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 别时
尘风没有转身,但是他却可以猜到身后的情景,四分五裂的房间,还有四分五裂的人。
这些是什么人,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做,这些人到底是受了谁的命令来做这些?
这些尘风都没有去想,因为他不必去想,这些事与自己根本就没有关系,现在尘风要做的,就是回去山上,那里还有人在等他,或者可以说成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屋里只有龙浩天一人,任平儿和小舞出去找食物去了,毕竟,她们不知道尘风会给他们买吃的回来,而且任平儿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早想活动活动手脚了。
“你回来了,孤日呢?”龙浩笑着天问道,他可以笑,他师妹的身体已经康复,他难道不可以高兴吗。
尘风走到桌子前,放下手中的食物,转身对龙浩天道:“孤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了。”
龙浩天点头道:“年轻人,闯一闯是好的。”
尘风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头便朝门外走去。
尘风刚刚走出门口就见到正回来的任平儿和小舞,任平儿的手中提这个篮子,里面装满了野菜,小舞的手中则是提着一只山鸡,还有几尾鲤鱼,有一条鱼似乎很能活,离水已有片刻,却还未死,愣是扑腾了好一阵子,鱼这东西虽然不会让人觉得害怕,但是一个劲的扑腾却也让小舞有些措手不及。
尘风立刻迎上去,微笑道:“你们回来了,师叔的伤已经痊愈了吗?”
任平儿立刻也笑道:“还要多谢你这位好师侄啊。”
尘风又笑道:“这些东西还是我帮您拿把。”说着便去接任平儿手中的菜篮,任平儿一笑便递了过去。尘风接过篮子转身便朝屋中走去。
他没有和小舞说一句话,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他不是看不到小舞,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有着那个女子,但是有又能如何,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去爱。
“我还是回来晚了,如果我昨晚回来师叔就不用这样劳累了。”尘风微笑着看着任平儿说道,手中捧着他今早买的食物。
任平儿道:“没什么的,今天就让我这不成器的徒弟给大家做桌饭吧,别看她的武艺平平,做饭的手艺确实很好,而且颇有东瀛风味,我也是在五十年前去东瀛修习忍术的时候才吃到的那菜,想不到那日她为我做饭之时居然端上了一盘生鱼片,那味道,真的很正宗。”
任平儿说完又看了一眼小舞,小舞立刻低下了头,脸也有些微红,然后很快的择干净了蓝中的野菜,便向门外走去,想是去山后洗菜去了吧。
尘风想跟出去,想替她忙一会,但是他怎么出去,怎么伸手?
尘风向四下看去,发现那只山鸡还在,便立刻将山鸡提起,走到门外,引刀杀鸡,只是他的刀是他的手,他的手难道就没有刀锋利吗?
也许吧,不然那鸡也不会许久不死,漫天的鸡毛,满地的鸡血,尘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杀人还可以,杀鸡,尘风着实不是那块材料。
龙浩天看着门外手忙脚乱的尘风,摇头笑道:“我这个徒弟啊,学剑的天赋甚至比我还高,但是若是让他学厨,恐怕是永远不及你那个徒弟啊。”
任平儿走到龙浩天身边,微笑道:“我倒真希望我们两个可以换换徒弟,我的那个徒弟啊,真是……,哎。”任平儿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龙浩天却忽然道:“师妹,这你可别想,那么好的徒弟我才舍不得给你呢。”
任平儿扑哧一笑,道:“怎么,师兄,还怕我来挖你的墙角啊。”
龙浩天装出一派傲然的模样道:“当然。”
任平儿笑得更大声了,许久都没有停下,龙浩天也笑了一下,然后连笑了几声,最后也大笑起来,两个不知有多少岁的老人,此刻就如两个看到别人掉进自己陷进的孩子一般大笑,笑声传到了很远。
山鸡终于不扑腾了,抓尖直身,双腿后蹬,看来是死干净了。
尘风提起山鸡,晃了几晃,看是真的不动了,这才微微一笑,然后自记得脖颈下顺指划下,一道破皮不破肉的伤口在那死鸡的胸前划过,尘风将鸡皮拔掉,便升起火去拷,尽管他不会做菜,但是烤一只山鸡却还是行的。
小舞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看尘风正在门前不远处生着火,又看到门前的鸡血鸡毛,便知道尘风是在做什么,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走到尘风旁边,看道尘风正在炮制她辛苦抓回来的山鸡,立刻大叫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尘风转身看着小舞,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火的表面包上一重冰,就像是在狂吼的声音周围装上了一层隔音的墙。
“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在烤鸡。”尘风很冷淡的说道,他必须冷淡。
小舞无奈的摇了摇头,接过尘风手中的火叉,边转变说道:“这烤鸡也是讲技巧的,首先你杀鸡的方法就不对。”
“那要怎么做呢?”尘风十分好奇的问道。
小舞看着他,道:“杀鸡要快,要一刀就让鸡断气,它挣扎的时间越长,肉就会越紧,那样的鸡就只可以拿去煲汤了,还有,鸡只可以拔毛,因为鸡身上的油质有很多都在皮里,像这样的鸡是不会好吃的,而且只要烤的好,鸡皮就会和鸡肉分开,却又不完全分开,就在它们似断非断的时候,鸡肉的味道才是最好的。”
小舞说着这么多,尘风却只听进去了四个字——似断非断。
他对小舞不就是如此吗?
