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处较为地势平坦的草地上休息。
因为地面有些阴湿,他们又没有携带野外露营的装备,只能在各自身下垫了一层草蔓,就这么躺下凑合一晚。
向来养尊处优的唐权自然不会对如此简陋的睡眠条件感到满意,又是嫌草蔓不干净,又是抱怨睡起来不舒服,但穆斯予和沈清源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再加上疲劳奔波了一整日,他即便再不满意,也抵御不住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倦意,只能蜷缩着身子勉强在草蔓上合眼睡了。
到了半夜,互听唐权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原本就睡得不深的穆斯予和沈清源顿时被惊醒,转头去看唐权,只见唐权抬起自己的一条腿,指着脚脖子大惊失色:“这……这什么虫子在咬我?”
穆斯予走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见那吸附在唐权脚脖子上的黑色虫子原来是草地中比较常见的扁虱,原本体型偏小,不怎么起眼,会趁着人体衣服的空隙钻入皮肤表层,一旦吸了血,身体便很快膨胀成豌豆般大小,看起来有些恐怖。
唐权从未被这种虫子叮咬过,当即便想将那扁虱拍打下去,穆斯予却阻了他的手道:“你这样拍打是没有用的,它有锥形口器,轻易拍打不下来,只会让你皮肤更痛。”
唐权顿时不敢动了,问道:“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把我的血吸干?”
穆斯予心想,像你这般心黑的人,也不知吸了别人多少血了,现在让一只小扁虱吸点血又如何。但见唐权开始借题发挥地抱怨身下的草蔓垫子不干净了,于是不耐烦地让他闭嘴,然后转头对沈清源道:“有镊子么?”
沈清源打开急救箱,从中取出一只医用镊子,递给穆斯予。
穆斯予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扁虱的头部,然后用力一拔,便将扁虱整个拔了下来。但是他却没有直接将扁虱弄死,而是将它装入一只医用空瓶中,封住了瓶盖。
唐权见着这扁虱便觉得恶心,挥手道:“还留着它做什么,还不赶快弄死它!”
穆斯予笑了笑:“很多野地里的扁虱身上都会携带莱姆病毒,我留着它,万一到时你感染了莱姆病毒,也好从这小东西身上找出抗体。”
他这一句话,将唐权吓得不轻:“还……还有病毒的?那我该怎么办?”
穆斯予拍了拍唐权的肩膀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乖乖呆着,别乱动,别废话。”
沈清源剪了一小块纱布,帮唐权包扎了一下伤口,见穆斯予又在借机吓唬唐权了,只是抿嘴笑了笑,并没有插嘴参合。
唐权多少也听出了穆斯予的戏谑之意,忍下怒气,看了看身边帮他包扎伤口的沈清源,突然转移了话题:“清源,难道你也跟那家伙一样,是联盟警署的人?”
他说的那家伙,自然是指穆斯予了。
沈清源头也不抬地道:“我说过了,我不是警署的人,我只是个艺人。”
唐权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为何与他联手?跟着他,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穆斯予一听这话,便打断道:“喂,姓唐的,这时候你还来挑拨离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唐权不理睬穆斯予,只是看着沈清源:“清源,你虽不承认自己是警署的人,但我看你似乎也很不简单。以前是我看轻了你,但是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与那家伙分道扬镳,回去之后,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绝对不会食言。”
他顿了顿,看了穆斯予一眼,继续道:“倒是这个家伙,他能给你什么呢,除了空有一副皮囊,他什么也没有,你也许不知道,他早已经失去了穆氏的继承权,他表姐秦如意也不过是看他可怜,才愿意多关照他一些,若是被他表姐知道他暗中加入了联盟警署,到时候别说是秦家,恐怕就连穆家也不会再容得下他,他最后只能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这样的人,你跟着他会有什么前途?”
穆斯予听唐权如此振振有词地剖析着自己的“前途”,眯着眼好笑地看着唐权,也不为自己辩驳。
却见沈清源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看了唐权片刻,说:“唐爷,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我与穆斯予合作,不是因为他能给我什么好处,而是因为,我和他的目标大体一致。”
唐权皱了皱眉:“目标一致?难道说,你也与我有旧仇?”
沈清源笑了笑:“我不是叶文深,祖上也不是什么殷实人家,甚至我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唐爷,我与您,应当没什么旧仇。”
唐权越发疑惑了:“那你为何……”
只听沈清源继续道:“后来,我被一位好心人收养,那位好心人不但将我养大成人,还教给我很多知识与技能,他是我这辈子,最尊重敬服的老师。但是这样一位好心人,最后却死在了收割者的手上,所以,我与收割者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唐爷,您说,对于您这样一个与收割者交往密切的人,我是不是有理由迁怒呢?”
