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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变生不测(一)

      平心而论,昭灵皇帝如果不是遇上了强势彪悍的外戚陈家,没准也就真能度过这次逼宫危机,顺顺利利把新太子拉扯大,完成政权的常规交替了。

    本公主敢这么说,自然是在不断和昭灵皇帝过招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昭灵皇帝虽然年老昏聩,迷信仙道,但眼光之准,招数之精妙仍时常让我佩服不已。

    譬如说此时此刻,本公主明明都被驸马捉奸在床了,他仍然能厚着脸皮摆出劝和不劝离的姿态,逼迫本公主回心转意。

    然而,感情的事情,岂是能勉强得来的?本公主明明用尽各种方法表示,我和崔伯言缘分已尽,对楚少铭才是不顾一切、粉身碎骨的真爱。

    昭灵皇帝的用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他这次派来做说客的人是我名义上的管教嬷嬷,自金雀宫冷宫之时就陪伴我的纪嬷嬷。

    金雀宫作为我的生身母亲、废后杨皇后的居处,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曾经有一度,整个禁宫都在传说,这座金雀宫就是皇上和杨皇后不朽爱情的见证。

    是。当年目睹了帝后恩爱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有爱情。

    若不是爱情,一向以开枝散叶为重的皇家怎么能容忍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在皇后位子上飞扬跋扈了十年之久?若不是爱情,一向信奉天师道、喜欢顺天而行的皇帝怎么会罔顾预言,让那个被称为“社稷之福”的陈姓女人受了那么久的折磨,差点奄奄一息?

    可惜,当时间到了我生母杨氏当皇后的第五个年头,事态开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那一年,位高权重、门生故交遍天下的杨丞相,也就是杨皇后的父亲猝然而亡,国舅爷因为欺男霸女、强占农田被获罪削官,树倒猢狲散,整个弘农杨氏再也不复先前的风光,瞬间变身成为一只人云亦云、才可虽死不僵的百足之虫;

    那一年,那个被称为“社稷之福”的陈姓女人终于受不了杨皇后的折磨,哭泣请出,却在紫泉宫的阶前承恩,意外有了身孕;

    那一年,昭灵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他终于洗清了生不出孩子的嫌疑,有了坐稳江山的资本;

    那一年,陈姓女人的弟弟开始在军队中大放异彩,几年后凭军功成为大将军……

    其后我生母杨皇后越来越丧心病狂,干出了许多令人扼腕的糊涂事;而陈姓女人的肚子却越发争气,皇子公主络绎不绝;当时间到了杨皇后当皇后的第十个年头时,陈大将军已经成为武将中说一不二的人物,陈姓女人所生的皇子公主也占据了昭灵皇帝子女的半数份额。

    因此杨皇后的被废黜,陈皇后的被册立,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废后杨皇后之女萧夕月的出生是一个意外。

    据一群野史爱好者言之凿凿地考据:萧夕月可能来自杨皇后的最后一次承恩。作为兰陵萧氏和弘农杨氏中最美貌者的结晶,她的容貌继承了双方的优点,却无助于挽救杨皇后被废和难产而死的悲惨命运,也无助于挽救她作为亡国公主被陈文昊霸占的结局。

    萧夕月是作为陈文昊后宫妃子的形象,出现在正史和野史中的。她没有位分,没有子嗣,是陈文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后宫群芳中,一个真正的小透明。

    她生年不可考,卒年不可考,是否有宠也不可考。关于她的生平,史官只记录了一句,昭灵帝女萧氏,杨后所出,大周文宗后妃。而其余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就散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了。

    我降临在萧夕月的身体上,则更是一个意外。

    我本是几年后的一缕孤魂,因为浓郁的幽怨愤恨之气,在混沌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当我到一个女人正在以温柔的声音呼唤她的孩子的时候,我再也难以抗拒这种母爱的诱惑,做出了一个李代桃僵的决定。

    当我呱呱坠地,睁开眼睛,我看到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用最温柔的眼波注视着我,充满了爱意。我瞬间就沦陷了。

    我原说过,尊重与信赖,是我最缺少和最渴望的东西。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这一辈子就为这个女人而活,为了实现她的所有愿望,赴汤蹈火。

    而这个女人,就是杨皇后,昭灵皇帝废黜了的结发妻子杨皇后。

    我呱呱坠地、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苍白虚弱的女人只说了一句话:“孩子,我的孩子,替我好好惩罚那个贱女人!”

