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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景帝十六年四月十五,锦州城。

    天还未亮,便有乌云开始聚拢于上空,大气压急剧下降,蚂蚁搬家,草蛇过道,燕雀低飞。

    一切能预示大雨将来的迹象,都在这个时候逐个呈现。

    百草堂这几日收治了不少病患,多为年老体弱者,他们普遍感到胸闷、头晕,甚至恶心。

    赵大夫坐堂问诊,把这脉号了又号,摸过了十几只手腕子,却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开些顺气的方子,拿给病人调理。

    而谢瑜这边,却已经做了三日的宅男。

    每日起床后,除了到院里搭梯子上房望天以外,谢三郎基本没做过其他事情,如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可苦了暗中执行“保护”任务的陈百户,谢瑜上房,他爬墙。谢瑜在房上坐一天,他在墙上晾半天,剩下半天,跟侍卫兄弟们轮班。

    难道谢三郎志在钦天监做一番事业?

    陈百户心下疑惑。

    可神棍们不都是夜观天象吗?

    大白天看个鸟……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锦州和临近两州的老百姓们,深刻体会了一把,何谓天灾降临。

    十五日清晨,锦州城没有迎来第一缕穿破云层的阳光,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闪电。

    一道紫电凌空劈下,照亮了半边天,似乎预兆着不祥。

    须臾,又是一声闷雷骤然炸响,震得城中鸡鸭不宁,犬声狂吠。

    彼时,谢瑜正蹲在自家房顶上,仰头望天,恰好一只雨燕低飞略过,谢三郎黑眸一沉。

    待空中噼里啪啦的开始电闪雷鸣后,他急忙爬下房顶,跑回家中,披蓑戴笠,冲向大街。

    尚在厢房习字的谢璇,听见大门开闭的响声,抿了抿嘴唇,还是选择扔下毛笔,随手捡起个草帽,便也跟着跑出去,在兄长后面紧追不舍。

    街上行人匆匆,别人都是往回跑,只有谢瑜一路向前,直奔锦州行馆。

    到达行馆门口时,刚准备上前通报,却正好看见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陈百户,谢瑜立刻收回原本迈出的步伐,转回身,笑眯眯的望着陈百户。

    有熟人好办事,他向陈百户说明来意,光明正大的要求走后门。

    结果没有令谢瑜失望,陈百户这后门走的实在给力,一路绿灯,直接带路至李烨书房门口。

    经过通报,谢瑜深吸一口气,跨步入内,见书案后高坐的朱红色身影,躬身行礼下拜。

    “卑下见过七殿下。”

    “起来。”李烨端坐泰然,单手点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举着一本兵书,“汝来何事?”

    谢瑜没起身,依旧跪着,却语出惊人,险些把站岗的陈百户吓出突发性心脏病。

    “卑下奏请殿下,立即遣派兵卒,命锦州堰附近百姓迁移至高地,以防洪灾来袭,造成损失惨重,不可挽回!”

    屋内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陈白户目瞪口呆,他后悔啊,自己怎么没问清楚就带着谢三郎进门,这下可如何是好?

    身无皇命,谁敢调动一兵一卒?

    无令调动军队,形同造-反!

    若是按罪名追究起来,不说他们这些无名草根,即使是李烨这样的皇二代,最轻也得贬为庶人,抄家流放三千里,标准的发配边疆,进行上山下乡的劳动改造。

    故而,李烨面沉如水,墨眸愈发深邃,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瑜,凌厉无比的霸气如排山倒海般,接踵而来。

    一旁站岗的陈百户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在岗光荣。

    这种死法可不算烈士牺牲,连抚恤金都没有。

    而对脑袋顶上的巨大压力,谢瑜似无所觉,仍旧不怕死地朗声道:“卑下以性命担保,此事属实,锦州堰附近有三屯,百姓人数过千,若不迅速撤离,大祸将至矣!”

    陈百户不由心中暗暗钦佩,这胆量,简直堪比熊心豹胆,当称勇猛!

    可惜人太瘦,不然就凭上次在谢家祠堂杀人的身手,定是个侍卫的好苗子!

    “卑下愿立军令状,若是瑜妖言惑众,当万死以儆效尤!”谢瑜双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可是殿下,时不待我,千条人命,全在您一念之间啊!”

    李烨未曾言语,单手搭在大腿上,似在沉吟。谢三郎黑眸明亮,直面皇二代,压力固然存在,而且山大。

    但他不能退缩,若自己尚不能坚守本心,如何去说服别人?

    为人为己,为了良心,谢瑜必须死谏到底。

    须臾,李烨突然起身,负手而立,沉声道:“陈百户。”

    “卑下在!”

    “传孤口谕,通知锦州都指挥使宋恒,命他亲自率众,随孤前去锦州堰。”

    “是!”

    李烨要去实地考察,作为挑事的人,谢瑜只能乖乖的跟着。

    若是此事有半点儿差错,他就等着脑袋搬家,充做替罪羊,以平息景帝未知的怒火,和洗刷李烨私自调动军队图造-反的罪名。

    一行人直奔城门,眼看就要出城,却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三名骑士奔到近处,为首的是皇七子的弟弟,皇九子李熠。

    如果不算跟在后面跑的小尾巴,这个队伍还是相当有水准,下马动作十分利索。

    谢瑜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弟弟从最后跑过来,看到自己后竟似松了口气,这让谢三郎一时沉默无言,虽有些恼火谢璇涉险,却更多是浓浓的感动。

    能被人关心,总是幸福的。

    “七哥可还当我是皇弟?”李熠扔开手中的缰绳,大步走到李烨马前,他难得摆正脸色,神情严肃道,“熠从未忘记,自己与七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何谓兄弟?