他何曾真的和小舞断过。
不自觉的,尘风向小舞的脸上看去,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脸,心头的热火又在燃烧。
他何曾不想一把将这个女孩搂在怀里,然后告诉那个女孩他们的过去,也许她不见得会信,但是只要有她还在自己身边,他就有办法去恢复她的记忆。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也许很多人知道他是尘风,但是惟独她,不可以。
“你在看什么!”小舞忽然十分不悦的说道。
尘风立刻转过头去,眼中却早已烙下了那个女子的痕迹。
忽然,
小舞说道:“你的记忆,有一个人,很熟悉。”
是的,没错,她有这种能力,她只要看到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人的过去,她不就是这样选定了尘风去为她的家族解除灾难的吗。
“你说什么呢,我的记忆中怎么会有你认识的人,怎么会呢。”
尘风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屋中走去,将小舞一个人留在这里。
因为他害怕在多留一秒钟,他都会忍不住告诉小舞,他是谁。
此刻任平儿已经不在房中,她说要去给师兄打点酒回来,尽管这里有酒,她还是要去。
“你怎么不去帮小舞啊?”龙浩天问道。
尘风道:“师傅,从现在开始,我叫无刃,尤其是在小舞的面前,我叫无刃。”
龙浩天点头道:“尽管我不知道你们的事,但是我答应你。”
尘风点头微笑,然后走到门外,走到山后,他需要冷静一下。
时至正午,小舞终于忙完了,其实做一桌子菜对她来说本没什么,但是任平儿老早吩咐,这桌菜很重要,小舞自然不敢怠慢,恨不得把满身的本事都使出来。
尘风从山后走了回来,看道一大桌子的菜,就算是装的,他还是咽了口口水,然后道:“小舞师妹果然好手艺啊。”说完这话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他是怎么说出那个词的,他居然会叫小舞师妹,但是现在他们的关系,除了师兄妹,还能是什么?
小舞转身瞪了尘风一眼,道:“如果不是你,我还可以做的更好的。”说罢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盘炖鸡。
那是她用那只被尘风胡乱杀了,又胡乱烤的鸡改刀做的。
尘风上前闻了一下那鸡的气味,微笑道:“小舞师妹果然是鬼斧神工,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小舞笑了一下,也许是挤出来的,也许是忍住却又忍不着的笑了出来。
龙浩天让任平儿坐在主座的位置,自己则坐在一旁,旁边是小舞,然后是尘风。
桌上的菜不多,却也有八盘,除了那碗鸡之外,最多的就是鱼,糖醋、水煮、生切,最显眼的,还是一盘红烧鱼。
尘风看着那鱼,脑海中立刻响起了当日在床上吃到的那盘鱼,那是一条鳕鱼,一条小舞冻伤了手为他做的红烧鳕鱼,那味道,他一辈子,他就是死了之后都忘不了,就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
任平儿首先站起身来,举杯道:“今天这桌菜,一是感谢无刃师侄治好我身上的伤,而是与师兄践行。”
龙浩天立刻起身道:“怎么师妹,你要走了?”
任平儿道:“是啊,我还要去完成师傅交托我的事啊。”
龙浩天道:“是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任平儿微笑道:“师兄好意,师妹心领了,但是这事只有我一人可做。”
龙浩天大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任平儿道:“是找回师傅的遗物。”
龙浩天道:“是那几样东西吗?”
任平儿点头。
龙浩天坐了下去,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道:“好,今天就让我们大醉一场!”
任平儿也道:“就请尝尝我徒儿的手艺吧,尤其是拿到红烧鱼,那可是我徒弟的拿手菜哦。”
龙浩天握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鱼道:“是吗,那我可要尝尝。”说完鱼肉便已经到了他的口中,咀嚼了几下之后,龙浩天的眼睛闪起一丝光亮,然后大声道:“果然是天下美味!”
任平儿笑了,小舞也笑了。
尘风也笑了,他也夹起一块红烧鱼,但是当鱼肉夹起的时候却又掉了下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是颤抖的,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又夹起了一块鱼肉然后赶忙用碗去接,这才没有让鱼肉落下。
尽管鳕鱼和鲤鱼是不一样的,但是这道菜给尘风的感觉确实那样的熟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条船上,那个黄昏,那双手,那个女孩。
尘风一下子居然呆了。
“无刃,你怎么了?”龙浩天问道。
尘风回过神来,道:“没事。”然后将那块鱼肉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细细的回味起来。
未时已过,这四个人还未吃完,桌上的菜早已没有,酒也已经空了,几个人便围着桌子闲聊起来,聊的无非也就是些陈年往事,他们提到了他们的萧言师兄,也提到了当初一起淋雨的黄昏,但是自始至终小舞和尘风都没有说过话,因为小舞忘记了过去,尘风却不能让自己有过去,尤其是在小舞的面前。
忽然,尘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师叔,您说您去过东瀛,您可曾见过上未家的人?”