    而精通大熙朝正史和野史的我深深明白,要想为她复仇,要惩罚的人又岂止一个。这需要以本公主的身家性命、名节人格为代价,以江山为局,和无数在未来的史中璀璨夺目的风云人物们过招,下好大的一盘棋。

    美貌是废后之女和亡国公主萧夕月唯一的利器,所幸本宫拥有的不只是美貌而已。

    “公主,纪嬷嬷来了。”浅薇低声向我说道。

    我忙吩咐取过水银镜,细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我的面容仍然是美丽的,眼神却有些焦灼和幽怨,很好地反映了一个女子处于热恋期却和情郎分居两地的无奈和郁郁相思,以及被自家父亲召来、却不得见父亲面的时候,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

    按照大熙朝的规矩,教养嬷嬷在公主面前,总归是有几分体面的。

    因此本宫倒也未失礼数,同她殷殷勤勤地叙过寒温,又耐心候着她喝了两盏香茶,这老东西才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句:“一转眼的光景,公主却已和驸马结缡七年了。奴婢每日里睁开眼睛,还总觉得为您十里红妆送嫁,不过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本公主笑而不语。

    纪嬷嬷这老货向来和本公主不对付。

    当年崔伯言尚主之时,何等的轰轰烈烈,连崔家都捏着鼻子应承了,这老货却在昭灵皇帝面前大放厥词,口口声声说本公主行为轻佻、闺德败坏,除了一张脸尚强差人意,其实配不上驸马。

    老货粗通文墨,在本公主寝宫飞星殿煞有介事地预言:“始乱之,终弃之。”大意是说崔伯言会厌倦本宫,另觅佳偶。

    是以本公主憋着一口气,和崔伯言成亲后收敛了不少以往的怪癖,和他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将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那些日子里,崔伯言快乐得都不辨南北了,骨头像是只有四两重,整日里拉着本宫的手说害怕是在做梦,害怕梦一醒本宫就不见了。到了后来本公主恋上楚少铭,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好每日躲在平康巷里喝花酒,却从不过夜,宵禁之前乖乖回到公主府的房,大抵心里还存了一点本公主会回心转意的念头。

    如此说来,究竟是谁弃了谁,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摆着,再清楚不过了。纪嬷嬷,您这老脸被打的啪啪啪响,可过瘾不?

    纪嬷嬷见本公主笑而不答,只好继续自说自话:“当年公主不顾老奴反对,执意要嫁崔氏。圣上疼爱公主,几度出面疏通,老奴这壁厢也是殚精竭虑,日夜祷告,只恐公主被拒,皇家体面有损。幸得天眷皇家,驸马成功尚主。只是这才几年光景,事情怎就闹到了如此地步?”

    本公主见她如此做作,心中存了逗她一逗的念头,暗地里用生姜水浸过的丝帕拭了拭眼睛,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了下来。我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嬷嬷这次一定要为我出头!崔伯言他……他……”

    纪嬷嬷男人死的早,孤儿寡母的好容易把儿子拉扯大,转眼儿子就和媳妇儿亲热去了。因此她视天下的年轻媳妇儿为敌人,见我哭得哀切,脸上便露出了称愿的表情,心里明明满足得不得了,口中却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说出来,嬷嬷一定为你做主!”

    我只嘤嘤哭着不说话,纪嬷嬷就更加得意了,一边装腔作势地安抚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女人家婚前失了脚,在丈夫面前难免气弱三分。何况公主肚子又不争气。驸马爷这算是好的了。若是换了旁人,外面偷偷养几个,一转眼拖家带口地送到你面前,你能怎么办?纵使宠妾灭妻,纵容那些腥的臭的骑到你脖子上,你又能怎么办?公主啊,不是我说你,我们女人命苦啊!你又不争气。若是先前依了老奴,便是出家当道姑,也好过夜夜守活寡呀。依我说,公主只好忍着,纵使崔伯言打你,只要咬牙受着,外头风光就是了,何必闹得如此不体面?”

    “嬷嬷,你说哪里话来。”我拭干了泪,嗔声说道。

    我觉得崔伯言已经被我欺负得够可以了,断然不能再让他背上宠妾灭妻和家庭暴力的罪名,于是我慌忙为崔伯言澄清道:“驸马他……他平日里待我还好,只是,他不许我和冠军侯好,真真叫人无法忍受。这次不过不小心被他撞见,他就拿剑指着我们……嬷嬷,我吓坏了……”

    “啥?”纪嬷嬷的声线陡然拔高了两个八度,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身手别提有多矫健了。驸马是清河崔氏长房的嫡长子,父母早亡,纪嬷嬷却很有代入感的扮演了他父母的形象。

    她用手指颤巍巍指着我,一双怨毒的眼睛恨不得把我的脸剜出个洞来:“你身为崔家妇,不思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却胆敢和别的男人相好!还敢和冠军侯做下这等丑事!还被人撞见!丢死人了!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就敢……”她骂得太过用力,手舞足蹈,突然身子一歪,就此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