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要是三岁,我也疼你
这样的清晨,道路上一片寂静,偶有几个遛狗的,匆匆而过。
康子歌犹豫片刻,还心虚地望了望四周,终于拉起我的手,低声道:“难看不,有人。”
我涂芳芳就是个水做的女人,不服你咬我啊!我哭起来就是没个完,不服你就别惹我哭啊!
“你嫌丢人,你走好了。”我低声抽泣。甩开他的手就要往车站走。
康子歌无奈,追上来将我拉到路边幽静处,这里绿树掩映,在马路边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若路人不仔细看,也许都不会注意到绿化丛中还有人。
这下他是不怕丢人了。
“好了,不哭了,像什么样子,都这么大人了。快擦擦。”
“不擦!”我犟着。
康子歌穿着运动短袖,总不能撩起衣服来替我擦眼泪,充满失败意味地叹息一声,伸手就翻我挎在身前的小挎包。
“你干嘛!”
“纸巾在哪里?”他自说自话地翻着,一边说,“你不会包里连纸巾都不带吧,你是不是个女人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你是!”说着,从挎包夹层取出纸巾……
被他一把抢过,“谄媚”地替我擦着眼泪:“好好好,你是。我当然知道你是。别人都不知道,我也知道。”
我有些心虚,总觉得这话又是在撩我。
康子歌的撩拨本事日渐高超,我都快分不清他是正常说话还是一语双关了。
默不作声,不回应他,他的撩拨也就作废了。
“你说你哭什么……不就是一个手机吗?”
“我是为了手机吗?”真是,这话太气人了,我本来就不要他的“破手机”,搞得我平常都不怎么敢拿出手,在公共场合接个电话就跟做贼似的。
“好了,不管为了什么,咱们都先回家,你好好洗个脸,回头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要,我在这儿等车。”
康子歌有点焦躁了:“杰西卡把新手机送过来了,要不你回家拿一下?没手机也不方便,反正这车也得半小时一趟……”
“我不要,我在这儿等车。”
又来什么新手机,我根本不要新手机,谁稀罕,你就是弄个还没公开发行的给我,我也不稀罕。
手机何其无辜,短短几天功夫就摔了两只,可问题真的是在手机本身吗?
完全不是。
他总喜欢用钱来解决任何事,我拒绝。
“涂芳芳,你再这么倔,我就要动粗了。”
这话竟带着威胁的意味。
我一扭头,不看他:“你不怕丢人吗?”
“我连娱乐版头条都上过了,我还怕什么丢人,大不了再被人拍。”
康子歌突然一把抱住我,我的天,他真的不怕丢人!
毫无防备的我立刻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康子歌就这样在街边公园里,迅速地吻住了我……
一边吻,一边含糊地说:“不答应我,我就不放过你,我看你脸不脸红。”
再怎样有掩映,总也有行人能望见树丛里的春光,我的余光看到有路人指指点点,也有捂嘴笑着跑开。
康子歌这个神经病,竟然用这一招来对付我。
我艰难地闪避着:“答应你什么?”
“跟我回去……”
温热的触感一阵一阵传来,我根本无法闪避开他的无赖进攻,情急之下,我只好说:“好啦,你放开我,无赖!我跟你回去就是!”
康子歌这才满意将我从他怀抱中松开,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拽住我的手臂。
以为我是他么,说话不算数,拽得我真疼。
“轻点啦,很疼!”我轻呼。
康子歌笑道:“怕你跑掉。”
我真是……被迫无奈,只得说道:“我又跑不过你,真不知道你怕什么。”
康子歌腾出一只手,在我眼角轻轻拂过:“真是的,还没擦干净,你可真能哭啊。”
我正要说话,却望见不远处,杰西卡脸色苍白,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应该是跟着康子歌一起追出来的吧,那么,她应该看到了整个过程,看到了康子歌和我的争吵、以及争吵中突如其来的拥吻。
她会如何理解?
见我发现她,杰西卡立刻扭过脸去,蹬着高跟鞋就跑远,闪过一堵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她最后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和绝望。
康子歌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得意地像牵小狗一样把我牵回了家。我却为了杰西卡那个眼神,感觉到惴惴不安。
“咦,杰西卡走了?”康子歌进屋,没看到杰西卡,略有些奇怪。
我只好笑道:“也许有事走了?”
