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妃来访
秋风似是在一夜间熏黄了漫山遍野,整个璃宫在一场秋雨后正式凉了下来,未央宫庭院里的繁花渐颓,衰败的花瓣凋卷着,和盛放时相比,上头像是蒙了灰蒙蒙的一层薄烟。
偌大的未央宫只有苏代一人居住,自打淑美人和颜贵人迁出未央宫后,未央宫里门庭清冷,虽每日皆有拜访的人,却总觉得有种冷寂之感。这次幽禁被撤后,未央宫里曾经伺候过她的宫人皆被换了个遍,折颜和华清二人也还是苏代强势要求让他们回来的。
这么大的宫殿,就像是一座华美的牢笼一般。
苏代扶着折颜的手站在廊下,静静的瞧着庭院中木槿花开,鼻尖轻嗅着宫后苑传来的桂花香,又是一年秋日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入宫两年,从前陪着她的赛罕也不在她身边了,自打她服侍避子汤一事被发现,荣秉烨很快就将根源查到了扶析的头上,发现原是他给了苏代避子药,盛怒之下,扶析被贬谪去了边疆,替驻守边疆的士兵看病。赛罕想去玉华台寻苏代,奈何路程遥远,加之她身上的毒未解干净,她只得随着扶析一同去了北疆。
北疆多苦啊,也不知赛罕现在如何了。
“娘娘回去歇着吧。”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苏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杜若。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人如其名,秀美清丽,心思更是玲珑剔透,只可惜,她是荣秉烨派来监视她的。
“秋日浓,风光正好,半凋未残,杜若姑姑不觉得这秋日风景正烂漫麽?”苏代轻启朱唇淡淡道,她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了,就像一只木雕,几乎将根生在了床榻上,而这一切,皆是杜若的得力照料。
“秋日萧瑟,万物沉寂,倒远不如春日的生机讨喜。”杜若瞧着庭院里一地的落花,金色的落叶被秋风吹下,飘飘摇摇的仿佛一只只蝴蝶,“娘娘今日站得久了,还是回殿中躺着吧。”
苏代眸光淡淡轻瞥了她一眼,扶着折颜的手缓缓走进殿内。
殿中复又燃起了熏香,淡淡的香气自镂金雕花香炉中袅袅升起,苏代微微凝视着殿中的熏香,想起自己之前在玉华台的分析,似是熏香里被人加了东西,她本想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可现如今却没有半点这个打算了,一个孩子打断了她所有的计划。
“娘娘不喜熏香,还是熄了吧。”折颜瞧见苏代的目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遂出声道。
杜若没有半点疑问,神色淡淡的道:“好。”说完便上前将镂金雕花香炉中的熏香熄了。
“本宫想吃蜜饯海棠果。”苏代缓缓在罗汉床上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道。
杜若道:“奴婢这就去拿。”
“本宫想吃司膳司的蜜饯海棠果。”
杜若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奴婢让人去取。”
苏代轻笑一声道:“旁人做事不仔细,再者本宫也不放心,陛下让姑姑来照料本宫的饮食起居,姑姑若是不亲力亲为,谁知道这海棠果中有没有被人放东西?”
杜若眉梢微蹙:“奴婢若是走了,谁来伺候娘娘?”
“笑话,这偌大的未央宫还找不到半个能伺候本宫的人了麽?”苏代唇角凝起一丝轻笑,“就劳烦姑姑跑一趟了。”
“是,奴婢这就去。”杜若低着头顿了顿才道。
待杜若走后,苏代便对折颜吩咐道:“你找时间让华清拿着殿里的熏香,去寻个可靠一点的太医问问,看这熏香里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折颜点了点头:“是。”
苏代靠在罗汉床上,执起手边未看完的书卷,静静看着。
折颜微微沉吟一番,才轻声道:“这些天宫里都传遍了,说是陛下想从后宫妃嫔中挑选出一位,而后将和亲帝姬养在膝下,近来阖宫议论纷纷。”
苏代眸光微微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若有所思道:“和亲帝姬是从宗室营中挑选的宗姬或族姬,既然已非真正的帝姬,那么为表重视,作为帝姬的养母,身份势必不会太低。”也就是说基本也就是从三妃之中挑选了,亦或是直接便养在贤贵妃膝下。
她的年岁太小,今岁刚刚二八芳华,和亲的帝姬想来和她也差不了几岁,人选范围又小了些。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可知道定得是哪家的女儿?”