任平儿道:“当然见过,当初我去东瀛的时候就是在上未门下学的忍术,当时上未家的总领叫上未云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刀法极好的人,名叫柳生严赞。”
尘风道:“那师叔可认识上未又雄。”
任平儿道:“你是说那个小孩,我还抱过他呢,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尘风道:“是啊,我就曾在又雄前辈那里学过忍术,也在柳生门下学过刀法。”
任平儿忽然叹道:“世事无常,缘分这东西也当真是奇怪啊。”
龙浩天早已经醉了,可也早已经醒了,听到任平儿的话便接道:“是啊,谁会想到你是这丫头的师傅,又有谁会想到这丫头和这小子认识……”话一出口,龙浩天便知道不对,他答应过尘风的事似乎已经被酒冲淡了许多。
尘风咳嗽了一声,道:“我也只是和小舞师妹见过一次,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师妹呢。”
小舞看了一眼尘风,道:“当初我见师兄用剑,总觉得似曾相识,我们之前是否真的没有见过。”
尘风摇头。
他还能如何?
夜里,人都已经睡去,小舞也已睡去。
尘风一个人坐在门外的青石上,面前摆着的是魔君给他的手札。
他已经修道了第二重境界,现在他要修的便是第三重境界。
“水无风亦有浪,树无根亦有叶。”
只有这两句,一页纸上只有这两句话,这页的旁边则是一个倒立着的小人,小人的身上只有一条经脉,只是那一条经脉却走遍那小人全身,除此其上再无特别之处。
尘风仔细看着那小人,以为他还会如第一重境界时的小人一般,出现一些流向穴道之类的提示,但是这小人无论怎样看都只是个小人,尘风看了看,忽然把书倒了过来,他发现那小人身上的经脉,居然就是第一重境界纸上那个小人身上经脉重合之处,尘风静下心来,导气运行,却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运行及其不顺,就如小舟在湍急的河流中逆流而上一般,尽管尘风仗着深厚的功力硬支持下来,但是只一个周天,尘风便再也无法抵抗气血不顺的压力,一口气吐出,这才卸去了之前的苦楚。
“这是为什么?难道魔君还是不信我,给我的是假的秘籍,不可能,如果他不信任我,就不会对我说那些,也不会如此器重我,到底为什么?”
尘风暗暗想着,眼睛忽然落在了那两句话上,
“水无风亦有浪,树无根亦有叶。”
“这是什么意思?”尘风暗暗念道,心中便开始揣测起来。只是魔君所掌握的力量是何等精神,纵他有旷世天才,想要读解这魔族圣典也颇要费些时光。
已近天明,小舞即将离开,尘风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他希望小舞留下,真心的希望,可是他却又希望小舞离开,真心的希望。
循着月落的痕迹看去,尘风黯然叹道:“月亮啊月亮,不知道下一次你升起来的时候我会在什么地方,她又会在什么地方。”
尘风用力摇了摇头,现在的他不应该去想这些,他还有他的使命,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尘风有地下头,却发现地上的手札已经看不清楚了,是啊,一天中最暗的时候不就是此刻吗?无日无月,没有半点光明,但是这个时候却也是好的,因为这样会让人看不清楚,而一幅看不清楚的图往往会让人联想到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例如文字。
尘风看着小人身上依稀的经脉,忽然觉得,这像极了几个字,尘风又将手札倒转,他发现小人的身上,的确是几个字——无根自生。
“没错,是无根自生!”
尘风大声叫道,因为他实在很高兴,真的想不到,魔君居然会把这四个字藏在小人的身体里,但是话说回来,那两句话所映证的,不正是这四个字吗。
尘风盘膝坐定,却不运真气,而是自手脚而起由天地汲取,水火土风,四象灵力自四肢通往丹田,再有丹田之处直升心房,打通心脉堵塞之处,再由心脏通向周身百骸,这一来,尘风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魔道。
魔道使用的不止是魔道力量,而是用尽天下,魔,难道真的是魔吗?
太阳渐渐升起,尘风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吐了口气,脸色较之昨日虽然显得有些苍白,但是神采却是更胜往昔。
站起身来,尘风活动了一下盘了一夜的腿,任谁的腿盘了一夜都会麻的,尘风的也会。
小舞走到门口,手中提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都是些龙浩天送给她的胭脂水粉,其实那些本来都是要给任平儿的,但是龙浩天也知道任平儿是绝对不会要的,所以便给了小舞。
她们走了。
尘风走回屋中,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看不到的身影,淡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龙浩天走到尘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然后背起自己的剑,拎起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这一刻,他仿佛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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