下,司空大人有要事禀报。”

    一名侍卫呈上了一卷帛书。

    王莽接过帛书,摊开一看,初来还好,细细看下去是越看越生气,到后来竟然直接把手中的帛书猛然一合,又开始怒气冲天地说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跪在地上的老温儿顿时无语到了极点,他侍奉眼前的主子多年,也从没见过王莽如此这般喜怒无常。

    刚才已经吃过一次亏了,面对着盛怒的王莽,老温儿实在是不敢开口,他只得继续匍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王莽气消。

    过了一会儿,王莽果然气消了一点,只是怔怔出神,不再言语。

    老温儿鼓起勇气,抬头问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哼!只怕有些人巴不得我早一点气死!”

    老温儿听了这句话,很是惊讶地问道:“啊?何人如此大胆,敢对陛下不敬?”

    “何人?”王莽用他那阴鸷的眼神看了老温儿一眼,缓缓地开口说到:“除了我那好亲家,还有谁?”

    “啊?”老温儿听王莽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顿时一脸惊讶地说道:”国师公大人不是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么?”

    “他?难不成他盯着朕屁股下面的位置垂涎欲滴也是对朕忠心耿耿?”

    王莽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后,把手中的奏章往老温儿面前一扔,很是冷漠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老温儿连忙恭敬地拿起奏章,上面有一些字他也不是很认识,不过通篇读下来,他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这....国师公大人应该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吧!”

    “哼!现在满大街都是‘刘秀要当天子’的谣言,你说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莫不是他老糊涂了想要过把皇帝瘾,谁还能干出这等蠢事!”

    老温儿没有再敢接话,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实在是不敢牵涉太深。

    王莽在殿内来回渡步,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显得特别的纠结。

    终于,他停下了下来,眼神中的犹豫一扫而空,转而之的是一片坚定和冷酷。

    “传朕喻,国师公刘秀勤于朝政,为国为民,立有大功,赏蜀锦一匹,以示嘉赏。”

    “诺。”

    待老温儿领了旨意出了门,王莽也重新跪坐在了宝榻之上。他沉默地望着眼前那份奏章,嘴角泛起的笑容里却是一片冰冷。

    “皇帝这个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你刘秀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