折颜想了想说道:“有风声传出来,可能是穆亲王之女新平宗姬、瑞康王之女钟秀宗姬、端郡王之女福泽族姬、秦郡王之女芜阳族姬和敏郡王之女佳祥族姬。”
秦郡王和敏郡王皆是凝妃一派,瑞康王和端郡王似是支持贤贵妃的。也就是说,只有穆亲王无人说话,穆亲王妃是伯远侯之女,从前的怜婕妤是穆亲王妃的亲侄女,因为巫蛊之祸,查抄整个伯远侯府,穆亲王的势力大大削减,看来去和亲的帝姬,荣秉烨心中已早有人选。
“看来这些日子就会有人登门拜访了。”苏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复又低头看书了。
折颜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苏代的意思,穆亲王无人替他说话,更何况他之前和陛下争过皇位,穆亲王妃更是从前瞧不上陛下,相信他们也想到了这点,穆亲王若是不想让宗姬嫁到乃蛮部去,就势必要进宫求人。至于求谁,穆亲王心里比谁都清楚,贤贵妃不会帮他,凝妃说不准,不过她现在已然被陛下撤了协理六宫之权,如此情形又何苦为了穆亲王去惹陛下不快呢!
果不其然,三日后,苏代正在屋内小憩之时,便听见殿外有人禀报:“穆亲王妃来了。”
“请她在正殿先稍等着。”
折颜忙伺候苏代穿衣,倒是杜若颇有些不赞同的道:“娘娘现如今已有了身孕,万事须得以子嗣为重,有些人能不见就不见。”
苏代望着镜中映衬出的杜若,唇角凝起一丝轻嘲:“他是让你来照料本宫的,可并非是看管,姑姑还是注意些言行。”
“是,奴婢僭越了,娘娘恕罪。”杜若垂眸答道。
待苏代穿戴完毕,才道:“请穆亲王妃进来吧。”
须臾,一个端庄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一袭真珠褐暗花连珠团花锦衣,发髻梳成鸾凤凌云髻,云鬓间赫然是攒珠朝阳三凤金步摇,肤如凝脂的皓腕上戴着一对质地通透的翡翠玉镯子,腰系半月水波绦,上面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脚上穿的是金丝芙蓉杭绸绣鞋,整个人显得端丽冠绝。
苏代含笑的望着她,穆亲王妃眉眼间和贤贵妃有些相似,却比贤贵妃要更秀丽些,虽然面容中隐隐带着疲乏之色,可从她的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今日来见自己,服饰未见张扬,而是内敛端庄。
苏代见她进来就要起身行礼。
“娘娘身子不便,快别起来了。”穆亲王妃唇角含笑,忙上前扶起她。
苏代也未真的想要行礼,穆亲王妃更是知道这一点,心思通透的扶起了苏代,“王妃请坐。”
“娘娘太客气了,本就是我不请自来,倒让娘娘这般,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穆亲王妃言笑晏晏的说道。
苏代笑着道:“王妃不必如此,说起来,我进宫两年了,却还未曾和王妃说过几句话,见面也皆是在宴席上匆匆一见。”
穆亲王妃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只那一瞬便复又笑意盈盈的了。
“说起来,我一直想来拜访娘娘,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候,又生怕忽然登门叨扰了娘娘歇息。”
苏代微微一笑道:“王妃客气了。”
“这几日听闻贤贵妃娘娘头疼得厉害,遂进宫拜见贤贵妃娘娘,路过未央宫,遂想着之前和娘娘一见便心生亲近,突然造访,娘娘不会介意吧。”
“哪里的话,王妃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穆亲王妃目光落在苏代的小腹上,神色柔和的说道:“娘娘的肚子也有三个月了吧,听前些日子孕吐的厉害,我就想起从前我怀新平的时候,也和娘娘一般,闻到什么味道都要吐上一番,后来王府门前来了个赤脚郎中,他给了我一副药方,说是每日熬着服用,能抑制孕吐的。果真,自打用了那方子,我闻到什么味道也不会吐了,就连鱼汤也能喝上一碗。”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侍奉的丫鬟便将药方递给折颜,折颜正要伸手去接,没想到杜若却抢先接过了方子。
