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感念动容
从九成行宫回来,未曾随行的贤贵妃也准备好了兰陵帝姬的嫁妆。
很快,乃蛮部的使节趁着未入冬,便要踏上回去的路了。
送亲那日,整个璃京里的百姓皆出来观看,京兆府派了不少人去维持秩序,当日璃京里的热闹程度堪比当初太子大婚。
自从回了璃宫,赏赐便源源不断的抬进了未央宫,政事繁忙,荣秉烨有心来未央宫亲自赔罪,可终究是分身乏术。当日在九成行宫时,娜仁托娅蓄意挑拨大楚和乃蛮部的关系,甚至刻意造谣懿妃,念其终究是乌珠尔沁的公主,留她一命,打入冷宫,此生再不得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过了冬至,真正入了冬,外头的天气冷得厉害,未央宫的地龙早已烧了起来,殿中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室暖如春,烤的人懒洋洋的。
苏代歪靠在罗汉床上,静静看着杜若做着婴孩的鞋子和衣裳,她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腹部明显隆起,说起来,她对这个孩子没有半点期待,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对她而言不过是负累罢了,更何况,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她在九成行宫当众鞭打娜仁托娅的事情传遍了后宫,她忽然发觉,所有人在那以后看她的眼神竟然有些变了,是突然发现懿妃发起狠来竟然这般泼辣麽?想到这里,苏代不禁笑出了声。
“娘娘笑什么?”折颜正好从外头进来,见到苏代在笑,不禁开口问道。
苏代笑意盈盈的望向她,懒声道:“不过是想起了宫里的风言风语罢了。”
那些流言纷纷说懿妃泼辣,虽然乞颜嫔造谣在先,罪有应得,可哪个大楚女子会这样不顾身份的亲自当众鞭打他人呢?这种行为着实让那些养在深闺,擅习礼仪诗书的大楚妃嫔不耻。不过苏代并不在意这些异样的议论,她们能这样说,不过是嫉妒她可以张扬,可以娇纵,因为陛下还是会宠着她,但是旁人不行,她们只要说错一句话,都可能彻底失了圣心。
“娘娘听那些做什么!”折颜微微蹙眉,生怕这些流言让苏代心中难过,没想到她倒是一脸笑意的继续说道:“我倒是觉得说的很对,自打来了大楚,我的性子都被这璃宫压制了,那样张扬的,才是我。”
“娘娘不生气就好。”其实折颜怕的不过就是这些流言会让苏代心情不好罢了,既然她现在心情并没有被左右,那她也就放心了。
折颜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苏代,笑着道:“漠北来的信。”
苏代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赛罕来信了?”她接过折颜手中的书信,展开一看,这封书信字里行间皆是赛罕在漠北的见闻,那里的风俗和璃京有所不同,因着临近乃蛮部,所以地貌风俗竟和乌珠尔沁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封书信虽然只是讲了在漠北的见闻,可是苏代却发现赛罕字里行间中满是对扶析的崇拜,甚至是赛罕自己都不知道的爱慕。
她心思沉沉的放下书信,折颜瞧出了不对劲,不禁问道:“怎么了?”
苏代将书信递给她,折颜接过看完,脸上的神色和苏代一样,皆是有些凝重。
“娘娘打算怎么办?”
“我想让他们回来,若是扶析也有意,自然很好;可要是他无意,只怕赛罕要伤心了。”
杜若听了她们的对话,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复又低下了头。
苏代拿过书信缓缓收好,对折颜道:“这封信不必告诉华清了。”
“是。”这样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去让华清打听一下,陛下今晚宿在哪个宫?”
折颜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华清便回来了。
“陛下今天没有翻牌子。”华清开口说道。
苏代点了点头,没有翻牌子,不是宿在清心殿,就是来未央宫了,不过她既然有事找他,自然不能干等着他来,遂开口道:“你去跟桓总管说一声,未央宫备好晚膳,恭候陛下。”
“是。”华清打了个千儿便出去了。
入了冬的日色特别短,刚过了卯时,外头的天色便渐渐黑了,冬日鲜少见到晚霞,夜幕便没了过渡之色,像是一滴墨水滴在了冷青色的天空,顿时化开了,整个天空都如墨一般的颜色了。
未央宫的灯火耀眼,比旁的宫里要更炫目亮眼,这皆是因为圣驾在此,而旁的宫里的灯火相比之下便要暗淡许多了。
整个晚膳时候,荣秉烨唇角皆带着笑意,眸光一直落在苏代的身上,半刻也不曾离开。在他看来,她主动找他过来,许是心里愿意接纳他的。
“我想让扶析和赛罕回来。”他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荣秉烨唇角的笑意有些凝固了,他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是你让朕过来的原因是麽?”
“是。”苏代用金匙一勺一勺的舀着羹汤送入口中,听他这样问,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一样,淡淡看着他说道。
“朕不答应。”
“为何?”
“扶析作为太医,却给了你那样伤身的药物。”荣秉烨眉梢上略带冷意。
苏代不禁轻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勺子,正色凝望他的眸,“是我要他给我的,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好一个奉命行事!他作为朕的臣子,却帮着你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臣子,朕断不能留他在身边。”荣秉烨冷哼一声。
苏代忽然莞尔一笑:“扶析曾说我年岁方幼,可晚些年岁在行生育之事,对身子伤害也能小些。”她当初和扶析提及此事,没想到扶析没有任何反对,只是淡淡留了一句,“娘娘年岁方幼,生育之事自然伤身,可服食避子汤亦是伤身,如此境地,娘娘是已经决定了麽?”