康子歌点点头:“会的,今天上午还有个会,她必须参加。”
如此说来,今天将是她的助手带着钟点工过来。
桌上的早餐原封未动,已经有些微凉。康子歌惋惜道:“你看,让你作,把早餐都作得不能吃了。”
“有啥不能吃,就你娇贵!”我气呼呼地白他一眼,却看到他无辜的目光。
唉,我损他干嘛呢,他一直都是这样穷讲究,又不是第一天了。
算了,不与他计较。
“我替你稍微加热一下吧,还好今天这早餐,加热也不影响口感的。”
说完,也是恨自己,气概呢?你生气起来的气概呢?
想好的气壮山河,一回来,连个面包都壮不起来。
“算了,我们路上吃吧,就这一份,我们谁也不要吃了。”康子歌说道。
这理由,我给一百分。不管他是不是不愿意吃加热的,反正这理由,我听了还算满意。
“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我怎么找了这么个保姆……”康子歌嘟囔。
一边嘟囔,一边还递了一个盒子过来:“给你,新手机。”
我只瞄了一眼,就心累了。
又是最新款,我真不想要,请让我做一个安静的普通人,不好吗?
“这回是我自己摔的,不要你赔。”我轻声道。
康子歌有点尴尬:“也不算赔,算是我送你的吧。”
我摇摇头:“我不要。用了你的手机,连和别人谈情说爱的资格都没有。”
“你……”康子歌有些生气,大概是觉得我也太蹬鼻子上脸了。
可我就是不喜欢“用了他的钱就必须是他的奴隶”的粗暴想法,说什么,我也不想要这只手机。
他用仅有的耐心说道:“买都买了,就先用着吧,等你有了新的,把这扔了就是。随便你和谁谈情说爱,我也不会再过问了。”
我还是摇摇头:“要扔你自己扔,我无权处置你的东西。”
他怒道:“我的人都给你处置了,现在为了这手机跟我拗!”
我不理他,自顾自走回房间,压着心情,认真地洗了把脸。早上又哭了一回,肿眼泡一点都没有好转,真是倒霉,等下还要去见乐乐呢。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没说话。
上了车,两个人没说话。
买早饭,吃早饭,两个人没说话。
一路沉默到医院,看到康子歌又下了地下车库,我才惊醒道:“你又不上班?”
“今天这会,有杰西卡就可以了,不用我到场。”他冷冷地道。
我真想说,你的杰西卡今天心情肯定很差,不知道会不会搞砸了你的工作。
这念头一起,我倒不安心起来,虽然我心里恼恨康子歌干涉我自由,并且处理事情太过简单粗暴,但我也不希望他的生意受到影响啊。
于是不放心地侧面打听道:“杰西卡真是个女强人。要是我大半夜又被你叫出来买手机,大清早也睡不好送货上门,还得连着开一上午会,我肯定心情特差。”
康子歌都懒得看我:“你以为杰西卡跟你一样,动不动就玩罢工?她很专业,绝不会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工作的。”
“哦。好吧。”
真是倒霉,无缘无故又当了一次反面典型。看在她不会对康子歌不利的面子上,我就背了这个锅吧。
康子歌又问:“是不是很期待?”
“啊……期待什么?”我一时有点懵。
康子歌道:“今天不是可以进隔离病房了吗?不是隔着玻璃,是到病房里边。”
“你怎么知道啊?”我大大地奇怪。
今天我一大早就出来,的确是因为要早些来医院做准备,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进病房,真真实实地拥抱一下乐乐了。
但我没跟他讲啊。
康子歌道:“院长跟我说的。”
“啊……院长你也搞定了?”
“谁让他们上回曝我的料。得罪了我,自然就得补偿。这点儿小事算什么,也能称得上‘搞定’?”
我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上回不知道是医院里哪个偷拍的护士背了锅,又或者,这个护士得到了一大笔的“赔偿”吧。
这事儿,康子歌还蒙在鼓里呢。
到了医院,护士早就已经在等我了,替我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又问康子歌要不要也进去看看。
康子歌倒是很不客气,说病房就不进了,病区里边,他还是想进去,隔着玻璃看看乐乐。
我的心早就飞到了病房里,哪里还管得了康子歌呆在哪里。
就是呆在厕所,我也顾不上了啊。
康子歌还不放心,低声又关照我:“你回头哭的时候悠着点儿啊,别又没个完。”
“知道啦!”嘴上应着,心里根本没在意他说了啥。
见到乐乐的那一瞬,我根本没有哭。我怎么可能哭,在孩子面前哭是很没出息的好不好?
