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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与谢瑜预料的一样,话音未落,寿宁侯世子脸色陡然一变,原本白净的面孔,立刻变得铁青。

    周围看热闹的儒生们也都露出了然之色,望向孟世子时,神情相当之古怪。

    国子监中,贡生和荫生的本质区别在于,一个靠自己,一个靠爹。

    作为古代封建王朝中的最高学府,国子监里面的读书人对学问异常重视,却绝非后世人想象中的书呆子,读书之余,他们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立志做到修身、治国、平天下,贯彻儒道思想。

    公侯世家出身的不是没有,却不占大多数,况且,比起家世,国子监更看重个人能力,但凡能以贡生身份进来的,那绝对是学霸中的vip,精英中的战斗机。

    相比之下,荫生就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

    属于名不正,言不顺,拼爹花银子走后门的那类。

    本来,此类人等应该走低调路线,沉下心思用心做学,未必无所成。

    可人越是无能,便越好脸面,寿宁侯世子孟思修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可以无能,但绝不允许别人看不起他!

    所以,孟思修此时恨不得将谢瑜扒皮抽筋,喝其血、啖其肉、寝其皮才解心头之恨。他唤过随身小厮,正要让仆役充作打手去给谢瑜个教训时,却被旁边的一位锦衣公子扣住肩膀,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润之兄为何拦我?!”孟思修扭头,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世子难道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典簿尚在门口,你想现在就被赶出国子监吗?”

    听到这番话,孟思修立刻老实了。

    他虽横,但他爹寿宁侯更横,别看是个文官儿,揍起人来却下手极黑,朝堂上文武相争群殴时,武将也不轻易跟他对打。

    那位被唤作润之的青年儒生,年刚过二十,已经及冠,身着白色锦缎直裰,头戴白玉冠,面相英俊斯文,双目清明,举止间从容贵气尽显。

    他瞥了眼孟思修后,才看向谢瑜,语气淡淡道:“这位兄台,在下谢润之,吾虽不知你二人又何仇怨,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看此事就此罢了,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闻言,谢三郎几乎要气笑。

    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此时,遇到他的大堂兄,大伯谢文睿之独子,宁国公之嫡长孙。

    这世界真小。

    不过眼下,这谢润之先自报家门,显然是想用宁国公府来弹压他,若换成是别人,今日恐怕就要被他镇住了。

    毕竟自古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民不与官斗,得罪寿宁侯府已经不可避免,再得罪宁国公府,对于一个好不容易从地方奋斗到中央的草根来说,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可谢瑜不会。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布衣的也不惧穿锦缎的。

    谢瑜茕然一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自己努力和谋划,基本没沾过谢氏宗族和宁国府的一丝光。

    从昔日分家庶子,到如今的国子监贡生,个中心酸,只有谢瑜自己和他的至亲家人知道。

    而这些人,才是他奋斗至今的动力。

    在力量不足时,许多事情他可以选择忍耐无视,但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龙有逆鳞,恰好家人便是谢瑜的软肋。

    就算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里,也要讲究个前因后果,师出有名。天子脚下,皇城之内,苏落日平白无故被飞来的马车撞到吐血,可那车主人孟思修,却连下车瞧瞧的意思都没有,这让谢瑜如何不怒!

    只是现下,这仇要容后再报了。

    谢瑜望着他这位家谱上的大堂哥,唇角轻勾,眉目如画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润之兄既然不知前因后果,那此事又与你何干?”谢瑜眨眨眼睛,“况且,瑜是真心仰慕寿宁侯府和孟世子,何来仇怨一说?兄台实在多虑了。”

    “哦?那倒是我多事了……”谢润之看着一脸无辜的谢瑜,面上竟无半分愠色,反而眼眸中探究意味甚浓,“敢问兄台高姓?日后作为同窗,也好一起谈诗论道。”

    谢瑜微微一笑,亦是不惧,朗声道:“在下姓谢,单名瑜。”

    然后,他拱了拱手,“诸位,瑜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丢下一脸精彩的谢润之等人,谢三郎拽着一直充当布景板的梅友谦转身就走,报道完还需要去拿监舍的名牌,领取书本衣物,最后还要去见见同舍的室友,末了再检查一下门窗。

    虽说国子监是国家重点建设工程,可毕竟历经百年岁月洗礼,就是铜墙铁壁,如今也可能成为豆腐渣。

    所以,谢瑜很忙,根本没时间和这群人打太极种蘑菇。

    望着远处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孟思修面色渐渐阴沉,看向身旁谢润之时,眼神亦有芥蒂与警惕。

    对于孟世子此举,谢润之很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二等侯世子,他自问还不放在眼里。

    他正忙着回想前几日从锦州收到的一封信,是他二叔的嫡长子谢珏寄来的。信中内容颇多,除去谄媚恭维外,唯有提到一个人时要他多加小心,对方甚至请谢润之在适当的时候,务必除掉此人。

    而谢珏所提之人,正是谢瑜。

    谢润之心中冷笑,他谢珏想要借刀杀人,也要有人愿意作刀才好!