苏代眸光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杜若面无表情的说道:“奴婢替娘娘先收着,届时须得找个太医瞧瞧。”
穆亲王妃眸光一闪,笑了笑道:“应该的,娘娘金躯尊贵,我用的惯的方子未必娘娘也能用的,还是找个太医过目一下为好。”
苏代淡淡笑道:“王妃说笑了,王妃能用的,我自然也是能用的。”
“我怀新平的时候受了不少罪,险些没了,若不是王爷请来神医,只怕娘娘现在也见不到我了。”穆亲王妃笑道,“所以我要更喜欢新平一些,新平知道我受了这些苦,因而从来不会惹我生气,比小子要好多了。”
“王妃儿女双全,真是叫人羡慕。”
“娘娘还年轻,儿女双全自然会有的。”穆亲王妃笑意盈盈道。
苏代含笑道:“那就承王妃吉言了。”
穆亲王妃坐了好一会儿,皆是在说新平宗姬之事,苏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穆亲王妃见状,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道:“瞧我,光顾着和娘娘聊天了,倒是忘了娘娘身子不必从前,须得格外注意些。”
“无妨,只是孕期嗜睡罢了,倒并非是真的疲乏。”苏代淡淡笑道:“听王妃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她见穆亲王妃欲言又止,还抬眸看了看殿内的宫女,遂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不一会儿,殿中除了她和穆亲王妃,便只剩下折颜和杜若了。
“本宫想吃司膳司的蜜饯李子,你去取一点过来。”
杜若微微蹙眉,但见苏代目光紧锁,只好道:“是。”
待杜若走后,苏代笑着对穆亲王妃道:“王妃有什么话请说。”
“其实说起来,今日还拜访娘娘,确实有个不情之请。”穆亲王妃笑得有些赧然。
苏代微微一笑道:“王妃请说。”
“听闻陛下有意和乃蛮部联姻,因着宫中尚无适龄的帝姬,陛下便想着从宗室营中挑一位宗姬去联姻,不知娘娘可听说了此事?”穆亲王妃凝眸瞧着苏代脸上的神色,开口问道。
苏代脸上微微露出些许惊诧:“有这等事?我日日待在这未央宫养胎,倒是对外头的事半点不知的。”
“娘娘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皇嗣重要,更何况娘娘前些日子又受了那等苦。”穆亲王妃怜惜道。
“不提也罢,宫里向来不缺刁钻的奴才。”苏代淡淡道。
穆亲王妃见状,忙道:“听闻陛下挑了几位宗姬族姬,想要加封为帝姬。”
“不知陛下选了那几位宗姬族姬?”苏代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道。
穆亲王妃眉梢染上些许忧愁:“陛下挑了新平还有旁的几位宗姬族姬,乃蛮部尚未开化,新平若是远嫁千里,我心中着实舍不得,况且新平都被王爷惯坏了,性子娇纵,如何能担当大任呢?求娘娘一定要帮帮我。”说完,穆亲王妃便起身就要给苏代行礼。
苏代给折颜递了个眼色,折颜忙上前扶起穆亲王妃。
“王妃快请起,这前朝的事我也听不明白,王妃方才不是说有几位宗姬族姬呢吗,陛下也不一定就会挑到新平宗姬。”苏代缓缓道,“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话,若说这些事,贤贵妃娘娘比我更有话语权,王妃为何不去找她帮忙?”
穆亲王妃的眼眸隐有泪光闪烁,神色哀戚道:“说起来也不怕娘娘笑话,自打我娘家被查抄,王爷便愈发不待见我,如今我身边唯有新平了,一想到她要是远嫁去乃蛮部,我此生倒也无念想了,倒不如一根白绫吊死算了。方才我去找贤贵妃娘娘帮忙,贤贵妃娘娘百般推诿,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腆着脸来求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