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六一章
指尖微动,琴弦轻颤,弦音流泻而出。
只是这音调暗哑低沉,竟丝毫不成曲调。
众人静静等着,目中皆露出疑惑之色,只是如今置身炼狱火海之间,他们除了在这青昀琴上赌那丝毫可能,别无他法。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追随着华雁的动作,步延溪暗自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有词,只恨不能够将浑身的力气都递给她。
华雁眼眸低垂,一手捻在琴弦上,琴丝挑起,动作轻顿,却未曾再落下。
她一生所求不过是振兴整个千罡门,不过是想要所有人都看到她,看到千罡门。
但她如何也不曾想到,众人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承认了千罡门的存在。
她拨弦的手轻轻颤抖,汗湿的发间,一滴冷汗滑落而下,她两眼空洞无神,倏然之间,琴弦自指尖脱离,归于原位,发出铮然一声闷响。
这一声彻底终结了华雁的动作,不成调的曲音戛然而止,人群倏然静了下来,唯见华雁一人怔怔的望着琴,倏然间整个人身形微晃,无力地跌坐在地。
木琴失了华雁的术法支撑,重重落在地面,琴弦一阵乱颤,自琴身上砸落而出的木屑四下纷飞,那其余众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就连翠秀山庄的庄主也不由得惊得自那方奔走而来,面色难看的盯着华雁。
华雁方才弹出那一曲,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此时翠秀山庄庄主来到身前,步延溪匆忙赶来扶住她,她才虚虚将身子靠在步延溪的身上,仰头朝众人看去。
“抱歉。”华雁微微闭目,气息虚弱的开了口。
翠秀山庄庄主绷着脸看着华雁,似是不解其意。
华雁迎着众人目光,将牙一咬,由着步延溪支撑站了起来,长长吐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道:“我……骗了你们。”
此言一出,又是哗然。
步延溪面色亦是不解,着急的看着华雁,压低了声音急促道:“师父你在说什么,你赶紧弹琴啊……现在只有这个能够救人了,不管有没有用,你都试试啊!”
“没用的。”华雁先前将话说了出来,此时反倒是面色好过了些,她站直了身子,在风中挺拔如同苍松,回头对所有看着自己的人道:“这琴早就没用了,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许多次,我却一直不肯相信,但如今也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华雁目光自那地上破碎的木琴身上掠过,声音比先前大了些,道:“道宗九大宗门,每个门派皆有各自信奉之神,他们皆有法宝流传于世,护各门派周全。”
“但千罡门没有。”华雁咬唇道,神色凝重道,“千罡门之所以沦落至此,便是因为这青昀琴——早就没用了。”
“我一直不肯相信,时常将这琴拿出来,可是每次都是这样,没有用,不管我怎么弹奏,这琴都成不了曲调。”华雁声音里压抑着浓浓的不甘,她感觉到身旁的步延溪将她拽得很紧,她不由得回头看去,身侧的步延溪眼里的惊讶和惶然看得她心头一震。
她眉眼低垂,自嘲一笑,轻轻抬手抚过步延溪侧脸,声音轻柔却带着颤抖:“对不起,我骗了你。”
“其实我师父一早就告诉我,那九霄战神早就不存在了,千罡门也早该不存在了,没有什么千罡门,没有什么该坚持的,什么都没有……本在许多年前我就应该放弃了,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以为不需要什么天神的庇佑,千罡门也可以好好的。”华雁闭上眼,手无力自步延溪脸颊边垂落。她这才终于回过头来,再度睁眸面对众人道:“抱歉,千罡门……早就该自九大宗门中除名了,是我一直隐瞒,才拖到了现在。”
华雁的话犹如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起轩然大波,众人好不容易看到了破阵的希望,却没有料到华雁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事实。
九霄战神不存于世,千罡门的法宝失去效用,他们便是失去了唯一破阵的机会。
哗然之间,众人再次慌乱起来,地面的震动不断传来,这些火焰好似来自炼狱之中,要将人拉入不复的深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几位宗门长老在高台上想要控制场面,然而如此局面,又岂是只言片语所能够控制得下。
而就在这无比混乱的情形之下,华雁面无表情的僵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地上那已经破损的古琴,她眼里倏然滑落一行清泪,俯身将琴再度抱了起来,颤抖着抚过琴身,再触上每一段琴弦。
她神情温柔而怀念,每抚过一段琴弦,就像是触及了一段遥不可及的回忆,就连唇畔皆浮起浅淡笑意。
随后,她猛然拧起眉,将那木琴高高举起,便要砸落在地!
眼见就要琴破弦断,步延溪面色大变,不顾一起的抱紧华雁,阻止她的动作,大声道:“师父!你在做什么?”
“千罡门已经没了!还要它做什么?!”华雁挣扎起来,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步延溪第一次看到华雁这般模样,他不觉一怔,竟是不慎让华雁挣脱开来,青昀琴脱手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道便要砸落在地!
“不要!”步延溪僵在原地,目光绝望的看着那琴身朝地面坠去。
就连华雁亦是神魂失落,她倏然一挣,朝着那琴伸出手去,似乎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然而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火光灼眼,炎流四溢,一缕清风却在此时骤然闯入人群,在场中带出一道炫若霞光的残影。
就在那木琴将要接触地面,四分五裂的瞬间,一抹长袖如天边流云,轻轻柔柔的托住了它。然后袖风轻扫,那木琴被无形的力量带起,落进了一人手中。
步延溪与华雁视线追随着青昀琴,当即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陵烟眉目轻垂,一手托琴,轻抚琴身,低笑到:“就这么扔了,不觉得可惜吗?”
似乎没有人看清楚她是如何突然出现,只见得她衣袍映着火光,黑眸澄然清澈,宛如寂寂皎月。
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同样倏然而至的沉玉。
沉玉面上不辨神色,轻轻抬步,朝她走来。
便在此时,陵烟广袖流转,信手拨弦,清朗曲声,就如同朝阳初升时林间竹下的稀松晨露,浸润了整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