    如今看来,这谢三郎的确有趣,会成为他的劲敌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但除与不除,全在于谢润之自己,何须别人指手画脚!

    思及此处,谢润之眯起双眸,唇边绽开笑意。

    这笑容却让站在旁边的孟思修心中一抖,心道也不知谁这么倒霉,被这么匹豺狼给盯上了。

    谢瑜尚不知道自己被才见过一次面的大堂兄给惦记上了,他跟梅友谦两个人,正忙着在偌大的国子监里晕头转向。

    国子监规模宏大,有称“延袤十里,灯火相辉”。

    里面各区域功能明确,教育和办公地点分开,设“五厅六堂”,既不混乱,也便于管理。除还未有射圃和马场外,仓库、藏书楼、监舍、食堂一应俱全,犹如后世的中央大学,均是象牙塔级别的建筑。

    六堂是教室,分别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诸堂。五厅为办公,分属绳衍厅、博士厅、典籍厅、典簿厅和掌馔厅,而国子监祭酒,则在第三道门后的敬一亭办公,一般祭酒是不会出现的,除非鸿儒大师讲学或者皇帝要在彝伦堂发表重要讲话时,才会露露脸。

    若是有个别贡生荫生想来套关系拉近乎的,对不起,一切免谈,全靠事实说话,老夫就是这么有个性!

    经路人指点,谢瑜二人去仓库领上书本衣物,拿好自己名字的监舍牌,穿过第二道大门太学门,路过用于天文观测的北极阁后,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古代上大学条件相当不错,学费基本免费,不仅提供食宿,还给发福利,鱼肉全有,赶上过年过节甚至能得到皇宫里赏的赐食。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奖学金和补助。

    当然,这是贡生的待遇,荫生就不行了,一应费用全部自理。

    分配的宿舍虽是四人,却是独门独院,规格十分之高,比一般民户住的都要好,与现在等量代换一下,也算是公寓式的。

    一推开小院大门,谢瑜正准备跨步入内,迎接美好新生活,结果却堪堪退回半步。

    盖因院子里站着一高大少年,还未及冠,一身深蓝直裰,包裹着一副强健体魄,猿臂蜂腰,宽肩窄臀,八块腹肌的好身材,少年英俊的面容稍显稚气,眉眼之间却英姿勃发,带着掩不去的坚毅。

    只是现下,这少年脸上的神情未免太过哀怨……

    谢瑜一声轻咳,唤过对方的注意力,拱了拱手问道,“兄台安好,在下谢瑜,应与兄台是同窗室友,敢问贵姓?”

    “在下……”少年一抱拳,竟然行的是军礼,见谢瑜和梅友谦一脸古怪后,这才反应过来,紧抿嘴唇,不好意思道,“对不住,一时习惯难改。”

    再难改也不该是抱拳军礼啊!

    这又不是军伍……

    一问才知,这少年原来是辅国公家的嫡长孙,萧白,年方十八,刚从军营里回来。

    难怪习惯行军礼,四国公中除宁国公谢氏外,全是武勋出身,他们把家族子弟外放军营历练不奇怪,可这辅国公,怎么好端端的,把这么个奇葩扔进国子监来了?

    莫不是跟文官斗疯了……

    在谢瑜忙着跟同窗舍友联络感情的时候,皇宫內苑,武英殿东厢中,一老一少正在讲学。

    武英殿为帝王斋居、召见大臣,自上次锦州洪灾一事后,景帝特赐李烨武英殿厢房讲学之荣,这在一干未成年的皇子中,是独一份的荣耀。

    李烨一身朱红蟠龙服,年未及冠,故头戴乌纱折上巾,挺身直立于书案前,悬腕挥毫。

    笔锋落于纸上,霸道苍劲,仿佛带着寒刃剑芒,又如凌天枪意。

    他面前站着一位老年儒士,一边捻着雪白的长须,一边看着李烨的字不住点头。

    须臾,从门外闪进来一个身影,正是谢瑜的老熟人陈百户,只见此时他低头轻步行至书案边,先对着那位老年儒士行一大礼,随后起身,附到正习字的李烨耳边,好一阵嘀咕。

    突然,李烨的笔锋陡然一变,从金戈铁马的沙场,化为枕玉衣锦的繁华,似有冰消雪融,春风化雨之感。

    站在书案对面的老年儒士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他似乎看见自己这位皇子学生……竟然笑了?!

    真不是错觉?

    嘶,这皇七子也会笑?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正当儒士感叹的同时,陈百户也在默默地擦把冷汗,我指天天发誓!真没说别的,就说了一句:谢瑜来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ㄒoㄒ)/~~ 我有罪,之前菊花这边下大雪,不知道把哪根线冻坏了,抢修了一天多,今天好了……

    抱歉让姑娘们久等了,没有意外,我会努力更新的_(:з」∠)_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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