荣秉烨还是不同意,他的脸色有些阴郁:“朕不会召他回来的,不过你那个婢女赛罕倒是可以回来。”
“既然陛下不同意,我要睡了,陛下还是请回吧。”苏代脸色也阴了,淡淡丢下一句话,转身就示意折颜上前伺候她梳洗。
荣秉烨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撵可他偏生又不能朝她发作,一是前些日子乞颜嫔一事,二是她现在怀着身孕,若是真的吵起来,他倒是不舍了。
他沉沉吐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你们先出去。”
桓谙其和折颜一听见这话,忙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不知何时,屋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雨点砸在地上,一股潮湿的气味从外头瞧瞧溜了进来。
待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时,只听他沉声道:“灼灼,不可任性。”
“臣妾身子乏了,以后都不能伺候陛下了,陛下以后还是去旁的宫里吧。”苏代还是背对着他,一手缓缓摘下鬓边的步摇华胜,眸光淡淡落在镜中的女子身上。
这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荣秉烨原本已经被压下来的火气顿时又涨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顿时发生一声巨响。
苏代站起身,眸光冷然的瞧着他:“扶析是因为我被流放漠北,现如今陛下已经不生我的气,我还是一宫主位,可扶析却还在漠北,这对他不公,陛下若是一视同仁,理当该让他回来才是,若不然,就请陛下处罚我。”当初她服食避子汤一事,宫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知道,这样的事,荣秉烨既然能忍下来,已是不容易,留了扶析一命,更是恩赐,可是她还是想让扶析回来,漠北那么苦的地方,他被牵连去了那里,难道要在那里待一辈子吗?若是这样,她心里不忍。
“乞颜苏代!是不是所有人在你心里都比朕要重要!你硬要扶析回来,你可曾考虑过朕的感受?”荣秉烨眉梢上尽是冷意,沉声道。
他说完话,本以为她会立刻辩解,没想到她却怔住了,脸上的神色呆滞,半晌,整个人动也不动。
他顿时慌了神,心里悔不当初,他就知道不能对她动怒的,现在她难道是受惊不舒服了?他忙上前扶住苏代,急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肚子不适了?”
苏代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脸上的神色有些惊惧,他见状,心里更慌了,马上就要将她打横抱起,她强抓着他的手,低声喃喃道:“他动了。”
荣秉烨一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道:“谁……谁动了?”其实他心里知道是谁,可是他不确定,他想让她亲口说出来。
苏代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轻声道:“他,孩子,孩子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肚子中真的有了一个小生命,从前的孕吐和嗜睡也不过是让她更厌恶这个孩子罢了,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像是顿时烟消云散了。
荣秉烨缓缓将手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苏代也将双手覆在小腹上,而他的手则覆在她的手上,二人小心翼翼的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动了一下,她双目含着惊喜转眸去看他,而他则是宠溺的望着她。
“将扶析召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和他有任何接触。”苏代抬眸认真的望着他的眸,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肚子,说道:“就当是为了他,好不好?”
荣秉烨轻声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明日朕就下旨召他回来。”
突然,苏代的小腹又明显的动了一下,她眸子里满是惊喜和兴奋,像是天空中的繁星一般。
“他又动了。”她声音里满是雀跃,双手抚摸着肚子,好像在摸着一个珍宝。
荣秉烨眉眼含笑凝着她,眼里溢满了宠溺,他从她身后拥住她,双手覆盖子她的小手上,此刻心神满足,就像是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
他缓缓低头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朕一直想要一个和你生的孩子,朕怕哪天朕不在了,有个孩子,不论男女,朕都能给他封地,到时候,你就和他搬到封地去,也无人敢再欺负你了。”
他的嗓音很低沉,声音里含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却顿时叫她酸了鼻子,她从未想过他是这样想的,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想要孩子罢了,可是她却没想到他想得那么长远。
许是怀了孕,心绪特别容易激动,她本不想哭,可是泪水却不自觉的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察觉她哭了,轻轻将她转过身来,修长略带茧子的手指温柔的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哭什么?”
“我没有哭,我哪里哭了。”她低着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是嘴上却不肯承认。
“好好好,你没哭,是屋顶漏水了,都滴到朕的手背上了。”他哑然失笑,无奈的说道,说完,还将满是泪水的手背递给她看。
她顿时破涕为笑,道:“未央宫这般破,屋顶还漏水,如何能让人住!”
他眉眼间满是宠溺的笑意,柔声道:“未央宫还破?那旁的妃嫔住的都是什么地方?”
“我哪里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拭去眼角的泪痕,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只听他低声喃喃道:“若是个皇子,朕就封他晋王,若是个帝姬,就封她为永安,永世长安。不论男女,朕都将钱塘分给他做封地,朕特许你在朕百年之后,随他去封地,不必留在宫中。”
他的一席话让她心里很动容,他从前还是王爷的时候,封号就是晋安,如今他愿意将他封号其一给孩子做封号,而钱塘一向是大楚经济最繁荣的地方,将此地作封地,足可见他对她未来的思量。
“我从来不知你是这样想的。”她被他拥着,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道。
他笑了笑,柔声道:“朕知道你对朕不满,可不管怎么样,朕都要将所有事情安排好才能放心,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平日里看着机敏,可真正能为自己谋利的地方,你却半点没有思量过,你说,这叫朕如何能放心的下?”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她所有的小动作,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点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