唐权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喃喃道:“原来……是因为收割者……”
“这是于私。”沈清源继续道,“而于公,您为了一己私欲,与收割者暗中串通,将他们研发的红晶贩卖给自己的同胞。您明知道服用了红晶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难道就没有想过,一直与我们水火不容的西语联盟,如此费尽心思地将红晶传入我们联盟,其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企图么?唐爷,如果日后华语联盟与西语联盟再度爆发大规模战争,我敢肯定地说,您就是华语联盟历史上,永远的罪人。”
唐权脸色变了变,他并非不知道收割者向他推销红晶是别有用心,但商人的本性都是趋利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良知都可以被蒙蔽,他也从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沈清源这个曾经被他视为一介卖笑艺人当着他的面,指责他将成为整个联盟的罪人的时候,他麻木已久的良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冲击了一下。
沈清源却还在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唐爷,您说跟着穆斯予没有前途,但是我却觉得,穆斯予为了正义而放弃家业继承权,甚至敢于直面众叛亲离的后果,这样的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来的。所以在我看来,穆斯予身上最吸引我的,并不是他的那副皮囊,而是他勇往直前的胆魄,与无愧于心的正义感。这样的男人,才最有魅力。”
这番话,让唐权已经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终于认识到,沈清源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会因为沈清源寥寥几句话,便推翻自己以往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以往对沈清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而他原本对沈清源势在必得的追求,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如此愚蠢而可笑。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自己从未招惹过沈清源,免得自己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而沈清源说完那番话,便回到自己的草垫上,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此时穆斯予却暗搓搓地蹭了过来,低声道:“清源,你要对我表白,也提前打个招呼啊,你这样突然……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沈清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对你表白了?”
“你刚才明明对唐权说……”
“哦,我那是纯心气他呢。”沈清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轻描淡写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
穆斯予:“……”
第二天早上醒来,唐权脚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消肿了,穆斯予他估计应该没有感染莱姆病毒,便催促着继续上路。
或许是昨晚上的一番谈话,让唐权彻底打消了向沈清源求援的念头,于是一路上显得十分安静,能不开口说话,尽量不开口,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这一天他们行走的环境,却比前一日更恶劣了几分——天气越来越燥热,水源越来越少,前几日降雨之后在地面上留下的水洼,如今也已经干涸得差不多了,更不容乐观的胡思,这一路走来,飞禽走兽几乎绝迹,他们连捕猎觅食也几乎成了空谈。
但幸运的是,就在他们渴得不行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疑似水藤的植物。
穆斯予借了沈清源的匕首,在水藤上切下一个小口,见里面流出了清澈的液体,松了口气道:“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他先是砍了两截水藤分别递给沈清源和唐权,沈清源看了看液体的颜色,仰头便将藤中的液体喝得精光,唐权却拿着手中的藤枝犯愁:“你们确定,这玩意儿喝下去没事?”
“放心吧,”穆斯予一边往嘴里大口灌水,一边道,“虽然有的水藤有毒,但是这个水藤的汁液是无毒的,可以放心喝。不过当然,你如果宁愿渴死也不喝,我也不会勉强你。”
唐权这一路上一直被刷新着食物观,之前的丛林鼠他都硬着头皮吃了,如今见穆斯予和沈清源都喝了这水藤里的水,于是也闭着眼睛尝了一口,随后他意外地发现,这里头流出来的汁液,竟比自己想象的好喝。
虽然水源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赖以充饥的食物还是没有着落。
穆斯予又四处找寻了一番,实在找不到任何动物的踪迹,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从灌木丛中摘下一部分枝叶,仔细筛选出一些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觉得没有什么异味,然后将树叶揉碎了涂抹在自己的手臂皮肤上。
沈清源见状,立即阻止他道:“你做什么,这植物属性不明,也不知有没有毒,你这样做是不要命了?”
“没事,”穆斯予冲他笑了笑,“我也只是尝试一下,如果皮肤过敏了,就说明有毒,如果不过敏,可以放进嘴巴里试试。”
沈清源知道他是想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以前他独自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如此山穷水尽般的绝境,但因为当时他孤身一人,只能豁出自己的一条命,不论是生是死,都只能听天由命,但好在那个时候,他最终顺利地活了下来。
此刻他和穆斯予在一起,原本可以两人一起分担的风险,穆斯予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了——沈清源觉得自己身为前辈,似乎一点也没有起到什么前辈的作用,反而处处被保护。
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但又莫名地,觉得很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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