    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事儿不论成与不成,事后都要追究。

    但两个人扛,和一个人全扛,可大大的不一样。

    罚一个儿子,景帝或许咬咬牙下得了手,可罚两个儿子,就要考量很多了。

    李烨脸上神情不变,眼神却是微微一暖,对着胞弟道:“上马,跟在后面。”

    李熠面色一喜,屁颠屁颠的上了马,顺带捞起谢璇,放在身前,两人共乘一骑。

    就这小短腿儿,跟着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去?

    骑在马上的谢四郎有些脸黑,他性格早慧,自然知道自己被鄙视了身高,不由嘴唇紧抿。

    小短腿儿怎么啦!

    以后就是大长腿!

    此时,暴雨已下,电闪雷鸣中众人不由加快步伐。

    走到锦州堰附近,隐约可见远处的雄伟堤坝,待到了跟前,李烨直接催马上了高地,登高察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谢瑜暗舒一口气,好在赶得及,长江水位已经开始上涨,漫过堤坝的势头初见端倪。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锦州都指挥使宋恒率众前来,约千余兵卒,应该是临时抽调一个卫所,随行有一名卫指挥使。

    事已至此,李烨也看出了这天象的不寻常,当即下令,让宋恒命麾下兵卒,挨家挨户通知,让百姓迅速撤离,以防大坝被冲毁后,造成人员伤亡。

    宋恒并无异议,朝李烨行礼后,便打马回到军中下令。

    随行的卫指挥使钱伯义是个聪明人,虽不明白上官为何如此听从皇七子,却明白这绝不是平白无故的。这些年朝廷夺位斗争愈演愈烈,早晚得站队,宜早不宜迟,挑好大腿得赶紧抱,才能迎接美好未来!

    上面的决定好了,下面的却不好办。

    古人重视家庭祖先,孤苦伶仃与客死他乡,均是人生之大不幸。

    多世同堂,是人丁兴旺的表现,对于古人来说,祖辈留下的产业,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坚守下去,做人不能忘本。

    祖祖辈辈生活在一间大屋,骤然让人迁出,确实有点儿难以接受,可不迁就得要命,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了!

    指挥使钱伯义下令麾下百户千户,不走不行,绑也要把人绑出来!

    兵卒敲开屯中百姓大门,将人赶至高地。遇上顽固不化的,死活不出来,则按倒在地,用麻绳捆绑,直接押出去。

    农人舍不下牲畜,便央求兵卒一起带走。大头兵们家里也是种地出身,当然知道耕牛牲畜对农民有多重要,心下有些不忍,再者上官只说让把人弄出去,没说不让带牲口啊,也就同意了。

    于是,百姓们一边赶着牲畜,一边牵着老弱妇孺。有的自己走,有的被绑着走,远远望去,颇有后是电视剧里鬼子进村扫荡的既视感。

    待众人回到高地,周围陷入一片混乱,人声牲畜声,雨声雷鸣声,全部搅和在一起,吵得人心生烦躁。

    不少人怀有怨言,三五聚成一伙,你一句我一句,暴雨里怨声载道,让本就不安稳的心思愈发不定起来,眼看着就要出事。

    这时,谢瑜离开原本站的位置,随手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朝着某个正唧唧歪歪的莽汉后脑勺,就是一砖!

    啪嗒一声,砖头碎成两半,那莽汉趴倒在地,脑袋上也肿起个大包。

    然后,世界都安静了。

    武功再高,一砖撂倒。

    众人:“……”要开始揍人了吗?

    谢瑜扔开手中剩下的半块砖头,拍了拍手,本着“先兵后礼”的原则,提高嗓门大喊道:“众位父老乡亲,谢某给诸位一句实话,今日这水必定要冲垮大坝的。”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

    “房子没了可以再建,地没了可以再种,可人没了,就是真正的无可挽回!”谢瑜顿了顿,“诸位果真如此不在乎身家性命?”

    不满的情绪开始消散,窃窃私语声到处响起。

    以族中老人为首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了过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可命只有一条,丢了就真没了。

    传完口谕回来的陈百户站在兵卒之中,看着谢三郎脚边的那半块砖头,再次惋惜,快准狠三字诀领悟透彻,遇敌坚决一招撂倒,根本不讲废话。

    多好的侍卫苗子,就是太瘦,可惜了啊!

    入夜后,江水开始向大坝发起攻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洪水所携带的力量,绝非人力可挡,石头也不行。在大自然的惊人力量下,江水终于漫过堤坝,如脱缰奔腾的野马般,冲毁践踏一切阻挡在它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看着汹涌的洪水,破碎的家园,三屯百姓难免心生悲凉,不少妇人掩面哭泣,但更多的人是无比庆幸,若不是撤离的早,这水恐怕就要从自己身上冲过去了。

    以三屯中的族老为首,对着骑马伫立在高地上的李烨,叩首下拜。

    “我等谢殿下救命之恩!”

    后面队伍中,不少兵卒亦有家人在此列,心中感激更甚,于是也跟着下跪磕头,“我等谢殿下救命之恩!愿为殿下效死!”

    都指挥使宋恒捻着长须,微笑不语。他身旁的卫指挥使钱伯义也暗自偷乐,自己这宝还真押对了,跟随明主,才能大有作为。

    李烨墨眸深邃,略过叩首的人群,从中找到一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对着谢瑜勾唇一笑,如冰消雪融,百花齐放。

    跟抬起头观察周围的谢三郎正好对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专注而有神,让人不免有些陷入其中。

    待回过神后,谢瑜忙低下脑袋,却止不住的心跳过速,脸色微红。

    何谓怦然心动?

    大概就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何为天下?板砖!

    何为江山?酒瓶!

    【第一更】

    本来都放好章节了,结果下课晚了_(:з」∠)_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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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姑凉们扔的地雷>3< ,留言也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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