乐乐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我不能让他看到一个软弱的妈妈。
他的妈妈涂芳芳,是最快乐的,最坚强的,因为乐乐的病根本不值一提,我怎么会哭?
完全不会!
“乐乐!”我幸福得像一棵抖擞的向日葵,摇晃着就扑了过去,将乐乐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妈妈——”乐乐丢下手里摆弄的小汽车模型,开心地大叫起来。
他长胖了,比生病的时候胖了不少。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纵是在这满是医疗仪器的隔离病房内,也能将整个病房点亮。
乐乐长得像我,所以才这么好看,哈哈!
“妈妈,你眼睛怎么肿肿的,是不是太想乐乐,想哭了?”乐乐一下子就发现了我肿得像桃子的眼睛。
我当然否认:“哪有啊,妈妈昨天晚上看了个电视剧,好感人,就哭了,今天眼睛就肿了,好丢人啊。”
乐乐安慰我:“没事没事,我头两天想妈妈,晚上也哭,护士姐姐就会过来陪我呢,她们从来不嫌弃乐乐,所以乐乐也不嫌弃妈妈。”
“哈哈,原来是这样,我们乐乐长大了嘛,这么懂事啦。”
“妈妈,你看你看,我这个小汽车是不是很帅气!我长大了,我马上就可以开这个车了!”乐乐指着刚刚被他丢开的车子,急于得到我的认可。
“嗯嗯,让妈妈来看看呢,这个车子怎么样!”我假装拿起汽车模型反复端详。
其实这模型还是我买的,买的时候就端详了个够,确认了一点儿危险性都没有,才敢往隔离病房里送啊。
“哇,乐乐的汽车好厉害,这个门都可以开啊!”
“笨妈妈,门都不能开,我怎么坐进去开车啊!”
“哦,好像对哦。那后备箱能开吗,万一乐乐要带妈妈出去野营,后备箱也要放好多东西的呀。”
“能,我开给你看。”乐乐将小小的后备箱掀开,学着电视里看来的介绍汽车空间的样子说道,“怎么样,空间很大吧,放一个帐篷、水和食物、急救箱……哦,还有涛涛哥哥,足够了。”
我不由“噗”地一声笑了起来:“怎么连涛涛哥哥都冒出来了?”
涛涛是我哥的儿子,以前住一起的时候,虽然汪小雅总是跟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两个孩子倒是相处得不错,乐乐还是很喜欢和涛涛哥哥一起玩的。
“不要带舅妈,舅妈太凶了,我们带涛涛哥哥出去野营。”
“那也不能放后备箱啊,后备箱只能放东西。你想想,一关上后箱盖,多闷啊,闷死人了。人都要坐到座椅上,这样才舒服。”
乐乐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后备箱空间大,用来睡觉最好呢。”
我被他笑得不行,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样,幼稚好笑的同时,也充满了创意。
一提起涛涛,乐乐倒是想他了:“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想涛涛哥哥了。”
我心一沉,乐乐这个病,是让全市都如临大敌的病,虽说他已经面临痊愈,也不再具有传染性,但肯定还会有人介意,尤其汪小雅视我如敌人,肯定更加忌讳。
乐乐住院整整一个月了,除了我哥送来过两千块钱之外,没有任何亲友在医院出现过。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陶炼。
我哥其实还好,虽然胆小,倒也每天都会趁上班时间打电话问问情况,关心一下。陶炼是一个电话都没有过,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汪小雅了。
可我不能将实情告诉乐乐,乐乐还小,如果让他感觉到别人都在回避自己,这将是很可怕的童年阴影。
“医生叔叔说,你再过几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出去呢,暂时还不可以。但是转到普通病房,妈妈就可以天天来陪你了,涛涛哥哥要是有空,也就可以来看你啦。”
乐乐却懂事地道:“护士姐姐说,妈妈要赚钱给乐乐治病,所以很忙。妈妈你每天都来,乐乐好高兴的,你去忙也没关系,护士姐姐也很喜欢乐乐。”
他才四岁啊!
这么体贴的话,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我内心。
我拥住他,差点一冲动就流下眼泪。
但,还是狠狠地忍住。我不能在乐乐面前掉眼泪呢。
瞪大眼睛,让那层薄雾慢慢地在眼睛中变得清明。却望见玻璃外,康子歌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忍过了那一瞬间冲动的我,内心已恢复平静,悄悄地抬起手,向康子歌比了个“ok”的姿势,示意我一点没有问题。
是的,我没问题,康子歌却突然扭过脸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看到他转过脸来,向我微笑。可是,眼眶似乎有些微红。
我陪了乐乐很久,母子俩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在一起。他说了好多好多愿望,想吃牛排了,想吃炸鸡了,想喝酸奶了,想喝饮料了,想买新的汽车模型了,想念幼儿园的小伙伴了……
我一一答应。为了乐乐,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等我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康子歌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在外等候了。
他已经去找过了院长,确认了乐乐从隔离病房出来后,将转到本院最豪华、功能最先进的特殊病房,成为该院特殊病房年龄最小的病人。
下楼的时候,康子歌道:“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哭得乱七八糟的,没想到你竟然没哭,真是白担心了。”
他以为我平常爱哭,就哪哪都爱哭么?
“我要是在乐乐面前哭,会影响他的康复,还会加剧他的心理负担,所以我才不会哭。”
康子歌有些不服:“那你平常怎么那么爱哭,难道不怕影响我……”
“影响你什么?你三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你要是三岁,我也疼你。”
白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没有生气。
反而,他竟然问道:“我要是三岁,你真的疼我?”
这话问得有点暧昧,我有点慌乱,扯开:“不信你去我学校打听打听,每个学生我都一样疼爱他们。”
康子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道:“第一次感觉到你像哄孩子一样哄我,是我生日那天。”
我横他一眼:“你是不是心理不成熟啊,恋母?”
康子歌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倒把我吓了一跳。
怯怯地问:“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康子歌没有回答我,而是定定地望着前方,那里是电梯前的广告视频,正在播放最新新闻。
我瞄了一眼,似乎是记者在采访一个刚从国外载誉而归的学者。
学者是个优雅的中年女人,戴着眼镜,知性而温婉,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只觉得这个女学者似乎有点面熟,应该是个名人吧,估计是常上电视的那种,不然以我这样不关心也够不上关心学术界的普通主妇,不会觉得她面熟。
见康子歌看得认真,我不由问:“你认识她吗?”
康子歌一惊,赶紧否认:“我怎么会认识!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哦,她是不是常上电视,我好像见过。”
康子歌收回目光,对我道:“最近会经常见,人家刚刚得了个了不得的文学奖,第一位华人获奖者。”
“哇,这么厉害,啧啧。”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走吧,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是全宇宙第一,也是别人的事。”
我被康子歌拉着,匆匆走出了医院。
今天的康子歌真是有点奇怪,他平常最是讲究优雅的气度,其实优雅到带着一些冷漠,很少像今天这样走得匆匆忙忙。
而且,他又不赶时间。
见他竟然又送我回去,我也是奇怪:“不用送的,真的,我自己回家就好了。你赶紧去公司吧,不是在开会吗?”
康子歌竟然将手机直接关了机,扔到后座。
“这下我们俩都没手机了,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样?”
“啊!”我震惊了,康子歌要玩什么?
我倒是刚刚见过乐乐,他情况那么好,又有无微不至的护士姐姐陪伴,我放得下。可康子歌有那么庞大的一个商业帝国,随随便便一个信息就是以亿万计,他怎么可以关机玩消失?
见我竟然没有开心雀跃,康子歌不满起来,语气竟然有些撒娇:“涂芳芳,你好没劲啊!”
“啊,你要怎么有劲?”突然想起,康子歌说过,不要老是“啊”啊“啊”的,赶紧收口,说道,“好吧,去哪里?”
“今天你们学校春游去的哪里?”
“临海市的野生动物园。”
康子歌迅速打开车上的导航,搜索了一下,说道:“不远,才八十公里。可以走高速,一小时就能到。”
说罢,转头望我,用难得一见的纯真道:“涂老师,带我去春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